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蛮、胡川进入西厢房,自有丫鬟领路。房中结构甚为简单,靠山一张连墙大床,可睡七八人,一个丈许见方的衣柜,可存数百套衣衫。这本是府内下人房间,只因他们是临时护卫,故此被安排在此。若是真正护院,住处可要好得多哩。
丫鬟们在衣柜中翻找,很快便找出胡川的尺寸,与之换上,之后却犯愁起来,周蛮体格过大,遍寻衣柜亦无可与之匹配的长短。她们选件最大的,可周蛮套在身上依旧紧紧皱皱,稍一行动便会撑破。
一丫鬟出来禀告,女子皱眉道:“以他身材,衣服确是难找,可眼见午后主人的车队便到,如今现要缝制也是不及。”
身后一名机灵的丫鬟忽道:“月前新宅刚好,祭天之时曾做了几套护院服套在陶俑之上。陶俑高大,或许有些能用的。”
女子立即道:“拿来我看。”
去了两名丫鬟,未久返回一人,捧着三套衣服。虽说是陶俑服装,但裁剪一丝不苟,与寻常无异。女子提起一件,便是摇头,又提一件,便是皱眉,看过之后只道:“便没有再大些的?”
这时另一人亦返回,又捧三套而来,道:“这几件要大些。”
女子一一看过,最终选了一套,满意道:“便是这件吧。晚些我再差人为他量身裁剪,做套新的。”
詹子忙道:“这件已经很好。不过十日短工,怎好如此烦劳。”
女子摆手道:“既进我府内,莫说十天,便只三日,也会一视同仁,该做的便决不会少了你。这是我们主人的规矩。”
詹子代周蛮谢过。
女子将衣服递给丫鬟,道:“送去给里面人,让他穿上试试。”
丫鬟捧衣而入,少顷,转身而出,面上含笑,道:“徐管家当真是好眼力,那衣服便似订做的一般,分毫不差。”果然,在那丫鬟身后,周蛮穿戴整齐而出,衣服极为合体,无半点不适之处。
女子点头道:“如此便好。走吧,随我去校场。”
众人离开小院,也不知又转几道弯,前方出现一片五亩大的空地,地面不似其他处皆以大理石为路,而是全部青砖铺垫。在空地西隅摆放些个架台,形状各异,也不知是何用途。
南北两侧各有一间房,南侧为库房,门庭高大,房门紧闭,上悬一块八宝大锁。北侧为功房,门敞开一扇,隐约可闻人声。
女子来到场中,自有丫鬟叫人。房中出来两条大汉,均是黑色短须,颇显精干。
那二人上前施礼,道:“不知徐管家唤我二人有何事情?”
女子还礼道:“陈护院,吕护院,我带来两人,希望你们教些拳脚。”
那二人打量周蛮、胡川,陈护院道:“这便是早先说的那短工?”言语中颇显轻蔑。
女子道:“正是。本欲招得五人,可良才难寻,选来选去却只选得这两人。”
陈护院毫不避讳,当场便道:“既选不出又何必要选?增加两个外行也只平添包袱,碍手碍脚,若是出了什么闪失,误了事情我们兄弟可担当不起。烦劳徐管家将他们打发了便是。”
女子眉头微皱,面露不悦。人毕竟是她亲自带来,便是不管周蛮、胡川,也该顾及她的颜面。可这陈护院言辞讥讽,毫不留情,当即便要打发人走,这岂非在说她办事不利,寻人不善?
不待那女子开口,确是伶牙俐齿的詹小月忍不住还击。小姑娘张口便是一叹,扯着女子衣袖道:“姐姐,我看你还是辞掉我们算了。”此话出口,众人俱是一怔。
女子奇道:“小月,我又未说要你们走,你何以如此说?”
詹小月斜眼瞥向陈、吕二护院,提高声音道:“好姐姐,您想想,要蛮与这两个大胡子一起做事,若是他们笨手笨脚,做得不好,定然将过错全退到新来的蛮身上。这种差事可不好当,我们做不来啊。”
陈、吕二人当即大怒,叫道:“小姑娘,你说什么?”
