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如万虎咆哮，震耳欲聋。周蛮听不到那祖孙声音，但见他们神态举止，猜想多半已发现自己。他正愁无人询路，连忙高声唤道：“老丈，敢问此地为何处？我赶路急了些，如今也分不清左右东西。”
他声音被瀑布掩盖，老人自然听不到，但也知他在叫嚷。看他用手指着小舟，还道他要劫舡，吓得手脚发软，冷汗直流，须发被粘在额上，模样甚是狼狈。
他将篙猛戳住河底，打算掉头逃走。小姑娘奇道：“爷爷，我们就这么走了，不抓鱼儿了么？”
老人慌忙道：“不抓了，不抓了。今天来得不巧，鱼儿都在睡觉。我们回去采点山货卖便是。”
由于心急，慌忙间未顾及平衡，小舟在水面倾斜打转，压得水花噼啪乱响。篙被河底的石块夹住，压成弧形。老人毕竟力弱，持不住篙头，松了手去。篙猛的弹起，在空中蛇般晃动，最终落到远处，顺流而下，越漂越远。小舟却不幸进入漩涡流域，被激流牵引，一点点靠近漩涡中心。
老人慌了神，撩袖踢袍，大叫大嚷，全无长者风范，与他那飘逸外形大不相衬。小姑娘却意外的镇静，甚至对爷爷那疯狂的模样也毫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周蛮身上，一双大眼睛尽是好奇神色。
小舟顺水漂至瀑布前，上面忽地滚下一棵巨树。树干粗壮，长在四丈开外，寻常三人合抱不住。树冠已被冲得枝折叶散，只有被刷得白净的树根还如八爪鱼般张扬着。
眼见巨木迎头而落，老人惊呼一声，险些背过气去。他抱起孙女，仓惶跳入水中。那巨树庞大，落势又急，转眼已坠到头顶，饶是他们进入水中，只怕也难逃噩运。
千钧一发之际，庞大的黑影从空中掠过，周蛮纵身越过河边，直跳上小舟，健硕的身躯压得舡身低沉，将水面砸出一个凹陷。凹陷的水花向外翻涌，又将小舟托起，水浪扩散，波波不停。
他仰天一声暴喝，眼见那巨树落至面前，将全身力量凝聚于右臂，奋力向外一推，在树皮上印出一个掌痕，竟然将那巨树硬生生推飞出去。巨树撞在瀑布正下的礁石上，喀的一声折成两半，水花和碎屑逆着水流漫天飞溅。
周蛮对此成果十分满意，自我陶醉之余却忘记了漩涡，只感脚下不实，舡头卷入中心激流，强大的吸力将其垂直竖起，周蛮蹒跚几步，终被甩将下去。
身入水中，仿佛一瞬间堕入冰窟，寒意由肌肤而入，顷刻遍及全身。他四肢酥麻，半丝力气也提不起来，莫说脱离这如猛兽大口的漩涡，便是平静的湖泊也别想浮起。
他心中疑惑，自己明明极擅水性，如何连一寸也泳划不动？若说是体力影响，因何在岸上时无事？方才单臂挡树，转眼便十指难动，如此差异究竟是何缘故？
他心头疑惑越来越重，水流却无情的将他抛来抛去。他闭不住气，张口吞了一口水。水方入喉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腹部鼓胀，渐渐失去神智。
小姑娘和老人常年生活山中，靠着打鱼和采山货为生，水性自然不差。尤其那小姑娘，人生水养，进入水中便如一条美丽人鱼，自由自在。他们巧妙的避过湍急流域，正感叹周蛮震开巨树的神力，却见他舡倾入水。
小姑娘见他落水后良久不曾浮起，担心道：“爷爷，那大个子怎地没上来？”
老人才没空理会别人死活，随口道：“也许他欢喜水下景色，想多欣赏一阵。”见小舟从不远处冒出水面，急忙游去。“舡身未损。我们暂且上岸休息，待我重新做了篙便可回家。”
小姑娘急道：“现在可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救人要紧。”
老人目光游移，轻咳道：“那并非是人，乃是一头熊。”他可不愿做东郭先生，怎会愿意去救野人？
