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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各怀心事

北城的午后,陈凯毅独自坐在落地窗前上,落寞地看着最后一片晚霞染红天空,然后慢慢湮灭,从殷红似血到夜幕初上,他依旧孤独地坐着。似乎是累了,他往后倚靠着椅背,闭上双眼,拳头默然攥紧,好像内心沉重的压抑隐忍让他灰白的手指节分明。

他睁开了双眼,低头来看着远处的夜景,华灯溢彩,光影流转,但此时他的眼睛却木然而空洞,像是一个黝黑的深渊,注满悲伤。

他一直看着远处,像是要把天际看透穿出个洞来。蓦地,他又拿起了手机,复杂的情感交织着,看不清他的眸光。

手里的屏幕依旧明亮着,光打到他的脸上,映出他眼里的晶莹。这是今天下午,一直和他关系僵硬的哥哥许诺凡突然发给他的图片,图上的女孩儿,浅浅地微笑着,上扬的嘴角带动了一边嘴角浅浅的梨涡,前额两眼间若隐若现的小痣,恰到好处地修饰了她的一双大眼。右边脸颊,稍深的泪痣,点在眼角下,这一点缀,为她的整张脸增添了一抹微凉……

他看着手机上的女孩,抓着手机的力道不自觉加深,凝重的眸光晦明晦暗,她终于,见到她了……

自从丢失了她之后,他在这人来人往的世界里,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这十年来坚持的倔强,像是画地为牢,把自己画在一个圈圈里,隔绝了世界,他自己也不愿出来……

许久,他默默收回视线,黝黑清亮的眼睛又定定的望着窗外墨色渐深的夜空,心底莫名悲凉。十年,他一个人,孤独前行,辗转美国英国求学,在家里的要求下,回到加拿大继承家业,可一直都没办法放弃沉重的执念,固执地将事业拓展到香港,而后到北城……

一路走来,与孤独为伴,他把自己的执念沉入自己深不可测的心海里,他以为他自己可以很快找到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执念越陷越深。偏执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胸中失去了频率的跳动,痛苦而又绝望。

他不记得今天刚刚接到照片时,他看到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那一瞬间,痛苦和惊喜相互交织并迅速冲击着他的心脏,像一把大手拽着心海里深沉的信念猛烈上升,直冲到大脑,然后,意识猛烈地眩晕。那一刻,他才知道,过去的偏执终于有了一个交代,熄灭的守候尚有希望可寻,他太想就直接见到她了……

果然,在接到图片之后不久,他的哥哥许诺凡就风尘仆仆来到瑞安。因着父母的前尘往事,恩怨纠缠,掌管华泰的他,从未来到过他的瑞安。

他很平静地告诉他一切,她现在,叫尹诗旋。有一个弟弟……她在B大读研究生……她在南城走失,被尹家父母收养,然后带回东城。她新的身份,是尹家离世不久的女儿……

……

向来和他不会说太多话的哥哥,今天破天荒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有关她的所有事。然后,又风尘仆仆离去。如此而已,他们的之间的兄弟情,一直淡薄。

待许诺凡离去,他瘫在椅子上,苦笑着,老天的玩笑,永远都是这么漫不经心又让人刻苦铭心,他找了十年的人,这么随意地就让他的哥哥许诺凡找到了。但可也好在,她终于被找到了。

他的眼角不小心滑落几滴泪滴,这几滴泪滴,太重太重……它们承载了他这十年偏执的信念,装着他十年来的辛酸疼痛。

他看着手机上的她,他宁愿她不曾到过中国来,不曾到过南城,也就不会去到孤儿院,他们之间就不会经历了十年的生离。他不敢想象过去十年她是如何熬过。想到那些种种,止不住的心疼。

此时,他又无比庆幸她还活着,庆幸他即将能见到她。他坐立不安,迫不及待……

十年了,再度重逢的他们,又将会怎样……他宁愿过去十年的苦他能替她承受,他也是无论如何,见不得她痛苦的。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她倾诉。

可是,怎么去见她呢?见面该说什么?而后,他又该怎么办……他的惴惴不安和强烈的矛盾几乎要把他撕裂。

窗外,漆黑的绒布,已然盖满整片天空。都市的繁华,在闪烁的霓虹依旧耀眼。从下午许诺凡离开,到晚上,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开灯,落寞地坐在阴影里,窗外的霓虹偶尔晃进来,打在他灰白的脸上,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他今夜,注定难眠。

而此时,北城的另一边,B大。

尹诗旋又开始了反反复复的梦魇,一整个晚上,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满脸痛苦,难受得皱着眉头,就算是睡着了,也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她坠入了痛苦的梦里,恍惚间,像是整个身体在云端,突然悬空,然后坠落,坠落,坠进无底洞的黑色深渊里……然后,在那黑色的深渊里,突然飞出了无数的碎片和画面,一片又一片,一幕又一幕。她看到了小时候小小的自己,孤孤零零地站在门前,她看到自己在哭,但是,只是一个画面,无声,无色。

她看到了她圣西亚的家,爸爸么么和凯蒂在院子里嬉戏打闹,她也看到隔壁的他在微笑着向她招手,他们所有人就站在他们一起生活的房子前,面向着她,一边招手一边一起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她也想向他们走去,可又突然看见书华在身后,一个人孤独,脸上面无表情,她想向他奔去……告诉他,她不回去了,她要陪着他回东城……此时,另一边,他们的声音又在呼唤着她,书华也在姐姐的叫着,一声一声,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深渊里飞出的碎片飞快地转换,像一出出默剧,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痛苦极了!

