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阳光悄然消散,四周显得很安静。
吴名有点恍惚,看着身边的老张,已换了一面侧卧着,还在酣睡。抱枕横搭在桌沿上,差点把水杯碰倒。吴名定定神,拎着抱枕扔到对面的沙发上,拿起眼镜,抽张纸巾呵口气擦了擦,冷冰冰的。他盯着前方,等待慢慢恢复视力。不远的饮水机上面贴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像是肯德基又不太像。吴名回过神来,周围的墙上早都贴了一条条彩带,驯鹿在天上飞,红红火火,还很新鲜。之前没注意,现在倒有点节日气氛了。他想起了张雪,还有事情没做呢。
他敲敲老张的腿,没反应。再小心把他脚轻放到地上,老张哼了一声,又没了动静。吴名说,“我去楼上看看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他走到楼上,公司门大敞着。他仔细打量着张雪的工位,原封未动,桌面整整洁洁,干净清爽。一面镜子,光滑平整,暗暗地斜映着一个小木架,中间格子里叠着几本书,厚薄不一,但整整齐齐。书旁放着一盆小小的仙人掌。下面一格排着三个手办,一个是游戏里的幽灵兵,戴着面具,长发披肩,卧地瞄准。最靠里的垃圾桶空空如也,只留有一束花,已经枯萎了。吴名莫名有些高兴。往里走,没有同事,工位上有些电脑已经搬走,有些还留着。地上散乱着纸张,文件袋还有一些插线板。李明桌子上胡乱地裹着几团黑絮,脏兮兮的。空气里看不到,但满满都是灰尘。吴名翘首望了望里间,空无一人,风吹着窗帘,刮着呲呲地响。回到自己工位,东西都在,几本厚厚的编程指南,落了一层灰。一个印着星际争霸枪兵的鼠标垫,人已经模糊,边角脱了布,陈旧不堪。
他返回楼下去找老张,准备过两天再来搬东西。一边打开手机,群里面挺热闹。公司大群里自己被@了两次,是HR干的,老板在问,李明回应说不知道去哪里了,要不要打电话叫他们回来。老板说不用,后面再找。又发现自己被李明拉进了一个新群,是李明建的。同事早已陆续进来,看来都和老板私下谈过话了,赔偿应该还满意,没有太多抱怨。吴名心稳了些。大家各祝珍重,说后会有期,友谊常在,我们永远是朋友。吴名笑,“李明可真狡猾,这样就可以明目张胆的私加好友了”--又暗自后悔,被人先下手为强,都怪老张误事。看到一条私聊,是HR的,那估计就是谈赔偿的事情了,没来得及细看,远远望见老张已经坐起来,在那里喝水。吴名过去拍了拍,“没事吧?”老张猛地一抖,又镇静下来,慢腾腾地吹杯口的热气。
“有什么事吗?感觉这么严重。”
“没啥吧......”,“以后再说”,老张情绪平稳了些。
又过了一阵,吴名坐立不安,点开手机,魂不守舍地敲着文字编完又删。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下班的点了。便问老张,要不咱们回吧。
老张半躺,看着空空的纸杯,“再坐会。”
吴名把手机盖到他眼前让他看,“五点过了,快六点了,回家吧,今天过节呢”,吴名有点急。
“嫂子会生气的”,连拉带拽,把老张从沙发上拖起,肩着往电梯走,“到外面透透风也好嘛。”
出了一楼,凉风一吹,马上人就清爽了很多。广场上早竖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深红厚绿,一圈青色栅栏围着,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小灯,闪闪发亮。很多的礼盒挂在树枝高处,大大小小,金灿灿的。这里已经汇集了附近的一些小朋友,在那里穿梭打闹。吴名也饶有兴致,拉着老张去圣诞树摸了摸,又抬头看了礼盒,忍不住捏了捏,空空荡荡。“我也该送点什么礼物呢,”吴名琢磨着,和老张往路边走。
“今天开车了吗?给你叫个车?”
老张摇摇头,没说话。两人来到路边,那里有一条石凳,长长冷冷的。老张领着他往石凳上挨,“再坐会。”
“回了吧,啊?”“下班了”。“还冷”。吴名假装搓着手。
老张力气很大,不由分说地走过去。
吴名无奈,只能随着老张。点开通信录,弹出一列号码,一个空空的头像。想拨出去,但又不知说什么好。便跟着坐了下来。
这附近正在修地铁,地面坑坑洼洼的,颇为不平。右边远处路口那里拦了道,很容易把右转车辆堵着,经常响起绵密的喇叭声。他们面前靠着路沿正好有个井盖,已经松动,车压过去,哐当作响。
两人就这样坐着,看着汽车一辆又一辆驶过,听着一个接一个的压响,身后传来小孩子的欢笑,铃声响叮当。这南国的冬日,就像这座城市,四季不分,花开花落,人心凉薄,总带有一点薄薄的凉。吴名扭头看看老张,老张只是望着远方高耸的楼宇,沉默凝想。
吴名焦灼地坐了一阵,又点开手机低头继续编辑写了一半,今晚要说的话。只见手指灵活敏捷,点来按去,千头万绪,已经汇集成了一篇小短文。眼镜里的文字小巧黢黑,像一列列飞蚊。
写到关键处,他抬起头,长舒一口气,构思的场景正到了高潮,脸上洋溢不住的笑,整个人都活跃起来,四处张望。
上个路口转过来一辆汽车,正是吴名梦寐以求的,宽敞的车身,大气的外表,竖立的车标熠熠生辉。吴名之前见过,知道这是老板的车,便扯扯老张,老张冷冰冰的,像块石头,不为所动。
近到眼前,吴名看着轮毂流光,车标旋转,一会成一颗星,一会成一个人,雕琢豪华,暗自赞叹。他努力透过挡风玻璃去看老板的人,看不清,只立着一个影子。
车经过了,冷不妨瞥见后车窗开着,车内暗淡。但一大捧红红的玫瑰,娇艳欲滴,格外惹眼。后面隔着一张人脸,苍白而淡漠。这张脸,吴名一愣,终于还是认了出来。
没敢承认,这辆车就突然压到了井盖上,弹起压回,格外大声。吴名一惊,还想再确认一点什么,那张脸已深深地跌进花丛中,再也不见。
吴名目光追随着车身,转过头去。车停在了远处的路口,右转灯明明灭灭,止不住的闪烁。面前的老张还呆呆地坐着,眼望高天。一笛喇叭声,沉闷而悠长。长长的车身转了过去。已经离得很远,但依然线条优雅,黑光锃亮。那抹红被老张挡住了,远远的,似乎关了窗。
远处红通通的夕阳吊在写字楼间,像一个巨大的煎蛋。映在旁边的楼面上,衬着天青色的玻璃外墙,隐隐飘着丝丝蓝烟,看得人有点饿。
吴名吞了一口水,噗得一笑,用力拍拍旁边老张的后背,安慰起他来,“走吧老张,该回家了”,“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