小姑娘叫道：“你方才还说他是人，怎地现在就变了？熊会游泳，这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可他根本没浮起来。”
老人若无其事的道：“世上也有不会游泳的熊。”
小姑娘急道：“熊会游也好，不会也罢，总之现在得快些救人，再晚便来不及了。”
老人固执道：“一头熊我为何要救？救它上来吃我？”推着小舟向岸边去。
小姑娘急得哭了起来，唏嘘道：“方才他跳上舡救我们时，我明明见他是人。若非他挡开巨树，我俩现在已被砸死。他救了我们，你却又怎忍心见死不救？爷爷冷血。就算你不救，我自己也要救。”
小姑娘向来倔强，一旦决定，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她两腮鼓气，气乎乎不理老人，一头钻入水中。
周蛮浑浑噩噩，顺水而流，在河底滑动，撞上石块便稍停一下，不多时再度被拖动。就这样走走停停，移动了五六丈远。
小姑娘水下开目，寻了一阵，方见周蛮，急忙游将过去。她抓住周蛮粗壮的手臂，企图将其扯到岸边，奈何体轻力弱，饶是有浮力相助，凭她一个小女娃也休想提动周蛮。
老人见孙女潜下水去，许久未浮，担心她安全，只得无奈的帮忙。他先将小舟推到岸边，以免被水冲走，跟着潜入水中。
他见孙女拉着周蛮的胳膊艰难拖动，上前帮忙。祖孙二人合力，他扯头，你拽手，费了好一番力气，总算将周蛮拖至岸边。小姑娘累得不行，上岸便倒在地上大口喘息，可脸上却带着个满足的笑容。
老人坐在小姑娘旁边，本想骂她几句，可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又实在骂不出口。祖孙背井离乡来此西羌之地栖身，在这穷山恶水相依为命，为的便是避过秦军铁蹄，留住后辈脸上的微笑。
七雄逐鹿之时，狼烟四起，烽火连天，大好男儿谁不想在乱世中凭借本领，争得一席功绩？然数十年征伐，马革裹尸，又有几人可含笑泉下？秦以军力天下，称雄于世。大秦铁骑踏百川而平六国，使数不尽的黎民百姓国破家亡，流离失所。乱世虽平，但那惨烈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往事如烟，烈士暮年，残生无几，他早已雄心磨灭，心灰意冷，只盼能和孙女平静度日，享受天伦，再无其他。
小姑娘喘息良久，忽地大笑起来，道：“爷爷，这大个子好重。如此高大，又披头散发，你说他会否是个鬼呀？”
老人大骇，煞有介事的小心观望，压低声音道：“小孩子休要乱讲，得罪了神明有你好受。”
小姑娘并不在意，来到周蛮身边，双手垫着下巴趴在他胸口。周蛮胸脯宽厚，对小姑娘来说好似张桌子。她瞧着周蛮，低声嘀咕，细声细语，语速又快，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忽地激动起来，好像猩猩那般举双臂连击周蛮腹部数下。周蛮喷出几口水，渐渐恢复神志。张开眼睛，旋又眯起，阳光直射他面庞，令他全身舒畅无比。
小姑娘欢喜道：“大个子，你醒啦。”两只小手背在身后，不住搓动，手掌通红，微微颤抖。
听到声音，周蛮才发觉有人骑在自己身上。这小姑娘身体柔软仿若无骨，轻飘飘竟感觉不到重量。
小姑娘见周蛮望来，高兴得唧唧喳喳说了起来。她口齿凌厉，语速甚快，连绵而出，好似三四人同时张口，周蛮根本听不清内容。
老人正将渔网从水中拖出，听到孙女声音，来到周蛮面前，生硬道：“小子，我有言在先，你帮我们挡树，我们救你出水，也算两不相欠。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不相干。”言罢一甩袍袖，拉着小姑娘便走。
周蛮一时回不过神来，却是小姑娘慌忙叫道：“爷爷，爷爷，你干嘛？你等等，干嘛拉我？”
