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在争吵中醒来,微微转头,看着屏风前吵闹不休的一男一女,她知道,这是死去的苏照晚的父母,一对卖女求荣的夫妻。
浑浑噩噩十几年,一朝醒来,她就成了苏照晚,一个被赐婚给病痨太子后想不开跳了湖的傻子,绍阳伯府的庶出三小姐,邵阳伯苏执的外室在外头生下的痴傻女。
昏睡三天,所有记忆蜂拥而来,只是这记忆断续不接,难连成片。
很奇怪,她很适应这具身体,就好像她就是苏照晚,但她知道她不是,她是凤兮。
凤兮躺着,屋子昏暗,屏风后的男女还在争吵。
邵阳伯苏执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不听,如今这样,明天就是婚期,拿什么去和太子拜堂?”
邵阳伯夫人赵氏反驳着:“一个傻子,我哪知道她能听得懂,又能投了湖?”
“她只是心智不全,不是全然痴傻。”苏执面色悻悻。
“那也是傻子!”赵氏面色激动,“再说,要不是你把她捡回来,而今哪有这回事!捡个傻子,有什么用?”
苏执反驳着:“是,她是傻子,可美貌难道有假?而今嫁给太子难道有假?”
“嫁给太子?那短命太子能有几天好活?我的韵儿现在是二皇子妃,不比她一个傻子好?”赵氏心头恨意难平,尤其想到这次出嫁苏照晚会带走一大笔嫁妆,越是心痛。
“你给我住口!太子岂是你我能议论的?小心隔墙有耳,说到皇上面前,你我都得死。”苏执声音弱弱,慌慌捂住自己的嘴,又反应过来该捂嘴的是赵氏,气急败坏道:“你别忘了,皇上先是看中的韵儿,要不是有苏照晚,你觉得韵儿还能做二皇子妃吗?妇人愚蠢,我苏家如今投向二皇子,皇上已有所察觉,幸好还有个庶女能被赐婚给太子,这嫁妆,在原本的基础上,再添两成,让皇上知道我苏家并未奔赴二皇子,一片赤诚只为皇上。”
“还添两成?苏执,亲生的女儿出嫁都不及她苏照晚一半的嫁妆,这捡来的傻子倒是成了你亲生的了!”
“添点嫁妆便能换个前程,这是天大的买卖,你且合计合计,等太子一去,二皇子便是新太子,韵儿又是太子妃,功名富贵,那不在话下。更别说只是眼前这区区嫁妆,再说了,我苏家最不缺的便是银钱,要是把苏照晚寒酸嫁过去,损了皇家颜面,惹得圣上不悦,降罪苏府……”
“行了,两成就两成。”赵氏打断邵阳伯的念叨,邹起眉头,“当下之急是怎么弄醒那傻子,我已经传信韵儿,希望她有办法。”
一场争吵落幕。
太子体弱多病,时日无多,苏照晚心智不全,宛如痴傻,倒是绝配。
这应该是一个傻子能为绍阳伯府做的最后一件事,这是她唯一的利用价值,明日出嫁,往后便是弃子。
苏照晚是捡来的,本是弃子,小时是弃子,长大依然是弃子,因为她是傻儿。
倦意袭来,眼皮沉重若有千斤,半梦半醒,魂游天外。
“母亲!”门外脚步声踏踏,一翠裳女子急急奔来。
赵氏出门相迎,眼中尽是期盼,“怎么样?可求到药?”
苏照韵急急点头,从袖中掏出白玉瓷瓶,催促着:“母亲快些倒热水来。”
赵氏递上温热茶水,“这是什么药?可管用?”
给苏照晚喂下几粒晶透药丸,将剩余几粒药放回瓷瓶,摆在桌上。苏照韵回道:“这是国师大人专门给父皇炼的药,殿下幸得一瓶,这药效果极好,能活死人,父亲母亲快收拾准备,宫里马上就来人,送三妹妹的嫁衣来。”
赵氏酸讽道:“一个傻子,嫁的倒比别人家正经嫡女还风光。”
皇帝偏宠太子,定下太子妃次日,便命宫中绣娘来伯府要了苏照晚穿衣尺寸,用最好的金线和布料,日夜赶工,绣出据说是最华丽的嫁衣。
苏照韵笑着,“母亲,不管怎么说,三妹妹以后就是太子妃,于苏府总是好事。”
“苏府不指望一个傻子能行便利,只要不惹麻烦就是最好的,倒是韵儿你,要赶紧为二皇子添个小子,于你总是好事。”
赵氏拉着苏照韵双手,语重心长,倒也不避讳邵阳伯。
“母亲,这谈何容易……”苏照韵黯然神伤,眼神落寞,“二殿下未立正妃,做侧妃的倒先有了孩子,不成体统。”
“有何不可?当今皇后娘娘不也是后来居上?”
