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再次醒来,却是在床上。
微微转头,床边趴着个脑袋,是阿月。
活了吗竟然?明明她不是凤兮,这不是凤兮的身体,为何这血还是能救命?这是为何?
“姑娘醒了。”
阿月抬眸望她,眼神亮亮,而后又消沉下去。
“嗯。”凤兮表情呆呆。
“婢子伺候姑娘梳妆,今日大婚,等天明,等天明姑娘就是太子妃了。”阿月哽咽落泪。
“你哭什么?”
阿月哭的更凶,看吧,姑娘又忘了前几日发生的事了。
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只是记不住事,也记不住人。
“阿月,你怎么好起来的?”凤兮小心试探。
“姑娘,自然是你,你救了婢子。”阿月抽抽搭搭,“婢子贱命一条,下次再遇这般,姑娘只管顾好自己,莫要管婢子了。”
忆起昨晚醒来那场景,阿月心更抽痛,她何德何能,让身娇肉贵的姑娘以精血为她疗伤。
“那你就不好奇吗?”好奇为何她的血能救人。
“不好奇,在姑娘身上什么都是合理的,算上这次,姑娘可是救了婢子三次了。”
言外之意,这事并不是秘密,至少阿月是晓得的。
“竟是这般吗……”凤兮喃喃自问,原来苏照晚的血也能救人。
“姑娘,姑娘,你看这些裙裳哪些要带去,婢子帮你收好,等天明太子殿下就会来迎娶姑娘,婢子怕来不及收拾。”
阿月从衣柜往外一件一件取着裙裳,姑娘这些裙裳总是与京城时兴花样不同,自成一体,可穿上又觉着好看得紧。
看着阿月放在床上那堆裙裳,凤兮又是一阵心颤,这裙裳是她死前惯常喜爱的式样,每一件都是她亲手设计又找绣娘定制的,断不会传到京城来,更不会让一个伯府庶女知晓,可现在却真真实实出现在绍阳伯府。
“都带上吧。”她语气如常,“阿月,我问你,我母亲是谁?你可知晓?”
阿月道:“婢子不知,婢子到伯府伺候姑娘时,姑娘已经五岁了,婢子只晓得姑娘是老爷安置在外头的外室生的,但夫人说,那外室,就是姑娘你的母亲生姑娘你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竟是这般,看来苏照晚并非邵阳伯亲生一事,并无几人晓得,只恨苏照晚从小心智不全,记忆残缺,竟是无从查起。
这苏照晚和她凤兮,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阿月收好最后一件裙裳,天已微明,下人们开始忙忙碌碌。
远远便听见张嬷嬷说话声,她道:“花嫂子,我家这小姐脑子不太好使,不记事,昨日已和她说今日成婚,不过我想着她怕是又忘了,你瞧,这霜月苑大门紧闭呢!今日可是要多多麻烦你,把人安然送到太子殿下府中了。”
媒婆花嫂子笑着道:“哎,若不是皇上赐婚,我竟不知贵府还有个三小姐,世人怕是也无人晓得,不过张娘子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事定给大夫人办的漂漂亮亮的。”
张嬷嬷笑着应是。这三小姐心智缺失,自小养在深闺,从未让她出过门,世人哪里晓得伯府还有个三小姐。
有婢子上前去敲门,不一会儿门便开了,阿月拖着大包小包出现。
“你这婢子,赶紧将东西放下。”张嬷嬷环视一周,却见屋里那衣柜已搬空,金银首饰倒是一样没少,“成了太子妃,还能少了吃穿不成?丢人现眼。”
阿月呆呆,望向凤兮,“姑娘,这……”
张嬷嬷是大夫人最为信任的管事嬷嬷,平日里姑娘都不敢忤逆,莫说她一个婢女。
凤兮却是不理,“尽管搬走,莫管外人说道。”又看向张嬷嬷,“这些裙裳我全要带走,嬷嬷确定要拦我?”