老人哼道：“我若不拉你，还不知要赖上多久。”
小姑娘道：“人家救了我们性命，我们怎可知恩不报？”
老人道：“我方才已经讲得清除，他的恩已报答过了，之后两不相欠。”
小姑娘哼道：“这算得什么报答，不过是爷爷自己一人自说自话。若非为救我们，他也不会跌进水里。我们救他上岸也是理所当然。”
老人语重心长的道：“孩子，世道混乱，贼心难测，千万莫与这等不明来历之人扯上关系。听爷爷的话，我们去寻一株好木，做了篙回家。”
小姑娘奋力一跳，挣开老人，跑到周蛮身边，掐腰道：“我看他不是坏人。”
老人哼道：“坏人头上又未刻字，你如何得知？”
小姑娘叫道：“不管，我就是知道。哼，爷爷，你这是忘恩负义。”
老人气得胡子翘起，瞪眼骂道：“小混蛋，连爷爷也敢骂？”
小姑娘见爷爷发火，不免心怯，眼珠一转，换上一张笑脸，嘻嘻笑道：“爷爷，别气嘛。”三蹦两跳来到老人身边，拉着他衣袖。“至少弄些吃食给他，算是寥表心意。”
老人无奈。这小孙女是他心头肉，怎舍得当真对其发火？他叹道：“我方才拉了两网，运气不错，打到些鱼。这附近遍是乱石，你去拾些枯枝，我们生火烤鱼。吃完了鱼立即便走。”
小姑娘喜道：“谢谢爷爷！”欢天喜地的去了。
老人看着孙女离开，叫道：“别走远，一个人多加小心，有事马上叫我。”
小姑娘不耐烦道：“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
老人摇头轻叹，脸上却挂着个欣慰的笑容，将渔网理净盘好，收在舡旁。
未久，小姑娘回来，抱着一大捧树枝，奔到周蛮面前叫道：“大个子，你有口福。我爷爷的烤鱼可是远近闻名，寻常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周蛮身体已逐渐恢复，心中却仍有疑问。究竟是何原因使自己忽然失去了力量？他百思不解，自然也无暇理会小姑娘的问话。幸而小姑娘只是爱说，对于周蛮是否回应却毫不在意。
老人穿鱼成串，生起篝火，将鱼串插在火边。火焰跳耀，树枝发出噼啪的响声，一条条大白鱼被烧熟，香气四溢。
小姑娘被香气吸引，忽然没了声音。就是周蛮也不免为其所动，盯着烤鱼问道：“这是何种鱼儿，竟有如此香味？”
老人将烤好的鱼递给周蛮，冷道：“吃一口尝尝。”
周蛮接过，端详一阵，闻上一闻，咬上一口。
小姑娘问道：“味道如何？”
他已大口啃了起来，忙中偷闲的回了句：“好吃。”
小姑娘咯咯娇笑道：“那是自然，我爷爷可是最会烤鱼了，虽然他只会烤鱼。”
老人骂道：“你这丫头，竟掀爷爷的短。”
小姑娘调皮的吐着舌头，却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周蛮身上。
她只吃了一条鱼便不再吃，坐在周蛮身边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大个子，你是哪里人？难道是山神？否则何以如此高大。啊，我知道了，是魑魅魍魉对不对？”
老人骂道：“糊涂，魑魅魍魉乃是鬼怪，哪里是神？”
小姑娘哼道：“鬼啊神的，反正不是人，何必计较细节。你说对不对，大个子？”
周蛮淡淡一笑，专心吃鱼。自昨日午后野果充饥，到此刻整整一日夜未吃东西，着实饿得不轻。美食当前，哪有心情理睬其他。
小姑娘不停发问，又大多自圆自话。周蛮高兴便敷衍的应上一声，不高兴索性不答。虽然小姑娘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但她声音甜美，便如鸟儿唱歌，丝毫不觉厌烦。
老人始终紧盯着周蛮，只消他稍有异动，便立即拉着孙女跳入水中，逃之夭夭。
