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漆黑压抑一片,我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脑中李烁出鞘剑刃仍在我眼前回环,似雷霆万钧的盾,耳畔传来堪堪两句“公主、公主……你醒啦!”我微睁眼看向床榻边,带着担忧语气的侍女——是阿蕴啊。
我记得前世的阿蕴,草草便死在替我挡的那把长剑下,眼眶不由氤氲起雾,直直从我泪沟划下,她便这般瞧着我,如是便让我讶异于此时,我扶额颤唇叫她将铜镜拿来我瞧瞧,奇怪的时我浅看镜中竟未曾敲出我的模样,仿若铜镜外空无一物,我错愕眨眼再颔首望去,仅须臾十二载少女模样便浮现,随后缓缓抬指抚过面颊,勾唇再恻恻问阿蕴:“我这是怎么了?”不过两句,阿蕴便将担忧神色再度挂在脸上,斟酌般地答道:“公主……您是不是忘了啊,夜间宫营围猎时您曾与三皇子因猎困兽之事争执不休,偏要自己去猎百兽,还因此同三殿下身边的陈公子打了赌,后因猎兽太过认真竟迷在林中,幸得沈小姐前去才将您带了出来,此番可当真吓坏国主与夫人了。”不过顷刻间,我脑中剪影炸裂散开,往日须臾随即潜进记忆中。
我眯眼细想,轻而易举抓住阿蕴话头中的陈公子一言,陈轲,尚书府第二子,越洲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平常无事可干便爱同三弟一道抓鱼偷鸡,常用痞笑神情望我,自小便与三弟相识,明明有正门不走,却更爱翻墙钻洞找我与三弟,美其名曰的游玩,我那时不懂,只觉得他幼稚惹人烦。我仅知他前世因尚书求阿爹的赐婚而反抗出越洲城,靠着我与他往日的情分上也撺掇着阿蕴派人照顾他,同我与三弟告别时,仅勾唇说他预备出了越洲再朝东走,去他向往的蜀中境地。他离的突然,昏夜间策马扬长而去,我不曾瞧见他深邃的眸,且更不曾得知他在我逝后的结局。
而如今仅因困兽当作一个噱头,从阿蕴口中我才得知,一切赌约都是他所提议,不得不说,自从我再重活这次之后,往昔前世少时开心的记忆便愈发的不清楚,可来自李烁的压迫感,以及死亡的撕裂与悲痛感却如此真实。
我恍然从脑中回忆退去,倏地叹气,“阿蕴,阿爹阿娘呢?”一旁的阿蕴闻言释然的笑笑,朝我调皮的眨眨眼,带着揶揄的语气同我开口:“尚书大人与陈公子赶早便来了,国主与夫人在前宫同他们讲国事,还有沈小姐与大殿下说是怕将您吵醒,此刻正在偏殿候着呢,您看可要现在过去?”
自前世同李烁有交集过后,便不经常再与阿爹阿娘再见,此番细想,原是因我那可笑的情。而阿姐与淼淼也皆因我才得此结局,我却愈发的恨李烁,重生后首次再相见,自欣喜之意溢于言表,我笑着唤阿蕴再离我近些,附在她耳畔轻声言语:“那便将我生辰时表哥赠的那件留仙裙寻来,再吩咐曼嬷嬷喊小厨房备些桂花酥,阿姐与淼淼惯爱吃这些,再帮我盘个轻些的发髻吧,口脂也换润些的柔色。”阿蕴瞧着我便笑开了颜,自顾自的调笑我:“公主,不知道的定以为您要去瞧心上人啊。照阿蕴看来,陈公子与您与三殿下自幼交好,虽宫外传言略多,但陈公子也是真心对您好的,为何您不考虑他呢?”我但笑不语,阿蕴也感受到我的神情,迅速的将我要的东西递来,转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阿蕴不曾知晓的,陈轲不曾告诉我的,所谓的他的痴情,以及痴心妄想的情,诚然,我端着众人的宠爱,便当承担起天下福泽,这便是李烁前世教给我的,唯一且劝我珍重的真心。
偏殿的高堂悬着长明灯,我换过衬裙后便和阿蕴一同去寻淼淼与阿姐,此时的曼嬷嬷正端着一壶新茶在我身后一同跟着进来,我看到阿姐与淼淼静坐在中台交谈,我随即仰首朝她们走去,不由得开口调侃:“分明是本公主受累昏厥,你们倒好,背着本公主偷偷在偏殿聊什么好事呢?快来尝尝这正山小种,表哥新赠予我的红茶,阿姐、淼淼,你们定也未曾尝过吧,我吩咐曼嬷嬷煮了这壶,权当谢过两位大发慈悲来看小女子的善心。”
她们闻言偏头相视一笑,倒是阿姐先同我讲了我昏迷后发生的事:林中百兽的洞窟坍塌,多亏陈轲与沈韵相助,才使我平安归来,此番阿爹与阿娘正是为感谢他救命之恩才将尚书也宣来进行封赏,谁知陈轲这恰似地痞流氓的性子竟难为他什么赏赐也不要,仅仅只让阿爹与阿娘同意他带着我与三弟共同出宫去云湖渡钓鱼,前提是等我将身子养好。
此番言语我寻思半晌才明白,我只当原是陈轲他自己贪玩罢了,谁知此时阿姐倏地顿了顿,带着复杂的神情望向我,堪堪启唇:“他曾说不让我们将他救过你的事同你讲,只当是沈小姐一人之力,我曾问他为何,他不语,只是绮怀,阿姐懂他的意思,何苦怪他情深如斯?”我蹙眉,竟是未曾想过阿姐会同我说这些,我将目光转向另一边,沈韵的方向,似是求助她替我转移话题,她自然看懂我眼神中的求助,只同阿姐开口:“绮筠,莫再说了,你瞧瞧,再同绮怀讲下去,这正山小种怕是要凉的透了。”我似感激的看向沈韵,再抚指斟茶递给她,倒是惹得阿姐有些醋了,堪堪同我言句她便是那可怜的姐姐,自己妹妹竟连茶都不愿同她递,我无奈说她幼稚,偏巧阿姐自幼时便爱同我嬉笑玩闹,沈韵对此也并未说我们什么,只讲我既身子骨好的差不多了过会儿别忘记去园中再散散步,消消药石的湿气。
不过顷刻间我便仰首算作同意她的说法,顺带的条件是任何人不得跟着我,她们对此也无奈,仅是支持我的言语,她们或阿蕴总归是跟不上我的,园中晴朗,曜目的日光骤聚,少见的三月初春花开,小侍女的风筝顺着风吹挂在树上,她的泪珠滴在脸上,好委屈。偏巧我少时酷爱爬树遛鸟,阿爹与阿娘也管不得我,区区一个风筝,和风簌簌吹的天气,即便是下场春雨,像李烁般的阴翳,尽管如此,区区大树,区区鸟窝,尽管我转身瞧见那跟在我身后笑着的小侍卫,我问他是谁家的小侍卫,笑什么笑,你瞧不起谁?
他不语,只是言语缄默在初春里,或许多年后隔阂随灰烬消逝,销毁它们的不是葳蕤的炉火,而是循环往复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