这两人乃是护院总领,是被高价请来的能人,竟被詹小月如此说,便是那女子也听不下去。她微微正色道:“小月不许胡说。”
詹小月嘻嘻一笑,道:“大家都叫我娃儿,姐姐也叫我娃儿好了。小月,小月的,还听不惯哩。”
女子微叹,这小姑娘身上便似有股魔力,任谁也无法当真与之生气。只道:“娃儿,这两位均乃鼎鼎大名的人物,小孩子家不得无礼,还不赔罪。”
詹小月却道:“鼎鼎大名有何用处?世上便是有些欺世盗名之徒,口中说得好,人前显得好,若论真本事却也未必如何出众。”
那二人几欲抓狂,若非对方是个孩子,又有那女子在场,只怕已兜拳打了过来。
女子沉声道:“娃儿。”
詹小月吐了吐舌头,道:“好嘛,不说便不说。”向那二人拱手道:“两位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女子计较。”忽地将嘴一歪,兀自叨念:“小女子?小娘子?奴家?我该怎样说才算比较文雅?人家可是鼎鼎大名之徒,我若不说得好些可要怠慢人了。可之徒通常只用在歹人之后,什么好色之徒,什么见利忘义之徒,这鼎鼎大名之徒,怕是也只有他二人才能用了。”
女子无奈一叹,这小丫头刁钻古怪,叫人又疼又气,却也无可奈何。
詹子在旁看着,始终不发一言。他本欲劝阻,但自己孙女机灵多变,那女子又显然对其宠爱有佳,料想不会有事,反而可帮周蛮争口气,免得平白被人小视。
女子喝止詹小月,对面色铁青的陈、吕二人道:“想必两位不会把小孩子的话当真,自然也不会斤斤计较。”此话一讲,那二人自不好再做纠缠。女子续道:“这两人乃是我亲自挑选,虽非自幼学艺的武师,但拳脚上总算过得去,便是不能有所相助,却也决不会拖累各位,尽情安心。主人的车队午后便到,我负责内府事宜,上下安全尤为重要。两位能力过人,自不在话下,但人手不足亦属实情。望二位留下他们,前后差遣,也算给我一个薄面。”
陈、吕二人只好道:“一切便由徐管家作主。”
女子点头道:“这两人便劳你们费心了。”回首对周蛮、胡川道:“你们先去选择兵器,再行操练。我还有事,得下去准备,需要时自会遣人通知你等。”
人们与之拜别。
临行时,她拉住詹小月道:“娃儿,你随我来。”
詹小月道:“姐姐,叫我去做什么?”
女子笑道:“没什么,只让你跟在我身边,免得乱走乱去,再丢了。”又向詹子道:“老人家可否放心将孙女暂托与我?”
詹子忙道:“请夫人自便。”
女子笑道:“我一个下人,怎称得夫人?我姓徐,名唤若娘,虽已年岁不轻,可主人家事多,尚未成婚,老人家若不嫌弃便唤我徐姑娘吧。”
詹子连忙应道:“徐姑娘。”
徐若娘带詹小月离去,场中之余五人。吕护院将南侧库房打开,冷声道:“里面武器齐全,各自挑选些趁手的家伙去吧。”
周蛮迈步欲走,詹子上前嘱咐道:“无论如何定要撑过今日,晚些我便去向账房拿钱,明早也好抓药。”
周蛮道:“詹老爹,你放心便是。”
詹子点头道:“我只怕你年轻气盛,几句不服,大打出手。这二人目明精足,比起之前所见虎狩校场那三名年轻武师犹有过之。”向四下望去,续道:“经过方才娃儿搅闹,只怕他二人对你们全无好感。我即便离去,你自行多加注意,切莫生事。”顿了顿。“这庭院总令我有几分在意。”摆手道:“罢了,晚些再与你说。”
周蛮讶然道:“詹老爹,你还识得来路?”
詹子笑道:“若连路也不识,一旦出事,可如何逃走?”