周蛮直把烤鱼吃光，心满意足，这才问道：“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家居何处？”
老人颇感意外，这全不是野人能问出的辞令。不待他回答，小姑娘抢先道：“大个子好笨，连这都不懂。爷爷就是爷爷，娃儿就是娃儿，而大个子自然就是大个子。”脸上露出个狡黠的微笑，显是故意寻周蛮开心。
老人略微犹豫，说道：“老朽姓詹名子字鹏腹，瞧你年纪轻轻，便叫我詹老爹吧。我孙女小月，顽皮了些。我们祖孙居住此山以有尽十个年头了。”
詹小月又嚷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叫你詹老爹，我叫你爷爷，岂非我要比他小上一辈？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詹子不理胡搅蛮缠的詹小月，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家住何处？”
周蛮自报姓名，又将寻父之事略述。詹子恍然，原来并非野人，心中稍安。
詹小月得理不让，叫道：“瞧，我就知他绝非坏人。若不是我，爷爷你现在已犯下多大罪孽？”
詹子干咳道：“当时情况特殊，会谨慎行事也是理所当然。怪只怪他体貌异常，才会惹人怀疑。”
詹小月朝詹子做个鬼脸，道：“爷爷总有理说。你胡子长，鬼道道多，我说不过你。哼。”三蹦两跳来到周蛮面前，贼头贼脑的打量他。
詹子老脸通红，骂道：“小混蛋，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屁股。”
詹小月调皮的吐了下舌头，正待起身，腿绊在周蛮脚上，向前跌倒，脸正撞在周蛮胸口。
她惊呼一声，捂着鼻子起来，眼泪汪汪的道：“什么东西这么硬，可痛死我了。”
周蛮低头一看，原来是父亲临行前交给自己的挂饰。那是母亲唯一遗物，自十年前起便未曾离身。
詹小月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古里古怪的。”
周蛮托起来端详，淡淡道：“它的作用我也不知，只知是我娘遗物，爹交给我保管，是我最重要的宝物。”
詹小月看着那造型，兴致勃勃的问道：“好凶猛的野兽。这是什么？”
詹子也对这鬼斧神工的刻技赞叹不已，听闻孙女之言，忆起前事，忙道：“这便是我之前与你讲的，西方国度的凶兽。”
詹小月将信将疑，道：“当真？”
詹子道：“自然当真。”
詹小月道：“噢？那它叫什么？”
詹子一怔，喃喃道：“叫什么？”
詹小月道：“名字，这种猛兽的名字叫什么？”
詹子额头出汗，暗骂自己糊涂，见詹小月一副追问到底的模样，忙道：“哇，快看，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詹小月哼道：“爷爷，别想转移话题。”
詹子道：“不是，你看，那下面确实有东西。”将那挂饰提起，在下面赫然印着一个篆体的“周”字。
詹小月道：“啊，真的。周，是大个子的姓，难道是印章？”
周蛮笑道：“也许吧。无论是什么都一样。”
詹子点头道：“的确，母亲的遗物寄托离人的思念，至于其他便都不重要了。”
詹小月垂首道：“不知大个子的娘是怎样的人。一定既漂亮又温柔。”说的是周蛮，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她刚出生不久便受战乱波及，父母双亡。自懂事时起便和爷爷隐居在此，连父母的模样也未见过。
詹子未免孙女继续感伤，不愿继续话题，望着天空道：“天色渐晚，又有暴风雨欲来。现在做篙也赶不及到家，不如先找地方避雨。”
