绍阳伯府出手阔绰,一个庶女出嫁竟也备了足足三十二抬嫁妆,阿月拿着单子,足足点到深夜。
落好锁,身旁送嫁妆来的几位大汉早已等不及要回返。
“辛苦几位大哥,这是太子妃给的一点赏钱,路上喝壶酒暖暖身。”
阿月给了几位汉子一人一锭白银,看着手中银子,皆面露欢喜,他们在府里做粗使一个月才挣八钱,这银子得有十两吧?
“谢太子妃赏,那阿月姑娘,我们这就回去了,天也不早了。”
几位大汉离去,阿月转身,望进小婢清清的眼中。
“还不知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婢子彩云,阿月姑娘你直呼婢子名字便好。”
阿月笑,递给彩云一个锦袋,“彩云姐姐辛苦了,这是太子妃吩咐给彩云姐姐的赏钱,快些回屋吧,对了,暖炉里加了东西,不必再加碳火,会一直暖手的。”
彩云接过赏钱,行礼叩谢后匆匆离去。
阿月转身回了清尘苑。
这是凤兮给这院子起的名。
阿月轻手轻脚爬上床,想着厢房里那满满一屋子嫁妆,笑眯了眼,往后可不再为银钱奔波了。
彩云手中揣着暖炉,怀中揣着赏钱,迫不及待回了房。
房门一打开,一猫儿似的雪团便闯进怀里。
“阿姐。”雪团开了口,哆哆嗦嗦。
彩云赶忙把暖炉往她怀里推,“快捂上,一会就暖了。”
“嗯,好暖,这是贵人们用的暖炉吗?好暖啊。”
彩云眼眶湿润,有泪滑落。
将怀中才六岁的彩衣放置简陋木床上,给她盖上到处是破洞的被褥。
“彩衣乖,今晚不会睡不着了,抱着暖炉,一整夜都是暖暖的。”
彩衣乖巧点头,窝进床角,给阿姐留一大半床。
不一会,屋里就起了浅浅打呼声。
彩云看了眼熟睡的彩衣,开始做事,她还有一堆衣服未浆洗,等忙完天也该亮了。
井水冰凉入骨,这才是下等丫头的待遇,干不完的事,挨不完的骂,不干就没饭吃,其实就算干了也不见得就有吃的。
天露白,今日依然未下雪,可还是很冷。
彩云浣好最后一件衣裳,将麻木的手置于嘴边哈了哈气,回屋凝视着正熟睡的彩衣。
或许,她们还有一条活路,但是,得堵。
她轻轻爬上床,闭着眼,想眯一会儿,可天寒冷,也根本睡不着,半梦半醒间,被摇醒。
“阿姐,嬷嬷来了,唤所有人至前厅集合,说有要事宣布。”
雪团摇着她的手,将暖炉推至她手心。
“彩衣,今日阿姐想堵一个前程,既然说堵,便是不知后果,若是赌赢了,你往后都能抱着暖炉睡觉,还能吃饱饭,若是,若是赌输了……”
说着,她想起那个漂亮的女子,她那么好看,应该,会善良吧。
“好!”雪团似懂非懂,“都听阿姐的。”
“那待会阿姐说什么你都跟着说,做什么你照着做,记住了吗?”