周蛮一笑,目送詹子离去。
陈护院不耐道:“你们要拖延到几时?还不速去选兵器。”
兵器库内武器堆积如山,足以武装千人之军。周蛮与胡川何曾见过如此,当即便瞧花了眼,走马观花,也不知该选个什么。
时间久了,吕护院不免催促道:“不过便是选件兵器,有何好看?你当是女人,挑来拣去。随便拿件不压手的出来便是。”
胡川此时正走到一柄短斧前,见吕护院如此说,便选了这柄短斧,只是份量稍轻,索性又拿一把。周蛮对吕护院之言全未在意。他视房中武器,无一顺心,转至墙角时忽见一张粗布放得碍眼,便去扯动,一扯之下却竟藏着口刀。此刀刃长四尺二寸,上宽而下窄,成内弧形,上六寸,下四寸三分,厚七分,柄长一尺四寸。在刀身上赫然刻着二字,破山。
破山,顾名思义,乃是行军打仗时,用以伐树开路之物,并非战斗所用。刀重六十二斤,寻常需两人挥动,故而刀柄奇长。周蛮一见便喜,托在掌中,爱不释手。
陈、吕二人见,心中暗自嗤笑,要他选得武器,却最终选了把不算武器的武器。护卫又非将官,无马可骑,如此重的一口刀可要如何挥动?二人却不言明,只等看周蛮出丑。
周蛮、胡川选定而出,陈护院示范几招剑法,简单讲述武器运用,再由吕护院耍了几招拳脚,讲述身体对敌之术,此乃修武者之基础。
周蛮与胡川效仿着试练几招,陈、吕二人点头道:“虽是外行,行动倒还利落。”当下又各自传授三招斧刀之术。
他们虽不看好周蛮二人,但毕竟乃是成名豪客,所受技巧均为简单实用之法。周蛮、胡川临摹仿效,不消多久便学得似模似样。只是战斗时不会慢慢挥动,能有几分实用仍是未知。
约过得一个时辰,终见有人来。那是之前在外见过的管家,身后跟着五人,其中便有那三名虎狩校场的武师。他们神色慌张,见周蛮、胡川在场,将陈、吕二人唤至一旁,耳语几句。那二人当即面色骤变,遂随行而去。临行时吩咐周蛮、胡川在此等候,不得乱走。
胡川心系家兄,无心理会其他,便自靠在房檐下休息。周蛮继续操练那几招刀法,心中却狐疑,不知出了何事使得他们如此紧张。不经意间越练越快,只将一柄伐树刀舞得风声破耳,气势如洪。若是此时那陈、吕二人在场,不知会作何感想。
那些人一去不归,直至晚霞落寞,长灯之时,方有人前来通知,却是让周蛮、胡川二人先行回去,有事明早再提,原因却是不明。
胡川当即大怒,叫道:“我们应工而来,平白耗了一日,怎地说走便给打发走了?”
胡川面黑眼大,嗔怒时便如鬼天王。那传话人何曾见过如此凶恶之人,被吓得向后倒退,颤声道:“我,我,我只是个下人,一切都由上面作主,我一概不知,一概不知。这,这,总之便当如此,如此便是。”转身逃去。逃走时口中仍在颠三倒四的说着什么,只是含糊不清,距离又远,已无法分辨。
周蛮拍着胡川肩头,他知其因何焦急,胡山尚且重伤在床,老母又精神萎靡,若是他们拿不回钱去,明早可如何抓药?但事已至此,无可耐孩,他二人只好离开。
他们在府中走得一阵,直转得天旋地转,也不知身在何处。周蛮有心不走正路,索性翻墙而出,又恐招惹是非。好在巧遇一丫鬟,正是方才为他二人找衣服之一,急忙上前。
那丫鬟一见便知他二人是迷了路,掩嘴轻笑道:“你们如何这等冒失,自个在府里走动?便是我们这些府内下人,若稍不留神亦会迷路哩。”
周蛮道:“便是说你亦曾迷路?”
那丫鬟一怔,小脸微红。她较詹小月年长不过三四岁,当即哼得一声,道:“方才又不见你出声,怎地徐管家不在便如此话多,当真不是老实人。”
周蛮不过随口一问,却不想碰到人家痛楚,只得赔礼道:“在下失言了,请姑娘勿怪。”
丫鬟哼道:“若是你再不老实,我便告诉徐管家,让她赶你出府。”脸上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她年纪轻轻,正值贪玩之际,然大府上下关系复杂,她不过一名丫鬟,每日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是便被轰出府去。周蛮不过是短工,算不得府上人,年纪又与之相仿,使其放下拘束,谈笑起来。
周蛮哪里懂得人情交际,那小丫鬟又故意刁难于他,只令得他句句错错,字字拙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丫鬟嘻嘻一笑,道:“算了,瞧你现在这模样,倒还算是老实了些。”
周蛮长叹一声,问道:“是了,不知府上出了何事,为何招我二人做护卫,却又忽地让我们回去?”
丫鬟道:“我被徐管家吩咐做事,直做到方才。你们是我见得第一人,府上出的事情我比你们知道得还少哩。何况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要少问多做,不然要被割舌头的。”言罢忽地捂住嘴唇,旋又一怔,自己顺口胡说,怎地却是自己当了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们一路来到前院,丫鬟道:“这里已可见到大门,你们自行出去便是。我还得回去做事,若让门卫见到,还道我在偷懒,晚上要被姐姐们罚跪的。”
周蛮二人道谢,与之分手,出得门来,正见等候在门外的詹子。
周蛮上前正欲说话,却被詹子止住。詹子低声道:“府上出事,我们回去再谈。”
周蛮问道:“娃儿呢?”
詹子道:“她已先一步被那徐姑娘送回客栈。”
周蛮怔道:“客栈?”