周蛮看着天空，夕阳落山，天色朦胧，却不见有半片云彩，不禁奇道：“如此晴朗的天空，当真会下雨？”
詹子点头道：“非但下雨，而且暴雨倾盆。若不找个避雨处，怕是难过此夜。”
见周蛮仍旧将信将疑，詹小月捅了他腰间一下，笑道：“我爷爷别的本事没有，这观天测地之术还从未出过差错。既然他说有雨，那便一定有雨。我们快些寻个地方避雨吧。”
周蛮只得点头，帮忙将舟与渔具在岸边树上系好，随二人而去。行了一阵，寻到一处洞穴。洞口在一棵大树下，尽容一人通过，洞内却宽敞得多。大概曾有野兽在此筑巢，还可以闻到些野兽的臊味。
三人并不介意，在洞中升火，以树叶为垫，围火而坐。不待三人坐稳，天空中忽地闪过雷鸣，接着暴雨倾盆，瓢泼而下，大地间如烟如雾，仿若龙宫。
周蛮赞叹道：“好大的雨，果然被詹老爹言中。”
詹小月笑道：“厉害吧？我爷爷还有更厉害的，以后你慢慢便会知道。”
周蛮道：“若有机会，定要见识一下。”
詹子淡淡道：“那要看你我的缘分了。”
周蛮点头，问道：“不知此山是何山，从此向北是何地界？”
詹子道：“你若为寻父，应该向东，而非朝北。从此往东，约三日路程可遇一小城，那里已属秦境。想必乃父十年前离去便是为图乱世，若且尚在人间，该当藏于秦境某处。只可惜秦国疆土辽阔，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寻得。”
周蛮道：“原来如此。多谢詹老爹提醒，否则我定然走错方向，一世也别想找到我爹。”
詹子望着周蛮，欲言又止，暗叹一声。心道：“看你一心寻父，热血赤诚，我委实说不出口。你父十年未归，在那纷争的乱世，只怕早已……唉，就算侥幸生还，不是在秦谋官，忘记了你这儿子，便是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如何寻得到？”
詹子满心挣扎，周蛮却心情颇佳。这是他离谷以来第一个有价值的情报，感觉好似距离父亲又近了一步。
雨越下越大，也不知何时能停。渐渐的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却谁也无法入眠。
周蛮从腰中取出那块石板，借火光看着上面的线条。这简单的线条曾经属于母亲下颚的轮廓，每每想起，便好似当时的画面浮现在面前。
詹子坐在周蛮对面，迎着火光，正好看到石板背面，问道：“这石牌是你自己所做？”
周蛮摇头道：“这并非石牌，而是壁画的一角。”
詹小月问道：“什么壁画？”
周蛮道：“是爹画的娘的半身像，可惜破了，只剩这一块。”
詹小月靠到周蛮身边，道：“我看看是什么样子。啊，只剩寥寥几条，实想不出原画的模样。”
周蛮笑道：“对你来说，只看这些自然无法想象，但对我而言，有这几笔便足矣。”
詹子问道：“是在石板两面刻的图画？”
周蛮道：“非也，乃是在岩洞壁上雕刻。”
詹子指着石板背面，奇道：“这些线条又是何用途？”
周蛮翻转过来，道：“我也不知，也许是破裂时被划伤的痕迹。”
詹子沉吟片刻，道：“可否借我一看？”
周蛮道：“自然可以。”将石板递给詹子。
詹子将石板反复翻转，仔细观瞧，最终道：“这并非直接在岩洞雕刻之物，怕是先刻于石板之上，后将石板嵌入岩壁。真是好功夫。”
周蛮惊道：“当真如此？难道那后面的图画有所含义？”
詹子点头道：“据我所猜，该是一张地图。可惜仅凭这破损的一角，已无法起到丝毫作用。”
周蛮恍然道：“难道是爹留给我的线索？”随即失落一叹。“可惜现在什么都断了。”
詹小月道：“那也未必。就算地图无法使用，但若能找到地图代表的地区，也许会有收获。”
周蛮再次燃起希望，向詹子问道：“詹老爹，可有办法？”
