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郝大龙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只有几件衣服、一双鞋和一个木球玩具。收拾完呆呆的看着郝杨氏不停的忙活,拿胡萝卜、塞玉米和鸡蛋,装了一大袋子让郝国强带着,其实他知道,这些是奶奶给他带的,以前自己父母过来的时候可没这个待遇。
三人出了院子门很远了,郝大龙回头还能看见院门前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着,他是很少看到奶奶哭的,但这影子怎么看都像是哭了。郝大龙转过头使劲卡巴了下发热的眼睛,吸了吸酸胀的鼻子,终于将泪水忍了回去,继续亦步亦趋地跟在贾玉文的身后。
郝大龙跟着父母做了1个多小时的马车才回了家。郝国强和贾玉文的房子在一处巷子里,巷子挺宽的,可以过一辆马车,没走多远在左边一个红砖房前停下,窗子半开,时不时飘出白雾和豆香,俨然是个豆腐坊,在红砖房旁边有个近两人宽的过道进入,过道一侧是豆腐坊的外墙,而另一侧是邻居家近一人高的院子栅栏,郝大龙好奇的透过栅栏缝向里面望去,看见院子里种了很多蔬菜,长势也非常好。没走两步到了尽头左拐就来到一个对开的红色大铁门前,旁边有一个旱厕,进入铁门有个大院子,院子最里处为主屋,是一个白墙瓦房,瓦房门开在一侧,门前4、5米处有一口压力井,另一侧临近瓦房搭了一个木板棚子,里面堆了几个树枝柴火垛。院子里面零星种了一点葱和小白菜,远不如邻居家菜地丰富。
主屋一进门就是厨房,除了碗架、灶台和大水缸之外还有两个门,一个是通往一个小储藏室,另一个就是一家人主要的生活区域,沿袭着东北经典的一半地一半炕的结构,地上主要是一个高低组合柜,一张折叠大圆桌立在墙边,炕上有两个木箱子,里面放着被褥,透过炕那侧的窗户向外望可以直接看到院子的大铁门。
贾玉文带着郝大龙先行进了里屋,一开门只见大龙的两个妹妹郝淑英和郝香兰正靠着炕墙扣着手指哭唧唧,头发和衣服都有点乱,看起来像刚撕打过,而炕上是他正在吃着被角儿的弟弟郝俊责,弟弟情绪倒是稳定,没有被两个小姐妹影响。
郝淑英本来看到贾玉文就想扑过来告状的,但发现母亲旁边站着一个比自己高、陌生且清瘦的男孩,黝黑的皮肤,深深的眼窝,乌黑的瞳仁儿正好奇的打量她俩,顿时把哭憋了回去,跑到贾玉文身侧,以母亲身体做遮挡,歪着头好奇的看向站在母亲另一侧的郝大龙。贾玉文把她扯到面前,对着两个小姐妹说:“你们的哥哥回来了,叫大哥。“转身伸手拿下郝俊责小手里攥着的被角儿,将他抱在怀里坐到炕沿上,擦拭他嘴边上的口水。
郝淑英一看也不能躲在母亲身后了,仰头看了看郝大龙,低头怯怯的叫了一声”大哥“,郝香兰好像没听见一样,注意力全在父亲郝国强手里的布袋子上,里面正是从郝杨氏那里拿的吃的。贾玉文用手指轻戳了一下郝香兰的额头说道:“就知道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郝大龙都在不断的接受着新任务中度过的,刚来的好奇和兴奋已经荡然无存。由于弟弟妹妹还小,贾玉文把家里的活儿几乎都给了这个刚回家的大儿子。于是每天都能见到一个纤瘦的男孩,脖子上挂着钥匙,不停的忙忙碌碌,像一只勤奋的小蚂蚁,也像一个新手村的游戏玩家,勤勤恳恳的听从安排,认认真真的完成任务。
郝大龙第一个任务就是挑水,好在水井就在自家院子里不用走远。由于压力水井是需要灌入少量水同时不断摇动压杆,利用真空原理才能将井水吸上来,而郝大龙的身高将将和水井一般高,无论力气和高度都很难做到顺利压出水。郝大龙经历了反复多次的失败,不仅打翻水桶甚至还滑倒了,眼见裤子已经湿透,脸上挂着的不知是水还是汗了。但他双手还是拼命摇动水井把手,终于看到从井头里喷涌而出的水花,流进大铁桶中,但还需要一桶一桶去灌满厨房的大水缸。可水缸也和他差不多高,抬起水桶向里面倒的时候撒了不少水在外面,弄湿了厨房的地,两个妹妹都跑去告状,郝大龙因此还挨了一顿揍。妹妹们看他一身湿还被揍的狼狈样儿,笑的前仰后合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郝大龙的身体逐渐适应了这种强度,水也不会撒在外面了,按照每2-3天的规律去灌满这个承载着全家生命源泉的大水缸。
然而挑水并不是大龙的主线任务,只是众多任务的其中之一而已。因为除了挑水还要洗衣,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之后郝大龙又学会了烧火做饭,每天都做好饭菜等父母下班后一起吃。冬天要去砍柴、捡煤核,夏天种菜卖菜。郝大龙种的小白菜一小把卖2分钱,水萝卜一份卖3分钱。每次用他又黑又糙还带着口子的手掌接过人家递过来的毛票时,对方都带着一丝怜悯夸他小小年纪真能干,他也都咧嘴露出一圈白白的小牙,笑着说:“常来啊!”。
