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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重逢

北城的冬天,残酷萧条,树叶都已经落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斑驳寂寞地在寒冬里伫立,像个绅士一样拥抱着冬姑娘。

秋去冬来,四季循环往复。时间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千千万万的人在它的身后不停地追逐着,有人斗志昂扬,有人得过且过,有人频频回首,也有人心灰意冷、放弃追逐……

尹诗旋对她这戏剧性的十年是耿耿于怀的,最初的满怀希望在时间的摧残下全数落空,最后散落一地。时间,它用十年来让她相信宿命。

生活依旧,尹诗旋有空总想找些事做打发时间,她觉得她就是闲不下来,即使不兼职上班也往S吧跑。今天吧里没什么人,尹诗旋索性也就在大厅里弹起了《青石巷》,小文在楼上忙着。不一会儿,来人了,她立马停了下来,上前迎去,原来是小文的男朋友,他后面还跟着一个男子,应该是去停车了。

尹诗旋的眼镜放在钢琴上没来得及戴,她弹琴的时候总不喜欢戴眼镜。其实,她并不近视,只是,总喜欢带个平面眼镜保护自己,没有眼镜,总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

小文的男朋友和她打了声招呼就直接上楼了。尹诗旋愣了愣,又回到位置上继续弹,她忘了,和小文男朋友来的还有一个人。她轻轻地弹着《青石巷》,其实她也只懂得那片段的谱,她有空总喜欢来来回回地弹着这片段,不厌其烦。那曲调中流淌着的对江南水乡的脉脉温情,正是她喜欢的。

就在她陶醉地弹着的时候,一个略显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贝贝!…”听到有人唤着这十年间不曾被叫过的名字,尹诗旋猛地回头,以为幻听。

望去,眼前赫然出现的熟悉的面孔,抽掉了她全身的力气。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隐忍多年的眼泪,气势汹汹,澎湃涌来。

是他!只见他的双手握成拳头垂在身体的两侧,泛红的眼睛里掺着泪水,尹诗旋的眼睛瞬间不听话极了,太突然了,她一直流着眼泪,因为太过于激动,这十年里心里念了千百万次的名字在这时怎么也叫不出口。

是许诺哲,她的许诺哲哥哥,十年了,他终于找到她了。许诺哲见她转过来,认清之后就跑上来抱着她。那一刻,她哭出来了,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哭泣,在宣泄……不管不顾,歇斯底里……整整十年了,十年,他们分开了整整十年了。

今天,他终于找到她了。

他紧紧地抱着尹诗旋,紧紧地,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一般。尹诗旋的哭声引来了楼上的小文和她的男朋友。他们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询问着怎么了。他也没放开她,她就一直哭着,像是泄了闸的水,怎么也停不住,像是要把这十年里的思念、心酸和委屈都宣泄出来一般。小文和他的男朋友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站在旁边,等她哭够了,他才放开她。

然后,对着小文他们说:“瑞洋,我先带她出去,改天再向你们解释。”说完,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他开着车在路上疾驰着,对,是疾驰,像不要命似的,速度真的很快。尹诗旋看着他的脸,十年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了,变得更成熟了。他一路疾驰,不一会儿来到了海滨路海边。这里离市区很远,可是,他估摸着也就用了三十分钟。

他停下了车子,望着前方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看她,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就在尹诗旋正想着如何打破这种沉默的时候,他转过身子来,看着她,问:“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尹诗旋转过身子,看着窗外。眼泪又不听话地吧嗒吧嗒地留下来,这太失真的故事,她要从何说起?

“叔叔和阿姨,还有Katy都很好。Katy还打算来中国留学呢。他们也一直在找你。”他见她不说话便接着说。

“……”尹诗旋擦了擦停不下来的眼泪,无语凝噎。

他伸开手臂揽着她到他的怀里,用温柔的语气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冬天的肃杀,藏在这架着刀迎面吹来的寒风里,张牙舞爪地,呼呼地狂啸着,谁的故事,被轻描淡写地丢在风中……

车里流淌的温暖,是她这十年里一直等待的也是最渴望的。尹诗旋把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包括尹爸爸、尹妈妈。还有书华。

期间,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当尹诗旋说完的时候,他有些艰难地说:“贝贝,其实我都知道了……”

尹诗旋闻言,愣了愣,在那一瞬间,失神了,她听着他说他早就知道了,心里苦笑了一下,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可却才这么晚才出现……

她抬了抬头,眼睛无奈地往上看了看,吸了吸鼻子,试图止住眼泪。想了想,然后故作轻松地说道:“原来你也知道了呀……”

他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理解她的话。她没有继续说话,他也没继续问。车里突然出奇的安静……

其实,她在害怕。

其实,他也不安。

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去面对。和她相依为命,十年来相痛相惜形影不离的书华,她该怎么告诉他?

但退一步,她心里的天平已经很明显了。她已经不再想回那个家了。也不再奢望想回到过去了。

她心碎无奈地想出了神,许诺哲用手过来抚摸着她的脸,他的脸离她很近很近,几乎就要贴在一起了,他用着低沉又带有磁性的声音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十年没有再摸小提琴了。十年了……”

“是因为我吗?”尹诗旋自己都不能相信她竟然脱口而出问了这样的问题。

“嗯。”他用了肯定的语气。

她的眼泪一直止不住,反而流的更凶了,她想,她这十年的牵挂和思念,应该都是化成了水了,不然哪有那么多的泪可流?