詹子再次端详石板，叹道：“我只能说很像小城的地图，至于是哪座城，位于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周蛮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詹小月道：“别灰心。倘若真是你爹留给你寻他的线索，地点也许不会太远。我们先去最近的试试，然后再从附近小城入手，逐个寻找。”
詹子惊叫道：“我们？”
詹小月道：“正是。我，爷爷，还有大个子，三人一起去。明日清晨便走。我已好久未入城，这次买些什么好呢？花裙子？不行。在山里根本无法穿，用不到三日便会磨出几个洞来。头绳？我的辫子也该好好梳理，正需要一条漂亮的头绳。”她越说越起劲，全未留意詹子难看的脸色。
詹子叫道：“他去寻父，与你我何干？我们为何要与他一同前去？”
詹小月无所谓道：“有何关系，反正我们在山上也无事可做。”
詹子叫道：“我说不行便是不行。”转向周蛮，厉声道：“听好，小子，我时才帮你解读地图已算仁至义尽，没义务助你寻父。明日一早你我分道扬镳。你继续寻父之旅，我们则仍旧打我们的鱼，从此两不相干。”
周蛮呆呆点头，没想到詹子年迈苍苍，说话时却能有此魄力。
詹小月不满的叫了起来：“爷爷，你说得什么？明日赶集，我们还是要进城，不如索性帮他寻找线索。只是举手之劳，如何推三阻四，毫无风范。”
詹子道：“单凭这么一块碎片，对照地形，找出所指是何等麻烦。如此麻烦之事我为何要帮他？帮他之后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詹小月叫道：“唯利是图，这样也算是学士？”
詹子哼道：“老朽只是山野老叟，并非什么学士。”
詹小月道：“曾经。难道你连曾经的骄傲和尊严也失去了？”
詹子道：“我从未做过学士，何来曾经？”
詹小月尖声道：“你又想赖？明明自己说过，转脸便不承认。”
詹子也急了，叫道：“没做便是没做，难道我一把年纪还会骗你一个黄毛丫头？”
詹小月哼道：“嗯，你就是骗了。”
詹子叫道：“没骗就是没骗。”
两人越吵越凶，说辞却越发单一。一个叫“骗了”，一个叫“没骗”，好像两个搓泥弹的顽童，谁也不肯相让。周蛮夹在二人中间，分明说着自己的事情，却半句也插言不上，不免深深一叹。
时近三更，雨势减弱，淅沥沥好似珠帘。黑暗中，两道人影晃动，两条大汉以袍袖遮头，狼狈而来，也不知在暴雨中淋了多久。
先一人眉毛极粗，眼睛极小，冷眼看会将眉毛错当成眼。后一人身材较胖，满脸疙瘩，中间赫然挺着个酒糟鼻。二人边抱怨边走，透过雨声，听到詹子与詹小月争吵，驻足停步。
粗眉汉子道：“前方有人声，距离不远。声音没有移动迹象，可见有佳处躲雨。”
麻脸汉子道：“我们被淋了一夜，也该找地方休息，顺便烘烤衣服。”
粗眉汉子笑道：“事不宜迟，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当二人来到洞口附近，洞中争吵声业已停止。詹子和詹小月相背而坐，赌气不理对方。周蛮夹在当中，不知所措。
粗眉汉子探身到洞口，笑眯眯道：“忽然下起大雨，找了几把时辰也未能找到避雨处，可方便让我们躲上一阵？”
麻脸汉子不耐烦的在后一推，叫道：“快进去，磨个什么。只是避雨，山洞又非民家，哪来那多礼节。”
粗眉汉子被推入洞，跌跌撞撞险些摔入火堆，不免气道：“丁横，你干什么？”
麻脸汉子钻入洞中，抖着湿淋淋的衣服，爱理不睬的道：“徐延，别大呼小叫，失了身份。哦，有火堆，正好暖身，还可烤干衣服。”边说边脱了起来。
詹小月尖叫一声：“你，你，你做什么？突然脱起衣服，好不知廉耻。”捂起眼睛，口中嘀咕：“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