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郁霄惊怒交加,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他以为秋茗不回重安阁是因为愧疚,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曾经我以为,我这一生都没有勇气再看她的眼睛,再碰她的手了。但又凭什么这样?我和公主都没做错,她想活着,我想救他。”秋茗眼中杀意浮现:“我报仇不都是为了公主,我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您迟早会知道的,那我就让那些腌臜东西给我陪葬!”
看着温润的秋茗如此模样,郁霄久久无语,他想象不到如果将心比心,自己又该如何选择。而秋茗抬起头逼视着他:“若大王想降罪,秋茗死不足惜,只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贞节和性命,究竟哪个重要?”
郁霄闻言浑身一颤,活着难道不是最宝贵的吗?在那种境遇下,秋茗会是多么崩溃,众人都心疼郁凌,却忘了秋茗只身赴死,丹心沥血,舍一身为郁凌报仇。他何尝不是每晚被梦魇惊醒,何尝不是日日活在愧疚与谴责中?他刚刚醒来,就怀着伤痛被逐出夜羽,在长街被辱。郁凌固然可悲可怜,但这一切的一切,又为什么让秋茗来承受?
可说到底,郁霄痛恨每一个凌辱了郁凌的人,如今秋茗却是其中之一。
“你救了凌儿,又舍身替她报仇,我不会杀你。”郁霄艰难地开口。“凌儿出事至今,我一直心痛,但若说一点都不感到耻辱,对你没有任何愤懑,也不可能。”
“我早料想到这一点,身为侍卫没有保护好公主,本就是死罪,更何况……”秋茗说着,沉默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开口道:“若我愿娶公主,大王可愿成全?”
“你娶凌儿?”郁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他心中,妹妹就算遭了凌辱,堂堂公主也不该配侍从为妻。而料想她现在的处境和以后的人生,竟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你娶凌儿,难免会遭人非议的。”他劝道。
听着郁霄的话,秋茗眼前浮现出不久前的场景,那时他刚回宫,在去刑部之前回了一趟重安阁。看到他回来,夏沅十分惊喜,春祈也安了心:“秋茗哥终于回来了,你没事就好。”
“明明遭遇这些的本该是我,你……”看到春祈的伤势,秋茗又恨又痛。而春祈摇头叹道:“我没什么可怨的,也许在我十四岁遇到公主时,就耗尽了我今生所有的造化吧……其实秋茗哥,公主一直很担心想念你。你既然回来,难道不该去找她说些什么吗?”
“你这是……我不知道什么意思。”秋茗掩饰道,而春祈一笑:“秋茗哥你愿意烂在肚子里,那旁人就更不知道了。只是公主落胎那天,你的心思我都看在眼里,如果藏在心里一辈子,又让公主伤怀,这何必呢?”
那一刻,秋茗无言以对,他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他曾逃避无数次,却已既成事实的问题:他心悦公主。
“公主年幼就是我照顾,在我心中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了,世上怎会有人冷落自己的亲人呢?更何况,公主从来没做错任何事。”秋茗把最后几个字说的无比清晰,“我娶公主是因为我爱护她,在我和您心中,她永远是金枝玉叶,不是吗?至于非议,我对天起誓,永远不背弃她,也不会允许旁人诋毁侮辱我的妻子!”
郁霄沉默良久,他不是没考虑过郁凌未来的婚嫁问题,为了给她一个归宿,更为了堵住众人妄议之心,肯定是越早越好。他虽觉得秋茗配不上郁凌,但也不愿让郁凌在其他人家受委屈。思虑片刻后,只能应允道:“你既然有意,那也要问问凌儿的意思,她若愿意,我绝不阻拦。但也不会祝愿。话我已经说得明白了,你去后殿找凌儿吧,”
郁凌正坐在后殿逗弄着月重染的绣球猫,忽听一声:“公主。”
那熟悉的声音使她一下子回过头去。秋茗站在门口,笑容一如往昔:“我回来了。”
原以为郁凌会像上次一样,流着泪抱住他,但郁凌只是静静看着秋茗,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永世不忘。片刻后才轻声道:“终于回来了,你为什么离宫,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那些伤害你的人,我把他们都杀了。”想起仇人们的死状,秋茗无比痛快:“一切都过去了,公主不要想那件事了。那些人已经付出代价了。”
“真的吗?他们死了,秋茗你……”听到仇人们已遭报应,郁凌下意识的想笑,涌出的泪却比笑来的更快,也更刺痛人心:“秋茗,你上次走的太急了,那天晚上,我有话想对你说来着,但我醒来,你已经走了。”
听着他的话,秋茗眼前又浮现出那双含着灭顶悲痛的眼睛,细微的血丝都清晰可见,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天晚上,我想告诉你,如果你但凡有半分机会活下去,就不要管我,要活下去,不要再为我冒险。”郁凌抹去眼泪,红着一双眼睛看着秋茗:“那件事至今,你受了很多苦吧?如果我知道你出宫是为了我,那天我死也不会让你走的。”
“可如果不去报仇,我今天也放不下心结来见你。公主,我不怕受苦,只要是为你,我什么都不怕。”秋茗心痛如割,他原以为郁凌想说的是不想再活下去,是怪自己没有救她,他想到了无数可能,却没想到郁凌在遭遇灭顶之灾之时,想的还是自己的安危。
表明心意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秋茗走上前,面对面看着郁凌,认真道:“公主,我心悦你,你可愿嫁与我吗?”
然而,回答他的是沉默,如死寂一般。郁凌低下头,再不看他的眼睛,低声问道:“为什么?”
