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凌自清早被抱回重安阁,就一直未醒。脸色苍白如纸,乌发软软地披散着,锦被之下的身体遍布伤痕淤紫。几乎所有的强暴都伴随着血腥与殴打,相比于肉体欢愉,后者不但可以制服受害者,还可以满足施暴者扭曲的征服欲望。
太医连连叹气,说她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侥幸,至于醒来后会怎样,就要看造化了。
郁霄守在她的床边已经两个多时辰,他的目光落在郁凌的左手上,与无力的右手不同,那左手紧紧攥着,好像在握着什么东西。他心生疑惑,伸出手把郁凌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眼前所见却让他心痛如割。
那是昨晚他送给郁凌的生辰贺礼,那枚雕琢精巧的九凤纹玉坠,许是因为被蹂躏时极痛,攥的太用力,已经有了一两道轻微裂痕,莹润的玉色蒙上了一层暗暗的血红。
郁凌不过十二岁,是那么天真可爱。心之所向尽是光明与美好。她是金枝玉叶,原应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那个晚上,她每一次挣扎都耗尽了力气。她攥着那枚玉坠,仿佛是抓着虚妄的救命稻草。直到被苦海彻底吞没。
看着玉坠,郁霄痛彻心扉,再也忍不住痛哭道:“凌儿,是哥哥对不起你……”
春祈刚想进卧房看看郁凌,到了门口听到郁霄的声音,又转身出去,毕竟一国之君痛哭的失态之举,让一个侍从看去总不太好。
秋茗站在院子里,小声问郁霄的随身侍从湛锦:“春祈在吗?帮我叫他出来,我有话对他说。”
“秋茗哥你终于回来了,伤的严重吗?”春祈从前厅出来,拉着秋茗问道。
“别担心,我的伤没有大碍。公主怎么样了?”秋茗说着,担忧的神色一直望着正厅。苏彦有句话说的没错,他心里很清楚,今后再也不能回重安阁了。
“公主还没醒来,太医说她伤的很重。”春祈摇摇头,神色黯然下来。“秋茗哥,你进去看看公主吧,这样你也能放心些。”
“不,我不进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回来了。”秋茗苦笑道。“以后就劳你和夏沅照顾公主了。”
“什么?”春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迟疑着开口问道:“你是怕大王怪罪吗?大王亲口说了他不会怪你,而且你走了,谁来做重安阁的掌事?”
“我无颜见大王兄妹我心里特别乱,想一个人静一静……等我想明白了,就来看你们。”秋茗努力压抑着哽咽的声音。把腰间的掌事令牌交给春祈。“烦劳你先做新掌事吧,有姑姑帮扶你,不会有什么棘手的难事。”
“秋茗哥,你就算要走,也等到公主醒来吧。”春祈央求着:“她肯定会担心你的安危,见不到你他不会安心的。”
“可我真的……”秋茗再也说不下去,见他吞声忍泪的模样,春祈不忍心再劝,接过了令牌,安慰道:“秋茗哥你别太难过,我以后也会去看你的。你放心,我和夏沅会好好照顾公主。”
秋茗出了院子,久久凝视着重安阁,最后抹了一把眼泪,转身离去。
看着秋茗离去的身影,春祈叹了口气,正要回去,却听到阁内传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他几步冲进卧房,眼前的情景却让他惊呆了。
郁凌缩在床的一角,惊惶的看着郁霄,不住地说着:“你是谁,不要过来……”
郁霄正想上前把他抱过来,刚上前一步,郁凌却哭叫一声,缩得更靠里,头埋在双臂之间,缩成一团发着抖。
“凌儿,我是你哥哥啊。”郁霄难以置信地看着郁凌,他指着身后:“凌儿你看看,这是春祈啊。你不认识我们了吗?”
“大王,别再上前了!公主她现在害怕。”春祈忙制止了郁霄。而郁凌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郁霄,想起什么似的,神情恍惚的摇摇头,声音喑哑:“我哥哥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凌儿……郁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不停地流泪。双脚仿佛被什么钉在了原地,再也动不了一步。
“公主怕是受了刺激,一时间神志不清了。过段时间,会好起来的……”春祈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大王,您不要太伤心了。先回去吧,奴婢来照顾公主”云若兮轻声提醒道。
郁霄拭去眼泪,最后看了一眼郁凌,出了卧房。云若兮叫来湛锦,吩咐道:“你好生送大王回去。”
“姑姑,公主不让人靠近,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夏沅担忧道。
“我过去安抚安抚他,我是女子,他应该不会怕我,你和春祈先不要过来。”云若兮嘱咐道。“
“凌儿别怕,我是云姑姑啊。”云若兮慢慢上前,语气轻柔:“你看,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不会伤害你的。”
她慢慢走到床边,郁凌只是看着她,却没有像刚才一样恐惧。云若兮坐在床边,向她伸手:“别怕,到云姑姑这儿来好不好?”
郁凌试探着往她身边靠了靠,云若兮把她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想哄他睡一会儿。却见郁凌抬起头看着她,小声问道:“姑姑,你见过我哥哥吗?”