当今皇帝还是太子时,先立正妃,正妃进府半年再纳侧妃,未想侧妃秦氏进府两月便有孕,在正妃之前生下长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而太子妃却迟迟未有身孕,先皇驾崩,太子继位,庶长子聪慧机敏,文武全才,适逢叛乱,皇帝御驾亲征,战场上险些丧命,平乱而归,次日上朝便定下庶长子傅清词为太子,其母秦侧妃擢为皇后,正妃曲氏退居贵妃位。
“这哪能一样?皇后娘娘是相府千金,秦相爷位高权重,而我,我只是绍阳伯府的女儿。”苏照韵神情郁郁。
“韵儿莫要多虑,二殿下如今可还得仰仗咱们伯府替他开路呢!”邵阳伯自傲道。
苏照韵略略沉思,心头终是敞亮了些。
绍阳伯府虽只是小小伯府,可府里却出了个经商奇才。
苏照礼虽文试屡次不中,可却暗地里做着买卖,涉猎之广令人咋舌,其中最能敛钱的食盐买卖,这京城由他一家垄断。
是以,苏照韵嫁入皇室后,出手阔绰,倒也积了一番好人缘,再者,二皇子笼络人才,也是不小一笔花销,这其中,苏家可是出力不少。
“唉!”赵氏轻叹着,“若那傻子是个机灵的多好!这许多年,白负光阴,全无用处,而今出嫁还要带走大半家产,不报恩,尽报仇了。”
“母亲慎言,三妹妹是心智不全,不是痴傻,今日这话权当没说过,尤其三妹妹并非亲生这件事,万万不可让她知晓。”
邵阳伯苏执点点头,道:“还是韵儿看得通透,你三妹妹素来最是听你的,待她嫁过去,你要多提点她。”
苏照韵笑着应了。
门外一阵脚步声,管家慌慌来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苏照韵忙起身,“母亲,那女儿便走了,三妹妹投湖一事切不可让外人知晓,待会只管和宫里人说,三妹妹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苏照晚不愿嫁太子,赐婚圣旨已下月余,府里人瞒得死死的,前几日,这天愈发冷,婢女阿月去采买处领碳火,无意中听到苏照晚被赐婚太子,不日将成婚,慌慌跑回霜月苑,将事情和苏照晚说了。
这本是赵氏安排好的,眼看婚期已近,总不能到时把人打晕了塞进花轿了事,便安排了人在阿月领碳火的路上将此事约摸说了,通过阿月让苏照晚知了此事,而此时婚期已定,三两日的时光,一个毫无根基依靠的庶女,又怎能想出方法来?事情已无可挽回,除了待嫁,再无他法。
却不想,这傻子居然是个性子刚烈的,当晚便投了湖。
苏照韵匆匆离去,邵阳伯去前厅接旨,赵氏进了里屋,照着铜镜理着有些乱乱的衣裳。
屋外白雪忽忽,屋里冷冷清清。
“张嬷嬷。”赵氏唤了声。
张嬷嬷匆匆进来,行了礼,“大娘子。”
“去柴房把那婢子提来,好生打扮,明日随这傻子去,再派人把这屋里碳火点起来,可别没病死,倒冷死了。”
张嬷嬷应了是,唤了个婢女进来点了碳火,亲自去柴房提阿月去了。
看了眼床上肤色愈渐红润的苏照晚,赵氏轻哼:“果然贱养出贱命。”
赵氏离去。
屋子安静下来,只闻碳火哔啵声。
凤兮睁开眼,脑中一阵眩晕,她不是苏照晚,苏照晚不是邵阳伯亲生的,在这里,没有亲人,只有利益,那么,何不趁此离去?
凤兮起身,意欲离去,还不及穿衣,便觉身体一阵酥软,瘫倒在床,再挣扎,却是再无半分气力了,折腾几回无果,索性不再动作,闭着眼躺了回去。
罢了,想必是怕她醒来后再投湖寻死或是逃了去,那药丸里加了令人全身无力的药物。
凤兮神情怔怔,是啊,她已经不是凤兮,她是苏照晚,这是京城,不是药尘谷。
屋门被推开,寒风呼呼。
有东西被丢地上,血腥味扑鼻而来,屋门再被关上,一片安静。
“谁?”
“是婢子,阿月。”声音弱弱,气若游丝。
阿月,是苏照晚唯一的婢女,阖府上下,除了阿月,没人愿意照顾她。
“你伤得很重。”
“姑娘,婢子,婢子无碍,睡会儿就好了。”
“你进来,我这有药。”
却是再无人应答。
凤兮心道糟糕,有心去看阿月,却无力起身,权衡下干脆用力滚下床来,手握方才苏照韵给她留下的瓷瓶,往外屋爬去。
入眼是一片红,弱小的婢女蜷缩在碳火旁,呼吸微弱,衣裳破烂,血肉模糊。
凤兮急急唤:“阿月,阿月。”
加快速度往前爬,不知撞到何物,手腕一阵刺痛,手中瓷瓶飞出去,碰上石子堆砌的碳火盆,碎了一地。
那瓶中药丸遇火速溶,瞬间不见痕迹。
凤兮慌慌去拾那瓷瓶,碎瓷片锋利如刀,刹那划破她手指,血冒出来,滴到地上,滴滴答答。
药被毁了,拿什么去救阿月?如果她是凤兮多好,一滴血就能让死人活命。
眼泪掉下来,凤兮知道,这不是她的眼泪,是苏照晚的,是她残存的意识,可为什么心这么堵?就好像她就是苏照晚一样。
“你不想阿月死,对吗?你放心,她大概死不了。”
凤兮拾起一片锋利瓷片,用力划破手掌,血流如注。
将血滴入阿月口中,又滴在她模糊的伤口上,希望能出现奇迹。
做完一切,也无力处理伤口,便由它去,倦意袭来,且容她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