她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张嬷嬷微皱眉,这傻儿平日里见了她总是畏缩缩的,今日竟破天荒态度些微强硬了。
傻子三小姐自小痴傻,快五岁了还不能行走,亦不会言语,整日涎水直流,一套干净衣裳不到半天就得换下,直到满五岁那年,一云游道士路过伯府,进门来讨口水喝,恰巧看到在院子里坐着玩泥巴的三小姐,那道士说,三小姐痴傻是因为丢了魂,七魄未归,道士离去时用黄符化了水,给三小姐喝下了,说是报答施水之恩。
从那以后,傻子小姐倒是会说话,也能正常行走了,脑子却不好使,从来不记事,自然也认不得人,可这性子却格外犟,从不穿外头买来的衣裳,也不穿府里绣娘做的,总是捣鼓些京城里没见过的花样,再吩咐婢女阿月出门找绣娘制衣,一个庶女没什么银钱,找的也是些低廉的绣娘,质量不用说,不过神奇的是,每每成品出来,这傻子小姐穿上却格外好瞧。
罢了,当下把这婚成了才是要事,大夫人千叮万嘱,今日须得事事顺着三小姐,万不可惹恼了她。
“自然不敢,奴婢只是觉着阿月昨日才受了罚,怕是拎不动这许多衣裳,不如叫个丫头帮忙,也能轻松些。”
张嬷嬷笑着,“眼看这天也不早了,就让奴婢伺候三小姐,把这嫁衣换上吧,可别耽误了拜堂吉时。”
女子出嫁,本该找个福禄深厚的老妇人为其梳妆,寓意出嫁后与丈夫白头偕老,再寻对金童玉女为其披上嫁衣,寓意天赐良缘,一对新人天作之合。
可她凤兮要嫁的是个时日无多的太子,自不会白头偕老,更不是天赐良缘。
再者她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哪里还用讲究这许多规矩,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不等凤兮应声,张嬷嬷便着手来脱她穿着的外裳,粗鲁的几下撕扯,裙裳滑落,露出绣着三生花的月白色亵衣。
凤兮全身酥软,半分动弹不得,眼看张嬷嬷伸手便要去扯她贴身亵衣,“这件不脱,披上嫁衣就好。”她道。语气却是有些恼怒。
“三小姐,姑娘一辈子就上一次花轿,自然要里外换个新,奴婢给你换件新的。”
凤兮怒道,“你若敢换,我今日就能搅了这门亲事,你信不信?大不了一死。”
张嬷嬷略微权衡,便不再坚持,而是转身给她换上鲜红的嫁衣。
嫁衣华丽尊贵,用的是万金不可求的烟罗锦,锦上用金线挑出朵朵宝相花,长长裙摆拖地,缀满锦绣宝石。
“这嫁衣可真好看,三小姐福气真好。”门外站着一绿衣婢女,满脸艳羡道,“平日里不曾发现,三小姐竟然生的如此好看,穿上这嫁衣更是好看。”
另一婢女道:“这福气寻常人家谁受得住,没什么羡慕的。”
是啊,三小姐要嫁的是时日无多的太子,她才十五岁,又心智不全,等嫁过去,这苦日子就来了,这嫁衣尽管再华丽,比起下半辈子的幸福,又能补偿得了什么呢?
今日这雪似乎更大了,飘飘洒洒,寒风呼呼。
天已经大亮,眼看吉时快到,太子府却迟迟不见来人。
“绿衣,你去看看可有人来了。”大夫人吩咐道。
婢女应了声,往外去了,不一会儿便慌慌回来,禀道:“夫人,太子府来人了,却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一个侍卫,说是太子身子弱,这天冷,怕染了风寒更是难治,便不来迎亲了,让三小姐跟着侍卫回去便好。”
邵阳伯怒道:“太子殿下这是把我女儿当成什么了!不行,来人……”
话未出口,便被大夫人暗暗推了下,私语道:“老爷你糊涂了?那傻儿懂什么夫君来不来接亲的,再说她都许给太子了,你为了争口气把人扣下,万一那侍卫真回去了,太子真不娶,难不成你要养她一辈子?依我看,就让那侍卫把人带走吧。”
邵阳伯略微思索,便点了头,吩咐下人唤来大儿子苏照礼,交代几句,苏照礼便前往霜月苑将全身无力的凤兮背起来,出了门,放入花轿。
那迎亲侍卫满脸不耐烦,凤兮才坐上花轿,便欲驱车离去。
阿月慌慌忙忙,不知所措,眼下这般,她走路哪能跟得上?
“阿月,你坐来我身旁。”
花轿里传出凤兮微喘声,阿月不做思索便扒着车沿上了花轿。
侍卫长鞭一甩,马儿飞奔而去,竟是半句话未与邵阳伯说,更别提那花媒婆了。
马儿一路疾驰,一路颠簸,待到太子府,凤兮只觉五脏六腑移了位,天旋地转,摇摇欲坠。
阿月提着裙摆下了车,伸手去扶凤兮。
“阿月,我全身无力,怕是下不来,你与那侍卫说说,派个人跟你一起扶着我吧。”凤兮道。
阿月忙去跟那迎亲侍卫说了,侍卫冷冷扫了眼马车,招手唤来一大娘,吩咐几句,便径自入了府。
大娘不甘不愿走过来,并着阿月,总算是将凤兮扶下花轿。
一路慢行,凤兮暗自打量,却发现整个太子府不见半个喜字,没有半点喜气,总算到了拜堂处,却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这哪里是成亲。
阿月道:“姑娘,这莫不是搞错了,这哪里像成亲?”
闻言,身旁大娘道:“皇上怜惜殿下体弱多病,特许婚事可不大办,又怕怠慢了太子妃,是以,赏了万金难求的烟罗锦嫁衣,现下过了正门,这婚也算是成了,太子妃请回房吧。”
阿月急急道:“这位娘子,我家姑娘今日出嫁,乃人生大事,怎能如此敷衍?派个侍卫接亲也就罢了,怎的现下连堂也不拜了,成个婚,新郎从头到尾未露面,哪有这种道理!”
“若是不愿,太子妃现下便可回伯府去,改日殿下自会去皇上跟前请罪。”大娘冷笑一声,“太子妃也用不着在奴婢跟前装无辜,这婚事怎么来的,您怕是比谁都清楚,绍阳伯府好手段,既然敢做,就不怕别人说。”
“你闭嘴!”阿月急得眼泪直掉,她家姑娘在她心里比她命都重要,哪容得下外人这般诋毁,“我家姑娘虽门第低了些,也不是就没人要了,要不是皇命难违,又怎么会……”
又怎么会嫁给一个没几年好活的病痨太子?当然,这话自是不可说出口的。
“阿月,回房。”凤兮轻声吩咐,又道:“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劳烦这位大娘为我主仆带路,多谢了。”
她这般客气,那大娘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当下便行在前头为二人带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