詹子道:“我们先行离开,详情路上与你细说。”
路上,只见家家闭门,户户关灯。此刻正值晚餐时间,却无一家升起炊烟,周蛮不禁疑惑,究竟发生何等大事,竟惊得全城上下凄凉冷清。
詹子道:“据闻此间主人的车队半途受袭,虽有惊无险,却亦扫了兴致,掉头回去。”见周蛮表情,续道:“你是否想问这与城内何干,他们因何如此寂静?”
周蛮道:“莫非乃是此地年庆风俗?”
詹子笑道:“世上哪会有如此风俗。只因你不知那主人的来头。”
周蛮皱眉道:“有何来头?”
詹子道:“你可曾记得那管家曾说下人多便是活人多?”见周蛮点头,续道:“此间主人名唤清,乃是个寡妇,众人称之为清主儿。那清主儿资产雄厚,富可敌国,若说半个巴郡均是靠她过活亦不为过。您想,她此刻受人伏击,人们若是不理,依旧欢颜喜庆,一旦被其怨恨,这巴郡便再也住不得了。”
周蛮皱眉道:“一个寡妇竟如此霸道?”
詹子笑道:“那些只是人们自作聪明的想法而已。他们是安静本分抑或喧哗喜庆,那清主儿哪有空闲过问?”
周蛮问道:“那客栈之事又是如何?”
詹子道:“客栈是娃儿讨下的,回去之后你当面问她吧。若是我多嘴先说,只怕又要被她埋怨哩。”回身对胡川道:“你这黑炭头,可要记得好好答谢娃儿。”
胡川一脸莫名。他这一整日便是浑浑噩噩,便连詹子方才说过什么亦未曾听。
三人来到客栈前,詹小月早在窗口见到,招手唤他们。这街上寂静,她又声音清脆,足可传出数里,惊得店中人人不安。
小二奔上楼来,惊慌道:“这位客官,您千万莫喊啊。你自己不在乎也别连累了我们小店。”
詹小月看也不看那小二,仍旧笑嘻嘻的叫道:“快上来,快来,有天大的好事情给你们看。”
那小二无奈,又急忙奔至楼下,将周蛮三人接入,道:“烦劳三位快些上楼,让那姑娘别再叫了。”
詹小月正从楼上下来,听到其言,哼道:“我叫我的,与你何干?难不成你想把我赶出去?”
那小二立即慌了,忙道:“不敢,不敢。”他看得清楚。陪同詹小月来订房之人可非寻常人,猜不透这女孩来历,他怎也不敢得罪。
詹子不愿见其为难,道:“我们不吵便是,你下去吧。”小二这才转身离开。
几人上楼,不待进门便可闻到一股药香。胡川精神剧震,急奔入室,只见母亲侧卧在床,神色红润许多。胡山依旧如初,由胡莺莺照看着。桌上放着两个碗,里面尚残留些许药渍。
胡川惊道:“这,这,药,药……”却是如结巴般道不完整。
胡莺莺忙道:“嘘,你小声些,他才刚睡。”
胡川一怔,指着胡山道:“他,他,睡,睡……”却仍是不知所谓。
詹小月冲上前在其腿上狠踢一脚,道:“你叫个什么,死人也被你吵醒了。”
老太太笑道:“川儿,你哥他已经醒来,方才吃过药,又睡了。”
胡川闻言,只觉双膝发软,胸口绷紧的弦忽地松弛,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便如此跌坐于地上,久久站不起身。
周蛮奇道:“詹老爹,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詹小月不满的跑来,道:“蛮,你为何问爷爷而不来问我?”
詹子笑道:“我方才路上不是已经说过,还是由她当面告诉你的好。”
詹小月仰起粉嫩的小脸,得意道:“我就知道凭你和那黑炭头没那么容易赚钱,便求徐姐姐帮忙。她了解情况后立即差人订了这间客栈给我们落脚,又派了府上大夫来为黑炭头治伤,之后还差人送过药来。”
周蛮道:“原来如此,那便要多谢那徐姐姐了。”
詹小月将眉一凝,哼道:“为何谢她而不谢我?若非我磨破了嘴皮去说,她怎会如此帮我们?”
周蛮忙道:“是,是,谢过詹姑娘。”
詹小月眯着眼道:“嗯,嗯,算不得什么。子曰……这个,这个,嗯,总之我很厉害就对了。”惹得房中众人一阵会心微笑。
老太太道:“这次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才好。”
詹小月道:“婆婆,您不要在意这些,专心养病便是。”
詹子道:“是啊,老夫人快些将身体养好,也免得胡山醒来时再为你担心。”
老太太满面是笑,不断点头。
一端事了,詹子将周蛮唤至一旁,低声道:“蛮,有件事得与你商量。”
周蛮道:“不知詹老爹有何事?”