忽的,她又看到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小脸,他们拿着棍子,眼神凶狠,满嘴脏话,他们追着她,想要打她……他们是福利院的人!她奔跑着,惊慌失措,全身发抖,满心恐惧!

她一边逃跑一边胡乱地甩着手,拼命逃离,想把他们都甩开。

慌忙失措间,突然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住了她。然后,伸出一双纤细的手抓住了她,她拼命地想要看清这个人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但她能够感受到,那是她妈妈的手!她惊愕,她惊喜,她痛苦!她庆幸!这抓住她的,是她妈妈地手!

此时,这漆黑的无底洞的深渊里,只有她们,只剩他们了,刚刚的那些让她痛哭的画面,让她畏惧的东西,全然消失不见。她无助的环顾四周,恐惧与凄凉充斥着她的脑袋,她急切地想抱紧眼前的人。她想让她的妈妈抱抱她……但,就在她张开双手的那一瞬,刚刚眼前的人儿又消失不见……

只剩她一个人颓然溃坐在地上。

万念俱灰间,无声的深渊又传来哭声,声音忽远忽近,冰冷凄厉……她不知道是谁的哭声,但像极了自己的声音。

她无助地、绝望地叫着“妈妈”,想让妈妈救她,恳求妈妈带走她。在这世上,她太苦了太苦了,她想要同她妈妈一起去了……

她痛苦的想要发出声音,身体却不听话,动弹不得,只觉得强烈的疼痛要将她吞没……

“妈妈!”尹诗旋惊叫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

不知刚刚做梦时她的手挥到了哪里,她听到有东西被碰翻的声音,四下一看,原来是枕头。

醒来看着宿舍里一片黑暗,她意识到,原来已经半夜了。

她呆坐着,一半意识还停留在梦境里。

她真的是太想念她的妈妈了。

她披着衣服起来,到洗手间用水洗了把脸,近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这让她害怕每一天的开始,她害怕某一天,就碰到了爸爸,或是么么,亦或是凯蒂,害怕自己的上楼猝不及防被撕开,然后曝露在阳光之下,她自己也害怕看见自己血淋淋的,不堪回首的过去……她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过去,如何面对他们。

还有陈凯毅,对于他,尹诗旋心里清楚他们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他知道他对她要好,也知道自己无法抵挡他的好……但是她害怕打破这种现在单纯的朋友关系,有些话有些事,一旦戳破了那层薄薄的纸,虽说理所当然,却再不可能回到最开始的关系了。

陈凯毅,他太优秀了,他的才貌双全,他的天生耀眼……太过美好,可望不可即。

于她,她的故事太过复杂,每一笔、每一段、每一章都充满了可悲而又可笑的字眼,她复杂而又曲折的经历,黯淡无光的身世,都让她觉得她就是贫民窟里饥寒交迫的孤儿。因为身上的这些不堪,尹诗旋对爱情没有任何奢求。爱情,对于她来说本就是一个奢侈的东西。

这并不是不是因为与陈凯毅的悬殊她才有了这样的想法,而是,不只是陈凯毅,而是,谁都不可以。

所以,对于“何不妨试一试”的提议,她选择不试。

可她,怎么去和他说清楚呢?

被人念叨着的陈凯毅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夜已经深了,可此时他还在凯天大楼顶楼的办公室里,他看着秘书给他的关于许诺凡的弟弟许诺哲的资料,呆呆出神。

许诺凡说他找了她十年。从未放弃。

他也有曾到过英国求学的经历,他在想,如此的眼熟,或许他们曾在英国见过也说不定……

他有些纠结。尹诗旋于他,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正因前些日子和许诺凡的谈话,他才迫不及待地和尹诗旋表明心迹。他向来清楚明确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拥有的,从未有退让的道理。

但此时看着手里的资料,他迷茫了。

岂能坏了别人十年的念想?他实在是看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索性,明天去学校找她。

一想到她,心里便莫名欣喜和安静。他无法拒绝她的调皮,单纯,可爱,懂事。

他一直都笃定,他们之间,冥冥之中就注定的遇见,他们,一定是有缘分的。

这一北城的冬夜,他们三个人,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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