每次卖菜的钱郝大龙都一分不少的上交给父母,即使这样,郝国强夫妇也会时不时的看着菜地清点数量,还告诉郝淑英和郝香兰要盯着她哥哥。自从郝大龙回了家,贾玉文算是彻底解放了,只要能使唤郝大龙去做的,他们夫妇俩是绝不沾一指头的。
有了郝大龙在家看孩子,两人下班之余就能经常去附近馆子搓一顿,每次郝国强都会打一壶烧刀子酒过瘾,要不是开车不能喝,他可是顿顿离不开这一口儿的。等酒足饭饱回去的时候,郝大龙已经喂了弟弟和妹妹,自己还在傻等父母回来吃饭,几次下来郝大龙也习惯了。
其实郝国强夫妇下馆子是经常碰到单位同事的,但也不大有人和他俩寒暄,他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人家的家事也不好当面指摘,再者这两口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跟自家老太太都对着干,他们何必自讨没趣,因此大家顶多都是背后嚼嚼舌根子。
但对于郝大龙来说,父母是有光环的,这种光环与生俱来,因此无论做什么,郝大龙都没有怨言。但他也不是铁人,也有累的想哭的时候,挨揍受委屈想念祖母的时候,卖菜时看到别的父母牵着孩子买好吃的心里酸涩的时候,但母亲几句软话,就能让他倍感满足,虽然母亲贾玉文提供的帮助仅仅停留在嘴巴上,但被家人所需要,比什么都可贵,至少还是少年的郝大龙,始终觉得父母的家是自己的根,不会分离。
转眼到了中秋,北方的秋日总是天高云淡、阳光明媚,杨树叶子落了一地铺满了路,被晒得金灿灿的。贾玉文的厂子发福利,非常稀罕的给了水果票,因此就兑换了一网兜儿苹果梨,粗略大概7-8个的样子。苹果梨是东北的一个梨的品种,个儿大、果肉脆甜多汁,成熟时果皮半红半绿故此得名。贾玉文趁着午休将一网兜儿的梨拿回来,一个一个取出来堆放在高柜上,又催着郝大龙赶紧做好饭,吃过午饭就又匆匆上班去了。
郝大龙早就注意到那一兜儿梨了,不仅他注意,郝淑英、郝香兰姐妹也注意到了,就连在炕上玩耍的弟弟郝俊责都盯着高柜。很显然,母亲放的那么高,他们不是不懂,但偷吃挨一顿揍的恐惧在对水果的渴望面前就直接败下阵来,他们都馋坏了。
郝淑英看贾玉文已经走了有一会了,叫来自己的大哥郝大龙,站在高柜下仰头问他:“大哥,你够得到吗?”郝香兰大喊:“大哥我要吃梨!”然后爬上炕和郝俊责一起都蹲坐在炕上望着高柜前最有希望拿到梨的哥哥和姐姐。郝大龙也仰头看了一会,然后略低头思索着,忽然有一抹亮光闪过眼眸,抬头再次确认了一下距离,转头和郝淑英说:“够不到,但可以爬上去。”郝淑英斜睨鄙夷道:“怎么爬?”“等会儿我去找个东西回来试试。”说罢郝大龙转身跑去房前的木板棚子里,因为他想起来之前他在砍柴时见到个粗长的木桩,上面有很粗的铁销插进木头,铁销拔不出来,就一起拿了回来,要是那个木桩作为梯子攀爬的话倒也是很趁手的。
板棚中,郝大龙在柴火垛间翻找了一阵儿,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那个木桩,然后用斧子把一面削平拿进了屋里,将木头支在地上,平的一面靠在柜门上。
郝淑英本来寻思着他哥够呛能拿到梨,那就等母亲回家谎称弟弟郝俊责很想吃,毕竟弟弟还小,对母亲来说是最紧要的,自己蹭着机会就能吃到一口。但看着大哥这个架势说不定能拿到,就算拿不到,摔下来的也不是她,怎么都不亏。于是退后了一步,盯着郝大龙的动作。
郝大龙没有注意妹妹的表情,也没心思想别的,他现在只想帮弟弟妹妹们拿到梨。郝大龙思忖着手下也不迟疑,用脚踏了踏木头看看稳不稳当,然后身体趴俯在木头上,抬脚蹬住铁销,双手扒住柜门板保持平稳,脚下再登上一步,手已经可以够到柜顶,郝大龙努力伸长身子,从那堆梨中拿了偏后侧的一个梨,这样从正面看也不会察觉少了梨。郝大龙右手捏紧梨把儿,左手扶住柜门板慢慢下了一步,郝淑英已经迫不及待上前来高举双手说:“给我!我帮你拿着!”郝大龙扭头将手里的梨向下递给郝淑英,看她接住后,右手也扒在柜门板上,低头看了看下面的高度,再登下一步然后跳了下来,木头还挺稳没有倒。郝淑英看郝大龙已经落地,皱着眉说:“就一个啊,怎么不多拿两个?”郝大龙一边抱起木头一边说:“拿多了妈肯定知道,一个的话不会看出来的。你看那梨比咱们的手都大,够吃的。”郝香兰和郝淑英盯着梨都撇嘴时,郝大龙已经出去将木头放好了,回来将梨拿到厨房洗洗干净,接下来兄弟姐妹四人分了梨。
郝大龙将一只梨分成了三个大块儿和一个小块儿,大的分给了弟弟和妹妹,自己只留了那个小块的吃了,真是两口就没了。他吃完看着弟弟妹妹们吃的满手都是,还问他们好吃吗?结果弟弟妹妹们吃的非常投入,谁都没搭理他这个话茬儿。郝大龙无奈的笑了笑,将梨核儿丢到园子里埋了土,回身去灶下生火,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