詹子道:“还记得你父亲留下的地图?”
周蛮点头道:“便是在小城被毁那张?”
詹子道:“我早将地图熟记在心,那图上仍是一处建筑,风格与这左右颇为相似,因此一路向此而来。”
周蛮忙道:“可是有了眉目?”
詹子道:“今日我们去那府上,一路行来便觉眼熟,出门时又经确认,那里便是地图所绘之处。”
周蛮愕然道:“可那宅子月前方建成,如何出现在我爹数年前留下的地图中?”
詹子摇头道:“只怕那宅子并非新建,乃是扩建。若要新建那样一所宅邸,没有数年时间无法完成,可据今日所见,却又非如此。只怕那里原本便有一所宅院,后被清主儿所买,就此翻新扩建。”
周蛮道:“当真如此?”
詹子道:“决不会错。”
周蛮沉吟片刻,道:“我是否该潜入调查一番?”
詹子道:“便是调查也不急在今日。你和胡川明早先去府上,若他们仍要你们继续担当护卫,你便可正大光明在府中查看,若是不行,再另寻他法。”旋又一叹。“那地图只有地形却未标所寻之物,诺大一套府邸,只怕寻起不易啊。”
周蛮也是一叹,心道:“爹,您究竟是想孩儿去找您抑或不想?”
次日清晨,周蛮与胡川出门,方至府外,便见一丫鬟等候在此。
那丫鬟上前道:“我奉徐管家命在此传话给二位,府上有事,这护卫的差事便算了,工钱仍会照付,请二位无需担心。”言罢便转身入府。周蛮、胡川只好回返客栈。
回到客栈,将事情讲述,詹子道:“蛮,你欲如何?”
周蛮道:“事不宜迟。早一日寻,便早一日寻到。”
夜幕在晚风中飘落,周蛮只身潜入府中。府内寂静无声,甚至连巡夜的护卫亦不见一个。
周蛮只道是主人半路折返,下人们亦松懈下来,也未放在心上。他依詹子之言,沿西墙而入,在左行第三小院内一座阁楼上,极目向东南望去,就见在这错综复杂的宅院中竟有一块规整的正方形,那便是地图所绘之处。
周蛮不禁赞叹,不知詹子究竟是何来历,非但计谋过人,亦有很多特殊技能。便说眼前,詹子白天只走过一次,且是在院中,他非但认出地点,亦能猜出从空中望去的情景。
那正方之地原本是一处富商豪宅,只因始皇招令各地豪绅迁居咸阳,才将此处废止。如今虽被扩建,仍依稀可见原始风貌。
周蛮伏在墙上,向下望去,不知该从何处入手。正自为难之际,左侧一锦阁亮起灯火,里面闪过两道人影。周蛮本欲躲闪,选又改变主意,潜至锦阁下方。
里面乃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人声音熟悉,正是那徐若娘。
但闻徐若娘道:“便如此算了?若不严惩,只怕他日后变本加厉,到时未必这般幸运。”
另一女子幽幽一叹,道:“不然又能如何?难道要我将他赶出家门?叫我如何面对我那妹妹,他死去的母亲?”
徐若娘道:“您处处忍让,但他未必感恩。他的所作所为亦不可再行姑息。”
那女子道:“我也知。唉,若娘,我有些乏累,你先下去,有事我们明日再谈。”
徐若娘迟疑片刻,总是起身道:“奴婢告退。”转身而出。
徐若娘出门后,那女子幽幽道:“若娘,他逼我,怎连你也逼我?奴婢,我何曾将你视做下人来看?”长身来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天空。天空似也被影响,沉寂在一片阴霾中,一颗星也不见。
周蛮抬头,正见那女子。这是怎样一个女人,竟全然看不出其样貌年纪。说其看不出样貌,是因她可瞬间吸引住任何一人的目光,使其凝视她半晌,最终却说不出她的长相。她身上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浓厚,鲜明,却又并不张扬,令人不自觉去感受那份气质而忽略了她的容貌。说其看不出年纪,只因她总是带着一股清新,仿佛是怀春的少女,充满青春柔情,但同时又蕴藏一分神韵,端庄、成熟、稳重、慈爱,仿佛全天下的美德凝聚于其一身,使周蛮竟不自觉的联想起那已记不清晰的母亲形象。
周蛮便在窗下望着,完全忘记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在相距不足五尺的距离凝视着这只能用神奇来形容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