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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

长夜漫漫,许诺哲还是没有办法从震惊和惊喜中出来。他一个人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的疾驰着。十年了,他的心漂泊了十年……

此时黑夜笼罩的北城,因为霓虹的装饰,依然没有任何睡意。依然有人在狂欢,依然有人在买醉,忙碌之后的喧嚣与烦躁、甚至是无奈,各种各样复杂交织的情感,充斥在这座古城的上空。

加拿大与这里不一样。仅仅只是几年,但是他已经沉浸在了这座古城独有的迷人气息。如果不是她,他想,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到中国来,更不用说,经常往返,甚至把这里当做了第二个家。

他是一个中国人。但是,又是个有些许特别的中国人。他的父辈,在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移居美国了。早年还偶回国内,与国内在生意上有一些往来,但也已经很少了。直到他这辈,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次。

他漫无目的地疾驰着,似乎是把这当做情绪的宣泄口。他开始掉入过去无止境回忆的深渊里。

时光一泻千里,回忆在前,寻找的意义,可能不在于答案,只在乎过程。他愿意在寻找中放纵自己的执念。过去,他不愿为任何人舍弃骄傲,但又巴不得为放下所有的骄傲去寻得她回家。一直以来,他最害怕的不是时间或是事情。怕的是她不在了,那他的一切努力将归于枉然。

他比她大6岁。一直是对门邻居。两家关系很要好。当索妮亚阿姨抱着她来他们家做客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他今生唯一的天使。那时候,她还不到一岁,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卷翘如扇的睫毛微微的扇动着,她不哭也不怎么闹,只是咿咿呀呀地叫着,那时,他六岁。

他也记得,之后的他,总是一直靠在她的婴儿车旁,那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说着他们不懂的话。有一次,她的手蓦地伸出来,抓住他的大拇指,那时的他,应该是被惊喜到了,他记得,他们两个都笑了。

他的妈妈,总是喜欢在聚会上各种拍。而那时候的这一幕,正好被拍了下来,那也是他们的第一张照片。

她在他的生命里出现的时候,那么稚嫩,那么美好。那时,幼小的他,只是知道,她是他的妹妹,爸爸妈妈也告诉他,哥哥要好好疼爱妹妹。

他们一块儿成长,一块儿学琴,一块儿练字。她的父亲是教授,书法也很好。所以,每个星期天,他都要到她家里去练字。

他想,如果她爸爸不是他的邻居,和他的父亲没有任何交情,他也没有遇到她,那他将没有任何机会学到与他的根他的祖国有关的任何一样东西,他将会和很多移民几代的孩子一样,说着英文,用着刀叉,接受着西式的教育……

他开下车窗,冰冷的风瞬间灌进来,吹红了他的眼。对啊,就是因为她,他才学了中文,学了书法,还会用筷子。而且,还因为她,他才有了他如今的际遇。

过去像是一个无底洞的深渊,他被过往的漩涡卷走,他在里面挣扎,徘徊,没办法出来……

他们一起学琴,一起学习,一起看书,一起游戏。他比她要早上学很多,可每一次放学,他都要绕过长长的街道,到初小部去接她,有时是阿姨来接他们,有时是他的妈妈,他们总习惯了一起回家。

与她在一起的十一年,是他生命里迄今最美好的日子。春天,乍暖还寒的时候,他们总会一起偷偷地绕过一个街区,到Joe的家里去看他家后院的湖渐渐解冻的样子;夏天,他们会一起去乔杉叔叔家的农场去与奶牛一起玩耍;秋天,他们会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看看因为早寒天气而齐刷刷飘落的叶子;冬天,他们会怀揣着各自的小秘密一起准备圣诞礼物。过完了圣诞,他们还会再一次过春节,他从来没有过过,他们家之后越来越多的中国特色完全是受他们家的影响。她的父亲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即使是移居多年,仍保留着传统的习惯。这不仅影响了索妮亚阿姨,还影响了我他们家。对啊,中国传统年的时候,他们两家的门前挂着灯笼,门窗上贴着窗花。

……

即使只是回忆,悲伤也依旧无法掩盖。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她走丢,他丢失了他全部的美好一切陷入黑暗的那一年。那时,他正在参加温哥华的一场小提琴比赛,等到知道她走失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平常索妮娅阿姨出行,有时会带上他,可就是因为那一个比赛,他没有和他们他们同行。在她走失之后,他竟极端地认为,是小提琴让他失去了她。所以,对于那个一等奖的奖杯,还有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小提琴,都被深深地藏在了阁楼的箱子里。对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拉过小提琴了,为了倾注思念,他总是弹她最爱的钢琴。可这又能怎样呢?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寻找她,可一年比一年渺茫,最后,甚至是没有了消息。他们甚至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了这个世界上了。因为王叔叔曾经说过,他们当初在的城市的附近有一场车祸,一个大约和她一样的女孩受了重伤,最后,在医院没有了……而他们知道这些,也都是几年后的事了。而到底是不是她他们也不能弄清楚。

多少次在美国,仰望天空,想念那个小小可爱的人儿,却不能相见?多少次反复告诉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他努力劝自己放下,可没办法。对于那场比赛,他或许也有太多冲动和爱恨,但如果时光倒流,重来一次,他能预知吗?

