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可阻挡的逼视让平哥不得不回避,偃旗息鼓,小心翼翼收起手。他这一低头,像关在牢窗里的囚犯。
女人的身份显然令蒋心末吃惊不小,一向镇静的她竟张开了嘴而不自知。
中年男人不知为何,站立不稳,险些栽倒。他本能地抱住了老头略富态的腰身,把其衬衫的扣子拽掉一颗。
“石主任!”老头的心情糟透了。
“啊……韩、韩校长,一路跑过来,”石主任仍无法安稳站立,指指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人人在教室外七嘴八舌议论。
“太叫人羡慕了啊,我太痛苦了,还要关在这学习。”
“将军的女儿出访?不是吧。陪同作为一种礼遇,一要按照‘对等原则’,二要按‘国际惯例’,视外宾的职务、身份而定陪同人员。这将军的女儿怎么是国务卿、外相?小国也有尊严,怎么会出动元首?”
“那把枪目前只有皇级指挥官配备,看样子他们都是这级别上下的。”
“我也想不明白:将军的女儿怎么会嫁一个低阶武将?才不要嫁低级武官嘞——起码要襄以上,才称得一句‘首长’,以下的还要睡营地,还要带操。两口子长年见不上面,都没时间恩爱甜蜜,嫁过去活受罪。条件稍微好的女孩就不嫁当兵的吧?这女人什么对象找不到?”
“不奇怪呀,人家长得可爱,讨人喜欢。”
“我也觉得奇怪,我听说考军校的都是普通家庭。既然这样,门不当户不对,怎么会嫁他呢?”
“哎呀,老封建残余。”
“糟糕了,这么牛哔的女人,宽子这下屎都吓出来了。”
“咱们学校不愧顶尖,藏龙卧虎,以后再不大嘴巴胡言了。”
“不乱说话就能平安无事了?看看这学姐,又做错了什么?”
“做错?她是错误本身。你以为地上躺着的驸马爷就是好人?不过是手段柔和些,也是馋人家身子。”
“哇,他老婆这么厉害他敢吗?再说这么漂亮也没必要吧?将来我老婆有她一半美,我都爽天上去了。”
“啧啧,真是叫人羡慕啊!入赘个好人家,有娇妻坐怀不说,自己还长那么美!我要是他,我每天对着镜子都能来三发!”
平哥跟向恒宽合计,放韩义真等人进去了。
石头到韩义真身边,把捡来的手袋放到课桌上。这倒算是细心,韩义真因而留意了这小孩一眼。
韩校长进了教室,头一件事就是脱下自己褂子,要去给蒋心末披上。平哥却拦住了他,不但拦他,还不客气地大力一推,把他发胶定型的头发都推散了,多亏韩义真接住了他。
“放肆!容得你撒野!”韩校长稳定住了,厉目怒喝,又要去给女孩披衣服。
平哥仍要拦,韩义真说那是她伯父,一校之长。
平哥看向恒宽,向恒宽叫拦着。
韩校长坚定向前,平哥便推他。
“怎么,我一70的老头了,你还跟我动粗?”韩校长正色说。
向恒宽不在意,邪恶一笑:“你伤成什么样,我都包治,我有的是钱!”
韩义真按了下伯父的手,示意让自己来应对。她质问平哥怎么敢把保家卫国的军人打倒在地,是不是要造反。
吓得平哥心里一惊,忙说不敢。
“侧跳——你这还有国家明令管控的刀具。”韩义真看着扔在桌上的卡簧刀,“我倒是想大事化小,可你桩桩件件触犯的都是国法。”
“是是。”平哥低着头,唯唯诺诺。
向恒宽眼见平哥气势萎了,把他拉到身边,一阵嘀咕。
韩义真要他们把蒋宣长身上的电击头取了。就像揭了五指山的封印,没了电流的刺激,蒋宣长势必再“横空出世”。向恒宽站出来答话了。
“他已经在地上电半天了,也不多这一会儿。咱们先把话说明白,再放他不迟。”
韩义真哪能容他,但怒不显于形色。她刚要发话,向恒宽又说:
“哎——不要你这公主、夫人的来啰嗦,我要跟我校长谈,这是我们师生间的事。”
韩义真稍微一想,已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于是看向韩校长。韩校长心领神会,说道:
“这位蒋宣长是受害人之一,他的夫人当然有权过问。你小小年纪,犯了错,听候处分就是,哪有你说话的权利。”
“权利是筹码争取来的,不是年纪。”向恒宽说着,眼睛滴溜溜的,打量完韩校长神色又打量韩义真,“我知道你们不欲事情张扬,我也不想——《高中校霸、京城恶少殴打上将女婿致其昏迷》这样的新闻对我来说也并不光彩……”说着指了指平哥并前后十六个黑衣人,又摇晃摇晃手中的蒋心末,“我承认你官大,可眼下主动权在我手里不是么?”
