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我不想写了”，吴名推开键盘，脚地上一蹭，顺势往后压，办公椅退撞到墙上，砰的一响。吴名手枕脑后，两眼望天。天花板上中央空调吹得出风口上的带子呼呼乱颤。
“毛病！”老张在旁边说道，“你不定开发协议我怎么搞？”
“这个版本时间紧张，快别玩了，我的个乖乖”。
“我就想张雪，现在，满脑子都是”。
“那你去说啊，就在门口。”老张眼神一指。
“你说，我送花怎么样，每天一束。这样她肯定能猜到是我送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别了，就你那几千块工资”，老张压低声音，抬头紧张地四处张望，“送几天就送没了。”
前后座都没人，隔了过道的同事戴着耳机，摇头晃脑。
“再说，人要是有了钱，送什么都是花。”
“那确实，送什么都是花钱。”吴名赞叹道。
老张张张嘴，噎住没说话。
“哎，要是我有老板那么有钱就好了，开个大奔，张雪早就上我车了，对吧？”
老张轻声一哼，“那也得是S级的，就那什么ABC的，靠边吧，您。”
“嘿，别拿AC不当米兰，我给你讲，就算是A级那也是奔驰呐”，“我要是能有一辆，就很满足了。”吴名一声长叹。
“热车全靠抖，加速全靠吼”，“一边玩去吧”，老张哼哼道。
“还是你那车好，可以传三代！”，吴名俯下身子，找地上的鞋。
“那当然可以，以后还真传给我娃”，老张笑。
“对，那时候再卖说不定还升值了，可有收藏价值了。转手一卖，孙子彩礼钱都有了。”
“哎，你说，要是张雪是你女儿就好了，就没那么多事了，对不对”，吴名又躺回椅背上，翘起腿，拖鞋勾着荡来荡去。
“张雪有没有可能真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嗯？老张。我觉得你俩眉眼还挺像，浓眉毛，大眼睛，嚯，还都是前台，接班人呐。你们一个小张，一个老张，合着伙来逗我是不是？”
老张得意地当胸给他一拳，“来，叫爸！”笑着，“那就不是张雪，是狗血了”。
“那也是，你这样的，不可能生出这样漂亮的闺女。”
“我他妈，”老张正要打，外面传进来甜美的女声，“老板下午好！”
“老板来了”。
“可不，真好听”。
老板转进房间，穿着短袖，步伐沉稳，微秃的头顶表征着一种中年式的成功。看着他俩聚精会神地噼噼啪啪敲着键盘，脸上还挂着残余的笑，毫无收敛。经过吴名旁边时，停了一停，用手沉沉地按了按他的肩膀，“辛苦！”
吴名觉得势大力沉，身子差点歪下去，但挺感激。眼角撇着老板走进了里间，门轻轻掩上，便赶着给老张继续刚才的话题。
外间张雪走了进来，准备去泡茶。黑色的职业套装，大方得体，面容亲切而有距离。经过吴名时，正四目相对，春风洋溢。
吴名很高兴，扭过正扭头过来的老张的头，“好好上班！晚点把协议发给你。”
几个月后，公司传出要裁员的消息。对此，吴名内心早有预料。公司除了效益，什么都挺好。老板态度温和，平易近人。平时个人时间充裕，基本不太加班。同事除了李明，大都相处融洽，气氛和谐。当然张雪更不消说，吴名现在已经胆大妄为到除了说话，可以用眼神直白挑逗，美女腮飞红韵，含笑不语。
“我决定到时买辆车，”吴名规划到，“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反正都一个公司的……就算不是一个公司，也没问题。一个女孩子的，每天骑那么久单车，多辛苦啊，尤其是下雨天。”吴名痛心状。
“你说呢？”吴名碰碰老张，“要不把你那车卖我得了，你不是想换车吗？”
“啊！”老张心事重重，“再说。”
“李明这小子，可恶。根本不讲究个先来后到，一点都不尊重老同志！”吴名恨恨道。
“你看现在，经常张雪那个桌子上都有花，还有礼物！”，“就是那小子干的，欺负我们开发老实是吧。”
“但我觉得张雪对他态度淡淡的，礼物那些，也算是却之不恭，算不上数。说明张雪对我，还是很坚定的。你觉得呢？”
“嗯嗯，啊！你又知道了！”老张闷闷不乐。
“嗨，不就是裁员嘛，沦不到我们头上。”“再说了，你之前不是跳槽过好几次嘛，这回咋这么怂。”吴名嘲讽道。
老张不搭话，盯着手机，愁眉苦脸，沉默不语。