云若兮一怔,随即笑道:“当然,哥哥刚才还来过,见你睡着,怕惊醒你,坐坐就走了。”
郁凌稍稍安心,手一直抓着云若兮的衣服,哽咽道:“我不信,他们是骗我的……我哥哥没有不要我,是不是?”
“对呀,凌儿这么好的孩子,哥哥疼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云若兮忍着眼泪哄着他,像儿时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道:“凌儿睡一觉吧,醒来就好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春祈哥,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夏沅向卧房望了一眼。“公主后天就要过生辰了,怎么遇到这样的事。”
“我倒是有个法子,还需要你来帮我。”春祈拽拽夏沅。
“没问题,只要公主好起来,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吧,”夏沅一口答应。两个少年小声地商讨起来。
云若兮走后,春祈和秋茗不敢靠近卧房,只能站在门口守着,所幸郁凌情绪稳定了些,与他们的目光对视时,也不再像刚苏醒时那么恐惧,他们也松了口气。只是还不敢接近,饭菜都是趁郁凌昏睡的时候,放在她的床边。其余时就守在门口,三个人就这样过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郁凌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拱自己,她睁开眼睛一看,是只白粉相间的绒布狮子,见她醒来,狮子用粉色的鼻子蹭蹭她的手臂,侧着头眨了眨眼睛。郁凌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伸出手,摸了摸狮子头顶的玫红色绒球。
那狮子像得了鼓励似的,就地利索地一滚,到了离床边一尺开外的地方,又是打滚,又是翻腾,周身雪白的锦毛抖动着,可爱极了。郁凌从床上坐直身子,入神地看着。
腾跃之间,狮子身体一纵,人立起来,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一耸一耸,前爪像人一样作揖。憨态可掬。逗得郁凌笑了起来。狮子哒哒哒地走到他的床边,往他怀里凑着,像极了撒娇的猫。郁凌把狮头抱在怀里,笑出了声。狮子不再有动作,静静地任他抚摸,半晌后发出闷闷的一声:“公主。”
郁凌停下动作,注视着狮子,眼神里有了几分惊讶。狮子一抖身体,春祈从狮身里钻了出来。郁凌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些陌生,却不再惊惧地躲避。
“公主不怕,我是春祈,是每天照顾你,年节给你舞狮子看的春祈啊。”春祈晃晃手中捧着的狮头,笑得像平时一样灿烂:“今天是你的生辰,祝你生辰快乐。夏沅也在这里,你不害怕的话,我叫他出来?”
郁凌的眼睛一点点恢复了昔日的亮色,随即又蒙上眼泪的水光。半晌后颤声叫道:“春祈。”
春祈还没从郁凌清醒的喜悦中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搂住,放声哭出来。夏沅忙钻出狮身,急道:“春祈哥,你快哄哄公主,让她别哭了。”
“不。”春祈摇摇头,抱着郁凌喃喃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郁凌约莫没力气了,哀哭变成了抽噎。春祈拿过桌子上的沾水丝帕,细细地给她擦着脸。夏沅从正厅走进,端着碗冒着热气的面,小心翼翼道:“春祈哥,公主不哭了吧?咱们给她喂点儿吃的。”
“春祈,秋茗呢?我有话想和他说。”郁凌抬起头问道。春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实说:“秋茗哥他有事忙,以后不在这里了。”
“你说什么?”郁凌不敢相信,从小把自己抱大的秋茗怎么会离开?难道说……
“春祈,你告诉我,秋茗他是不是出意外了?是不是那群人把他……”郁凌惊惶道,不知想起了什么,忙下了床要出去:“他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公主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春祈拦下郁凌,解释道:“秋茗哥现在很好,只是真的有事要忙,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和夏沅马上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看着郁凌点了点头,春夏二人心底庆幸公主刚清醒,还是比较好骗。夏沅把桌上的寿面端来,那汤面放了一会儿,已经变温了。他坐在郁凌身边,用筷子挑起一柱面,往郁凌嘴边送去。而郁凌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出来,吧嗒吧嗒地掉进面汤里。
“公主不要哭了,小心呛着,春祈哥,你给她擦擦。”夏沅轻声说着,看着郁凌把这一筷子面吃下,才放下了心,他又挑起一筷,故作轻松道:“今天是公主的生辰,吃了面,我们的公主就满十三岁咯。”
吃过了饭,已经天黑,重安阁点起了一盏烛灯。明黄的烛光晃悠悠的,映亮了整个卧室。春祈弯下腰给郁凌盖好被子,靠在床边。郁凌看着窗外的寂夜,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握紧了春祈的手。
“公主别怕,好好睡吧。”春祈柔声道。“灯不会熄,我和夏沅会一直陪着你的。”
桌上的烛换了两次灯芯,长街上传来打更声。重安阁寂然无声。春祈侧头看着睡熟的郁凌,自言自语道:“公主今天十三岁了,她才十三岁啊……”
“春祈哥,你说什么?”靠坐在床尾的夏沅问道。“没什么,你休息一会儿吧。”春祈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