他摇了摇头,时光最擅长的,就是阴差阳错……那些被大雨淋湿的夜晚,和揉碎了也藏不住的思念,在时光的冲刷下,只剩一个空气的轮廓。人生的这趟旅途中,只是她有一天不小心提前下车了,忘记了告诉沉睡中的他。

他就这样的,一直骗着自己。

在英国硕士毕业之后,他回到加拿大,最后放弃了到其他地方的发展,固执地来了北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只是为了自己心头的一个执念。它向一棵种子一样植在心里,可日积月累,竟慢慢长成了大树。他年少的美好,已然成了他的执念。他一直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是否还在这个世上,不知道她离开他们后的任何一切。可,她就一直在他的心里,拿不掉……

许诺哲一路疾驰着,心里揪揪揪地痛,他没想过他对她是什么情感。可在漫长的寻找和等待的过程中,就慢慢知道,她对他很重要。至少,他想要知道想要确定她过得很好。过去他一直不能接受,她已经不在这世上的猜想。

今天看到她的照片,她还是一样,那么瘦,肤色不是以前的白皙,而是白里有些许的黄。就在刚刚,他第一次,一个人在浴室里抱头痛哭,十年,整整十年,发了疯的,隐藏自我,遗失自我的十年……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要回来了……

已经很晚了,但他还是不想回公寓。他不想把那个空荡荡的房子称作家。当她走失,加上自己家庭巨变,他决定去美国求学时,他心里的家就离他越来越远了。他记忆里的家,是圣西亚区两家和和睦睦的王家与许家。他也时常在感叹,如果命运没有出现偏差,她会和他上一样的大学,他们会共同讨论他们的兴趣爱好,介绍认识彼此的朋友。可恰恰,就是这样。一切都是不经意的,未知的,不可控的。

他把车停在了滨海路路边。此时,路上的车已经很少很少了,他在车上摸索着烟和打火机,下了车。他不是习惯抽烟的人。记得小时候,因为她讨厌烟味,他的父亲因为太过疼爱她,竟也戒了烟。可是因为工作应酬等等,总免不了烟酒缠身。而且这些年,他时常会陷入自责与无助的圈圈里,烟是缓解自我最好的一个方式。

他走到车的前边,靠在车上,风肆无忌惮地吹着他的头发,卷起他的衣角,他久久站立在浓浓的夜色中,如同一幅画。

落寞地,他抽出了一根烟,有些焦急地点上,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窸窸窣窣的烟雾,烟雾也没办法遮掩住,他腥红的眼里的泪。

他想,她现在应该睡下了吧。她落户的尹家,只能算是中产阶级甚至偏下的水平。她从小最喜欢设计,她说过,长大了要从事设计行业的,没想到最后却报了英语……

现实也许和过去设想的出现了偏差,但他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她还好好的,毕竟她还在。

他手中的烟没有抽几口,就被风吹得快要完了。他把烟掐了,塞到没抽完的烟盒里,一起丢到了附近的垃圾桶里。然后径直上车。夜色迷离,从窗前飞速擦过,不断地被抛到车后,远远甩开。

他经历过别离。经历过失望,也经历过绝望。没有人知道,在每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紧抱着一张小时候的他们的相片,一次次从怀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然后又再如此循环,不断的循环,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承认他怀旧,他真的太念旧了。

这些年,他尽可能地避开小提琴。这样病态的习惯,伴随了他整整十年。成年后,父母亲就不在严厉要求他了,可他却越发地苛刻地要求自己……

他不断地工作,不断地让自己忙碌、忙碌、更忙碌起来,才这样才能让自己忘记很多事情,忘记很多过去。

他已经等得太久了,十年。他们的十年,不是别人嘴上的一两句歌词就可以一笔带过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设身处地,感同身受。

他的力量太过渺弱,抵不住偏执的信念,总是落寞得心服口服。

十年往事,避重就轻,历历幕幕终虚化,就只……权当是一场游戏,一场闲愁罢了吧,再深的痛,再痛的回忆,再难的过去……都比不上她准备要回来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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