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一个小镇上。
不是法国浪漫主义画家画框里那摇曳着野花的“故乡”,而是苍白,单调,到处都是像被复制出来一样的小楼。
我想逃出去,可在毕业之前,没有那种可能。
人们总是那么忙碌,我压根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学校里也一样,大家没命的写作业做题,好像那些题做不完,他们就会死了似的。
不过,或许,他们是在为逃出去做准备。
没有人能看出彼此的心。
于是我也混迹在他们中间,忙忙碌碌,或者说是庸庸碌碌的混日子。我只是害怕有一天这个镇子把我困起来,让我再也无法离开。
我知道,我就是这样失去了柳馨。
柳馨,不是她的本名。
上中学之前,我一直和她在一起玩。或者说只跟她在一起玩。朋友这东西并不是越多越好,至少对我们两来说是这样。
柳馨,是我唯一的朋友。在学校,在镇子里。虽然现在我已经初三了,但在我映像里她永远保留着13岁的样子。
当时,柳馨十三岁。她总是比其他的同龄孩子更高一点,下巴尖尖的有点像狐狸,一双眼睛引人注目,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不属于这个镇子的气质。
其实,柳馨是一个安静的人,我们经常背着画板跟她爬到镇子边的城墙上。拨开蓬乱的狗尾巴草,野蜂也围着我们打转。
画画的时候,我们可以几个小时不说话,只是有时候,她会突然转身看着我,眼睛亮的让人心悸。
“我们迟早会离开这里。”她说:“我们不会永远十三岁。”
“你会和我一起走的对吧,李晓。”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但是….”我说“我害怕,镇子上的人会把我们抓回来的,他们好像已经知道我们要逃走了。
”她笑了,一瞬间阳光在我眼里都没了颜色“他们抓不住我的。”她说。
K约我见面已是毕业前夕的事。“见个面吧,”K毫无征兆的提出“我想见见你。”
“你确定这样好吗。”
“我不知道好不好”她说,“但我不想留下遗憾。”
我们花了一周的时间去约定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最后定下,周五下午五点,在学校的体育馆。K会带着篮球,标志是左手一块黑色潜水表。我则会带着那本《意大利童话》。
我想见见她,想见见是谁那么巧妙的掩人耳目,把纸条放进我的抽屉,又是谁,伴我走过这难受的一年,那些难熬的时光。
一切就像K说的,不想留下遗憾。
那天放学偏偏特别晚,戴着眼镜的数学老师顶着一头卷发啰嗦个没完。外面下着大雨。当我满头雨水气喘吁吁的跑到体育馆时,已经五点十分了。
我一辈子都没那样跑过。
因为下雨,光线很暗。体育馆的门虚掩着,我轻轻的推门进去。
浅黄色的地板,一个身材修长的女生兀自拍打着一个篮球,手腕的动作干净利落,让人不得不注意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在她不断地运动中,我只能看见她左手手腕上确实带了一块表,但不能确定是不是黑色的潜水表。
她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依然在把弄那只篮球。
那个人是K吗?与我通信一年的K?
就在我终于鼓足勇气准备迈步上前的时候,一股力量从我背后撞了一下。一群女生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苏可,还不走啊”有一个女生嚷道。
“走了”那女孩站定,篮球落在地上,又弹回她手里。
“一起走吧”女孩们手腕手又哄闹着走了出去。
我下意识的躲在门后,令她们注意不到。
原来K确实是我们学校的,她的真名叫苏可。
只是我们的约定并没有达成。
“等了你没来”K在纸条上写。“后来和朋友一起走了。”
这是三天后我收到的。
“对不起”我致歉道,“下课晚了,我晚到了十分钟。”
我没有说我看到了她,约定失败,有一方却看见了另一方,这是不公平的。
我们的通讯一如既往,只是谁都没有再提见面的事。
这种事是经不起重复的,哪怕重复一次,都会折经它的分量。
不过,苏可进入了我的视线。哪怕在走廊里匆匆一瞥,我都能立刻认出是她。她很爱笑,经常背着画板,眸子清亮,长发略微卷曲。
在这个铁皮方块的世界,有一个人和我一起努力一起行走,一切似乎都不那么可怕了。
我唯一能做的,是每天折一只纸鹤放在她的自行车上。折纸是柳馨教我的,她的手很巧,能折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星星,动物。
但我仍猜不透她是怎么把纸条放进我的抽屉的,这实在不合逻辑。尽管只是有时在路上遇见她,依然可以看出她的受欢迎程度。男生女生都喜欢她,可她似乎很骄傲,卓尔不群的样子。
我不知道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注意到我。
每到这时,我总会低下头,从她身边走过。
直到有一天,她叫住了我。
“嗨~”她手里拿着画笔和调色盘,站在单车后面喊我。
“是叫我吗?”我打了个手势。
她带着那种惯性的笑意冲我点了点头。
我把那只蓝色的纸鹤藏在身后,向着苏可,不,向着K走去。
虽然只有几步,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你究竟是可以把纸条放进我的抽屉,还是并不知道抽屉的主人是谁呢?
“他们说你叫李晓,对吗?”她穿着湖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如水般绽开。长发挽在脑后,用一只镶满水钻的,亮晶晶的玫瑰花形发卡别住。嘴角略微扬起。
柳馨也曾经这样摆弄过她的长发,只不过她的发髻边总是插着真正的,有生命的鲜花。而不是华贵的,艳丽的珠宝。
我在心里默默的比较着苏可和柳馨,她们的美丽一个咄咄逼人,一个自然清新。
我有点愣神,随即点点头。
“很高兴认识你,”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排笔,“不过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什么?”我有点惶恐的看着她线条完美,却像刀尖一样清冽的眼睛。
“你应该知道,我是艺术特长生,所以不久后就会转校去比赛了,所以。”她顿了顿说,“以后可能看不到你的纸鹤了,它们真的很漂亮。”
K在与我道别吗。
“那是否意味着,抽屉里,再也不会有你的消息?”我半天才难过的说出口。
“什么,抽屉?”她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她竟然不承认。
“那本《意大利童话》…..”
“不,等等,李晓,我想你是搞错了”她打断我的话。“我只知道,他们说你每天把纸鹤放在我的车上,是为我比赛打气对吗?我很感激,真的……”
她接下来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教室的。
是苏可在说谎,还是我真的误会了?可那天在体育馆,我明明看见了她。
K另有其人吗?
手中的蓝色纸鹤落在地上,我的心中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