吴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学历什么的，也不重要，你不也一直这样认为嘛”，“主要是性格好，人品好，三观合”，“我准备月底就说，正好趁她生日那天。”
吴名注意力都放在张雪身上，对老板的抱歉没大留意。他本来想今天表白的，哪想出了这回事。但这不正好是个患难见真情的机会吗？一段职业的结束换来一段感情的开始，峰回路转，那自然是划算的。吴名想着，反倒快乐起来。他对公司解散这事没太上心，都在盘算着怎么给女生搭上话这件事情上。
没留意，老张忽地摊靠在他身上。
“怎么啦，老张？”吴名暗扯老张手臂。
老张面色煞白，像一团面糊。上面挤着几个器官，突兀而扭曲。
“没事吧?你！”
老张说不出话，吴名觉得不对劲，就把老张搀出办公室，在外面茶水间歇着。坐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又把他扶到下一层的茶水间里。
老张软在沙发上，两眼呆滞，一言不发。吴名看着老张，又在盘算怎么对妹子开口。
“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老张晃晃手。过一阵，喃喃道，“我歇会”。
吴名起身给老张倒一杯热水，放到桌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到老张旁边，望着杯中微微晃荡的泡沫，劝慰道，“张志国，不是我说你，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个困难也克服不了？”
“不就裁个员嘛，就把你裁死了？”，“咳，虽然你有房贷，还有车贷，但”，“光靠积蓄，都能撑个十年八年的。这不你说的嘛，工作再找就行了嘛，我们园区这么多公司，有啥大不了的！最多少洗了几次脚嘛，回去给嫂子解释下。”吴名笑。
老张一栽，头埋在角落里，摸过一个抱枕把头盖住，呼呼吐气。
“我当初刚到这里，你是怎么教导我的，嗯？”，“你那坚硬的心呢？”吴名说到这里，又想笑。他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一声闷响。“我是需要教你一点人生经验”，老张握着杯子说道。
“在这城市里混，咱们一没钱，二没关系”，“......你有吗？”
“没有。”
“对喽”，老张兴奋地接着说，“没有背景，只有背影。那靠什么？靠知识，还是靠力气？还是靠你那手里的文凭？”老张瞪着吴名，摇摇头，“我觉得最重要的在这里，”老张指着自己的胸口道。
“你看我，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有了老婆，有了车，还有房子，中间吃的那些苦......”
老张一笑，挤出一个悲伤的表情，目光越过吴名头顶，聚焦在了吴名身后，旷远而忧伤。身后一个女人撑伞而过，路灯下的侧影，映在吴名背上，淡墨悠长。
“哎，，”，老张收回眼光，望着吴名头上耸起的一堆乱发，重重地叹口气道，“不提也罢。”
“嗯嗯”，吴名点头，表现出了感同身受的模样。
“但是”，老张凝重地说道，“必须有一颗坚强的心，才会有现在的我，我才能硬挺到现在！”
“《坚硬的心》看过吗？”
“没有”，吴名摇摇头。
“那我劝你看一看，”老张轻蔑地笑起来。
“讲的是华莱士反抗暴政的故事”，“......华莱士，总该听说过吧？”
“听说过听说过，很有名的”。吴名知道那电影不叫这个名字。
“也不用怕“，老张安慰起吴名来，“这城市，满街都是黄金，遍地都是女人......“，他手一挥，推开眼前的空气，学着电影里的台词，掷地有声。
“要有心，才能有钱”，他拢着手指，假装数着，“你所以为的那些才华，全是自鸣得意”，“狗屁，不值一提！“老张做出了判断。
吴名不迭地点头，忙着抬起屁股，“张哥说得对！来，吃菜吃菜”。
吴名回过神，杯口的热气已经消散，午后的阳光斜插进来，沉默而冷清。老张倦在沙发上，已经响起了鼾声。吴名经过这番折腾也觉得有点困，摘掉眼镜，找了个枕头抱在怀里，靠着沙发，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