韩义真和伯父对视一眼,均觉此学生不同一般,好奇起是谁家孩子。
“应该说你是个孩子,教育以怜恤抚循为主,镣铐和刑罚太过冰冷。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提看,惩罚不是我的目的,使你认识到错误,悔过改正那才是最根本的。”韩校长将姿态放低,向恒宽却不着急。“你先拟个了结此事的方案,我们可以谈。”指着韩义真,“我们来聊一聊,我有些有趣的。”
韩义真没有表示,如若未闻。
“这家伙自称是你小姑子——”指着蒋心末,但韩义真仍迟迟不做表示,向恒宽便给了蒋心末一巴掌。
“你好大的戾气。有话直说,我可以听。”
“哼,她根本不是你小姑子——她挨了打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大可说我冷漠无情——即便是陌生人,见人当众受欺侮也会心有恻隐。”
“好——刚才你丈夫可是看这小美人儿看到发呆呢……我是实在看不过一个老男人跑校园里吃嫩草,这才仗义出手。瞧瞧——”向恒宽说着抬起腕带,点了几下,便有粗糙的影像投到空气中,可以看出是她丈夫和这女孩靠着门抱在一起,态度亲昵,“多亲热呀!有跟你在一起时亲热吗?”
韩义真依旧没有表示,她在身旁的椅子上落座,坐得端正,一只胳膊搭在桌沿上,另一只手搭在手腕上。
“这小娘们儿说你丈夫是大她八岁的哥哥——我算了一下,你丈夫应该是属鸡,那么你想必是属猪了。”
韩义真像是听烦了,拄颊而坐。
“看看这个,”向恒宽拿出那鬼工球,“是从这小娘们身上找到的。你送给你丈夫的东西,他送给了别的女人……”
韩义真稍微来了点兴趣,伸出手去,“我看看。”
向恒宽动了歪脑筋,故意丢歪,丢向了她背后。韩义真手倒灵活,随手向后一挥便稳稳接到了。
她快速看了一眼:金镶玉,外猪内鸡。
“我没见过这个,我生肖是猴,还大我丈夫一岁。”
向恒宽伸手向她索要,她却不给,称要亲手还给人家女孩子。
向恒宽不甚满意地抽动抽动嘴角。
“还有吗?没有就赶紧谈解决的事,我没那么多闲功夫。”
“她百分百不是你丈夫的妹妹!他们深情对视,他们热烈拥抱,他们互赠礼物,可你却一点不生气,你就那么爱这顶绿帽——”
“够了!”向恒宽阴阳怪气,韩义真厉声打断了他,“哥哥爱妹妹那是再自然不过的。就算她真不是我夫妹,你非要这么说,是在侮辱我的容貌还是在侮辱我丈夫的眼光!”
蒋心末本是面色平静地站着,被这严厉的声音惊得面色惨白,很快又羞愧难当地低下头。
“我丈夫的飞行兵就在附近,不‘公事公办’我一样可以解决。我的确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叫我失去耐心。”
韩义真捏了支金属材质的水性笔,站起来,随手一甩,那金属笔便没入桌上厚厚的课本,稳稳立着。
平哥去拔来看:虽没有洞穿,却已使笔头整个刺进去了。他大拇指抵着笔屁股,握着那支笔,蛮力往那课本上扎,笔芯的子弹头歪了也没能到韩义真那种程度。他自言自语,“这不科学。”
向恒宽见韩义真态度如此,便看向韩校长,要他谈谈。
韩校长说:“我和你们石老师简单商议了一下:这件事性质恶劣,我们本无权私自处置,但念在你们年龄尚小,就不领你们到警察局走一趟了。但是,有关人员必须受到教育和处分:所有参与此事的本校学生必须叫家长,家长配合学校一同纠正学生思想上的错误;校外的社会人员要扭送公共治安派出机构。现在当场给受到伤害的女同学道歉,并赔偿一切财物和人身健康的损失。”
向恒宽鼻孔出气,嗤声不满。“我不同意!你这老头太无诚意。”
平哥也大笑道:“哈哈哈哈!我要走便走,只怕你留不住!”
韩校长目光指指韩义真,“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儿?”
向恒宽并不害怕,“怎么没有?这公主的驸马爷我都打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再进一步,恐怕罪过也不会加重……我的要求是:今日之事和他无关,”指着平哥,“不追究他。另外我们这些人,校内通报、教育批评就好,不要劳烦家长。你也看到了,损害并没有多大。这事说来可大可小,一切财产、人员的损失我都承担,保证大伙儿满意。”
石头给韩义真跪下了,喊着“求公主娘娘原谅”。这一带头,几乎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齐刷刷高喊。
韩义真见过各种场面,这么多人跪伏在自己脚下还是头一次。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没有沾沾自喜,婉然一笑。
“我代表的是民主共和国,本不应接受封建的那一套——但你们都是孩子,我就当是负荆请罪,代我丈夫接受了,都起来吧。”
韩义真同伯父悄声几句,韩校长复同石主任商议,而后做出了让步:
“我知悉事端都由你一人起,近二十人都叫家长也过于牵涉连累,这样吧,今日之事就只惩你首恶,余人只做教育批评。你叫来家长,一块弥补损失,共同给女同学道歉。”
“嘿!你这老头怎么主次不分?你不免我叫家长有何用?还得寸进尺——怎么地,我爹妈还得给她道歉?”晃了晃蒋心末,“想得美!”
石主任跟韩校长悄声说话,韩校长皱眉摇头。
韩校长说:“我已经让步很多了,你也该有点诚意吧?你又不叫家长,又拒绝向女同学道歉,分明是拒绝认识错误,拒绝进步。我作为你的校长,作为你的老师,怎么能同意这样无耻的处理方式呢?这对在精神、感情和身体上受到你三相伤害的女同学来说,大失公允,亦是一种伤害。我坚决不能同意!”
“那我是不是道歉就不用叫家长了?”向恒宽嬉皮笑脸的。
韩校长甚为不悦,“你还不道歉?”
向恒宽立即翻脸:“你不答应不叫家长,我道什么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