她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就那样,又放声大哭,不管不顾,谁也止不住。她太需要倾诉了,可这倾诉一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哭泣。她从不敢把她的脆弱展示给别人看,就连对书华,也是小心翼翼,即使他会保护她,她还是怕那荫庇突然就消失了。她永远记得小时候在福利院的那几天,她就像是被抛弃的孩子,无依无靠,看着里面的其他孩子,他们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就像是看“小怪兽”一般,还变着法地揍她,心里那种飘零的绝望感,一度影响着她,直到今天,她还是很害怕,害怕无依无靠。

许诺哲用手抚摸着她的背,轻轻地说:“没事,我再不会把你走丢了。别怕,我在。”

莫名的,这简单的一句话让尹诗旋有瞬间的安全感。十年了,这感觉如此熟悉。

他真的,在人海茫茫中把她找到了,让她不至于再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着漆黑的四壁不断地祈祷,不再和一草一木诉说着孤独,也不再……在八十八个黑白琴键上寻找往昔,日夜流泪。

他们在海边聊了很久很久,原来,昨天大哥刚刚告诉他。原来,他是和小文的男朋友瑞洋来找小文,没想到碰到了她,感谢上帝,让他们碰到那么巧的事。

离开海边已是傍晚,他坚持要和她一起吃晚饭庆祝,尹诗旋也冲着开心,没拒绝。不过,这开心,隐隐地藏着不安。

他把她带到了陈凯毅上次带她来的,那个层层幔幔,古香古色的餐厅,踏进庭院的那一刻,她竟有点心虚,害怕在这里碰到陈凯毅。

“哥,你常来这里吗?”

“嗯,应酬饭局经常。”

“有种熟悉的感觉,感觉可能我们在这里相遇过……”她记得的,上次和陈凯毅来,有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她不确定是不是他,但直觉里就是。

他听着尹诗旋的话,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那我怎么会看不到你呢……”

在等上菜的时间里,尹诗旋就静静地看着他,好像是要把这十年里缺失的要补回来。他也一直看着她,他们就这样对视着,餐厅里的音乐很轻缓,温情的音符在空气里慢慢地流淌,除了音乐,没有其他的声音,也没有人打扰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似乎,他们之间,不曾缺失了十年。

吃完饭,准备离开时,一个很漂亮的女子神采奕奕地向他们走来,笑着走到许诺哲的身边自然地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呀!过来了怎么也不和我打一声招呼?”说完,她似乎才发现尹诗旋的存在,然后又转头挽着许诺哲的手然后问:“怎么,不介绍介绍吗?”

细心的尹诗旋发现了,他们的关系不一般,而是,她发现他并没有拒绝她。她的心里,从狂喜骤然转向了落寞,这天和地的变换,只因为一个动作。

“我的妹妹,Riky。”他向她介绍说。

“妹妹?我怎么不知道?”那个女子有些疑惑地问?

“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们还有事儿,就先走了。”说完,他就拉着尹诗旋走出了门口。

“贝贝……”

“去我学校吧!让你这老油条感受感受大学的气息!”没等他说下一句,尹诗旋打趣地说。

“好!走吧。”他没拒绝。

冬天的北城,萧瑟肃杀,枝头的叶子已经全部落光了,不像南城,尹诗旋相信,那座小城现在依然是半夏。

冬天天里的B大,静寂美好,像一个温婉沉睡的姑娘,在等待心爱的男子的唤醒。又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岁月老人,向人们一一诉说有关这座大学、这座城市既斑驳又辉煌的过往。他们肩并肩地在校道上走着,尹诗旋把手插在口袋里,避免尴尬。他跟在旁边,慢慢地走着,她也会向他介绍一些学校的情况,还有,她在学校里的一些趣事。

“我们去琴房吧,嗯,不算是,其实也就是有钢琴的地方。”尹诗旋提议道。

“嗯。”他同意,点点头。

庆幸,今天没有人用琴房。她把他拉到了钢琴边,然后就随手弹了起来,他靠在琴边,有些开心玩味地看着她,她玩了一会儿,忽然,许诺哲叫她挪了挪位置,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然后,他修长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舞蹈,前奏刚刚响起,尹一就愣住了,那是她心心念念里希望他拉的曲子,如今他却在这里,用她最擅长的钢琴在她面前弹奏,钢琴的温润来表达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深情,绝不次于小提琴。

他在她的微笑里沉醉……

她在他的音符里迷离……

今天的那句话在她心中漾起的涟漪依旧不能平息,“你还好吗?”短短一句话,问不透这十年里的点点滴滴有关酸甜苦辣,有关喜怒哀乐。正值豆蔻年华的孩子,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面对着陌生的一切,心底里的恐惧,就像是海底里的绝望,黑暗又无助……她突然想到那个炎热的夏天……如果她没有来中国,如果她没有走丢,如果她没有跟着书华……一大串的如果,串起了她这荒唐可笑又失真的十年,她多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多希望她还在爸爸么么的怀里,多希望她还在加拿大,多希望她和Katy还有他一起长大,多希望她没有缺失这太漫长的十年……

许诺哲还在陶醉地弹奏着,尹诗旋转头看他的侧脸,那样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他们中间隔了太过于漫长的时间。他察觉到她在注视着他,转过头来看着她温柔一笑。他指尖一直在舞蹈着,清美的音符不断地在流淌着……

此时此刻,就像是小的时候,他在窸窸窣窣透过树叶的阳光下忘我地拉奏着小提琴,她坐在树下的草坪上安静地看着他,纵使时隔已久,那份熟悉的亲切感依然在。

此时,他真的无比庆幸,也太感谢上帝,没有真的将她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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