“记住了。”
前厅熙熙攘攘,丫头婆子交头接耳。
管事嬷嬷张娘子往前头一站,下边便安安静静。
“今日召集大家,也不为别的,想必都知晓后院来了位太子妃,先不说人如何,这该有的礼数咱都得全了,昨日萧大人奉殿下旨意前来传话,后院需配两名粗使丫头,两名小厮,嬷嬷我思前想后,竟不知派谁合适,这不,今日将大家召集至此,有想法的尽管说,都准了。”
言罢,往下扫一圈,有点脸面的丫头婆子都纷纷低头,生怕被瞧了去。
说是太子妃,府里谁不晓得,那就是弃妃,住的院子是府里荒了几年的旧院,成亲那几日草草收拾了下,便成了太子妃居住的院子。
到那里伺候,无疑是入了冷宫,这辈子都别想出头。
张娘子望着人群,也知晓其中缘由,便是因为知晓,她不会强迫谁去,若是最后无人愿去,便只能花钱从牙婆处买几个人送到后院。
采买处周娘子上前来,附耳张嬷嬷道,“嬷嬷,看这情形是无人愿去了,我也晓得你一向软心肠,可这寒冬腊月的,上哪买丫头婆子去?买些手脚不干净的,也乱了府里清净,依我看,不如从那新进的丫头小厮里随便点几个送去了事。”
张嬷嬷轻叹着,周娘子这话也没错,可这,算了,姑且先这样办吧,大不了被选去的小厮丫头,每人再给一两银子,也算是安抚了,待明年开春,从牙婆处买些丫头回来,再替换回来。
“既是无人愿去,那嬷嬷我只能瞎选了,选着谁,今日回去收拾收拾,便去太子妃跟前侯着吧。”
张嬷嬷从高台走下,往人群中走一圈,方才乱乱的人们,慌慌避让着,眼神低垂。
“嬷嬷,婢子愿去。”
一青衣小婢从人群中出列,跪在张娘子跟前,身后跟着个五六岁的雪团,也随她跪,脆生生道:“嬷嬷,婢子也愿意去。”
张嬷嬷看着眼前的姐妹俩,这是府里上月才买回来的粗使丫头,本是为了家中洪灾,随父母兄姐来京城投奔亲戚,不想亲戚早在一年前便搬离京,临近年关,今年又是大雪封城,馆子铺面都在裁员,无人愿意赏口饭吃,无奈下,家里俩女娃便被贱卖给了牙婆,牙婆转手便将二人卖去青楼,可实在是太过瘦小,青楼也不收,牙婆无奈,只好更低价将两姐妹卖出。
上月皇帝下旨赐婚,张娘子想着府里下人怕是不够用,上街去买些回来,刚好遇到彩云彩衣,虽然年龄小,可也算机灵,花了二钱银子便给买了回来,买回来便丢在浆洗处做粗使丫头,若不是今日跳出来,她也记不起有这么两个人。
“彩云彩衣,你俩真愿去后院伺候太子妃?去了可就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张嬷嬷道。
“婢子愿去,求嬷嬷成全。”彩云跪着磕了头,彩衣照做。
看有人出了头,丫头婆子们这才大着胆子抬起头,看着眼前瘦小的姐妹,眼里充满怜悯,却无感激,这是她们自己选择的,并没有谁强迫。
“那好,你们现下便可离去,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去后院报到吧。”
彩云叩谢张娘子,拉着彩衣离去。
丫头够了,可还有小厮未有人选,张娘子定了定,“那嬷嬷我可就选了。”
“嬷嬷,奴才愿去。”一小厮站出来,跪拜在地。
“奴才也愿去。”又有一小厮跪倒在地。
“青枫,青叶?”张嬷嬷惊讶道,“怎么?是洒扫处亏待了你们?”
青枫青叶也是上月买回来的粗使下人,与彩云彩衣同日买进来,姐妹俩,兄弟俩,彩云彩衣入了浆洗处,青枫青叶去了洒扫处。
月余未见,兄弟二人竟然瘦了一圈。
“并不曾,只是奴自己愿意去罢了。”青枫道。
青叶跟着叩头,十四岁的少年那短了一截的裤腿被风一吹,往上卷去,他使劲拉着裤腿子,想要盖住脚踝上的伤,不想用力过猛,裤腿“撕拉”断了,露出青紫交错的小腿,小腿上新伤旧伤,模糊一片。
年轻的婢子们呼声一片,有人当场作呕。
“这,谁干的?”张嬷嬷质问,洒扫处人人慌慌低头。
青枫道:“嬷嬷莫要问了,是冬日太过寒冷,又湿滑,奴二人打扫时不小心自个摔的,与他人无关,嬷嬷便成全奴二人吧。”
张嬷嬷叹了声,道:“既是如此,你俩也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跟着彩云彩衣去太子妃处报到吧。”
青枫青叶叩谢,离去。
踏过大门,青叶小声问道,“哥,去了太子妃那里,咱们真能过上好点的日子吗?”
青枫紧咬下唇,眼里尽是茫然,“不知道,不过是赌一把罢了,再糟也就是原来的样子。”
张嬷嬷将手中茶杯摔的粉碎,指着洒扫处老张头,“殿下宅心仁厚,最是厌恶私下搞动作惩处下人,嬷嬷我上月将青枫青叶交于老张头你时,俩孩子可是好好的,今日这般,老张头你倒是给我个解释!”
张娘子语气森森,“若是解释不好,我看你这管事也到头了,明日我自会去殿下面前申报,太子府的管事,想做的人多了去了。”
老张头慌慌跪倒,“张娘子,张娘子明鉴,是奴一时疏忽,奴知错了,再不敢了,张娘子宅心仁厚,就饶了奴这一次吧,若有下次,奴自请出府,绝无二话!”
张嬷嬷哼了声,散了一圈人,也不理会跪着的老张头,径自离去了。
寒风凛凛,凤兮吩咐阿月抱了床狐皮毯子,裹着毯子看雪。
阿月端着碳火过来,小心翼翼置于凤兮身旁,也跟着看雪。
“姑娘,您这一天天的,看什么呢?”
“看雪啊。”
“雪有什么好看的?”
凤兮笑,问道:“昨日让你去找泥瓦匠,可找着了?”
“找着了,按着姑娘吩咐的时辰,也该到了,姑娘,咱们找泥瓦匠做什么?还买一堆木头砖石又是做什么?”
“搭厨房啊,这太子府不给咱俩吃的,难不成还能天天出去采买?天这么冷,出去一趟也不容易,搭了厨房,让外头卖菜的多给送些来,天冷也不怕坏,往后你就在厨房做吃的,再不用天天出去了。”
“真的?”阿月眼神亮亮,“可姑娘,这行得通吗?有大厨房还要搭小厨房,怕是不太行,太子会同意吗?”
“这与太子何干?大厨房不给吃的,还不兴我们自力更生?”
阿月点点头,姑娘说的在理。
正说着,便有人敲了门。
自从成婚后被丢弃在这一方院子里,凤兮便命阿月从外头找人重新给这院子开了道后门,平日行事方便多了。
阿月开了门,几位大汉带着工具出现在门口。
将人迎进门来,凤兮丢给阿月一卷画册,便不再开口。
阿月打开画册看了看,画册简单易懂,她便照着册子指使起人来,倒还有模有样。
日头渐晚,小厨房也搭的差不多,阿月给了足足的银钱,汉子们笑呵呵离去,约好明日来善后。
离华殿。
屋里挤满了人,幕僚们面色惶惶。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殿内端出,血水乌黑恶臭。
“楼大人,殿下这回怕是……”
有幕僚慌慌,试探道。
“闭嘴!”楼宴之冷眉横扫过一众幕僚,“再敢多言,扰乱人心,休要怪本世子翻脸无情。”
开口幕僚慌忙闭嘴。
一炷香后,殿门打开,一着青衣年轻男子从里屋出来,脚步虚浮,神情疲倦。
楼宴之赶紧迎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萧七弦。
萧七弦饮下口茶水,道:“今日殿下危难,生死未知,若有人有了二心,且自行离去,我等绝不阻拦,若愿意留下,待殿下痊愈,必以上宾之礼待之。”
楼宴之急急道:“萧七弦你疯了?这些可都是……”
他眼眶湿润,这些可都是傅清词的幕僚,每一位都是废了好大功夫才得来的,而今他昏迷不醒,若是,若是醒来后……
楼宴之简直不敢想。
萧七弦稳住他,摇头,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旁反而是个毒瘤。
众幕僚交头接耳,片刻后纷纷歉意拱手,竟无一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