“之前我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本心,从小到大我没有与你分开过,这三个月来在玉宁宫,我只要闭上眼睛,心里就满是你的影子。”想起那段灰暗无光的日子,秋茗的心跳几乎都慢了一拍,说着在心里埋藏已久的话,却忍不住尾音哽咽:“之前说的话,我都没有忘,我会守着你一辈子,不会食言。公主,我只问一句话,你心悦我吗?”
郁凌在那一瞬间咬紧了下唇,泪模糊了双眼,半晌后用力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哽咽道:“心悦你……但你这是何苦呢?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她对秋茗这样琢琢如玉的温润青年,何尝不是目成心许呢?而这样的秋茗,又何必为愧疚所累,娶已被蹂践的自己?
“何来的苦?纵使以后会有,也会被相悦之情的被甜弥补回来啊。”秋茗笑着,哪怕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别说什么不值,公主你是金枝玉叶,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咱们一起九年,我眼看着你长大,也许是这世上除了大王与王后以外最疼爱你的人,再也割舍不掉了。”
他走上前,把郁凌搂在怀里,那瘦弱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发着抖,引得他一阵心疼:“公主,嫁与我吧。我保证,今后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弃你的。”
“我答应你,但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郁凌紧紧抱着秋茗,像是寻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愿放开。
“南荣洛秋茗,指天地为誓,余生只心悦公主一人,永远不会离开公主,如有违背,定遭万劫不复。”秋茗欠身给郁凌轻拭去眼泪。
方才涌上心间的苦渐渐褪去,安心与甜一丝丝漫上来。郁凌握住秋茗给她拭泪的手,轻声道:“好,我愿嫁与你,一世再不分离。”
愿永结同心,共襄静好,直到死把我带离你的身边。
“公主不知在乾宁宫住的习不习惯。”夏沅和春祈并肩坐在院子里,望着冷清清的重安阁叹了口气。
“若真如你所说,公主愿意解开心结,那他早晚会回来的。”春祈眼中满是希翼:“还有秋茗哥,他会想明白的。”
“嗯?春祈哥你和秋茗哥说过什么吗?”夏沅纳闷道,上次秋茗回来,春祈把他支开和秋茗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无论他问了多少遍,春祈都三缄其口。
这时,重安阁的门被叩响了,夏沅起身去开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又惊又喜:“公主回来了!还有秋茗哥,真是太好了!”
“你和春祈有没有想我呢?”郁凌笑着问。“那当然,我和春祈哥刚才还说起公主呢。”夏沅拉着郁凌和秋茗一路走到院中,欢快地喊道:“春祈哥,公主回来了!”
“春祈,你的伤好些了吗,还疼不疼。”郁凌上下打量着春祈,见他脸上虽还隐约可见血痕,脸色相比从前已好了很多。之前云若兮经不住央求,带她来了一次重安阁。见春祈伤的不轻,当时还哭了好一遭。
“不怎的疼了,公主,我没事,你看。”春祈轻松道,站起来走了几步路。“乖,放心吧。”
见他正常行走一往如常,郁凌才松了一口气。
“公主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春祈笑着问道,他能看出郁凌与往常不一样了,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喜色,笑容也是发自内心,而不是从前那样强作欢颜。
“我,我要和秋茗成婚了。”郁凌看了一眼秋茗,腼腆地低下头去。而秋茗笑着上前,握了握她的手。
“公主要和秋茗哥……成婚?”夏沅震惊的表情宛如在汤圆里吃出芥末,”春祈却是欣慰的神情:“只要公主愿意,那就是最好的,更何况是秋茗哥。”
“那以后秋茗哥就是驸马了,公主也要回来,这真是……”夏沅回过神来,看看郁凌,又看看秋茗,喜上眉梢:“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这时,湛锦从宫门外进来,见四个人俱是眉欢眼笑,刹那间一改平日在乾宁宫的严谨端正,露出了插科打诨,爱开玩笑的本来面目:“哎呀,公主带着新驸马回门了?”
“湛锦,是大王那里有什么事吗?”秋茗问道,他深知湛锦的性格,若是接住他的话茬,他能在重安阁聊到山海可平,天荒地老,一定要让他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把大家成为话痨受众的可能掐死在襁褓里。
“就知道你带着公主来重安阁了,大王有事叫秋茗,快回去吧。”湛锦如梦方醒,催促道。“另外大王说,公主要从乾宁宫出嫁,这段日子先不要来重安阁了。”
“我还想和春祈夏沅再呆一会儿。”刚见了好朋友,就被郁霄催着回去,郁凌低落地小声道。
“大王说如果公主烦闷了,可以让春祈去乾宁宫找你,但夏沅不能去。”湛锦说着,故意作嫌弃状:“夏沅你看看你,白浪费了一张好脾气好欺负的脸,我就说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嫌弃你吧?”
“夏沅不能去?为什么?”春祈疑惑不解。
“大王这么说,那我就不去咯。”夏沅罕见的没有和湛锦斗嘴,脸色却凝重了一瞬。
秋茗带着郁凌回到乾宁宫,郁霄和月重染已等在那里,见他们到来,月重染下座拉过郁凌的手,柔声道:“凌儿想不想看猫咪?和皇嫂回后殿吧。”
郁凌被嫂子牵着手,却一直回头看着哥哥和秋茗,有些担忧。郁霄见状,安慰道:“凌儿去吧,哥哥和秋茗有事相商。”
“大王有什么吩咐?”看着郁凌离开,秋茗问道。
“我同意你和凌儿的婚事,但有些事也要提前说明。”郁霄严肃道:“第一,凌儿是下嫁给你,婚事一切从简不能大办。第二,按照王族仪制,成婚之前你先不要再见凌儿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凌儿年龄毕竟还小,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和她圆房。”
“那是自然,大王即使不说,我也明白。”秋茗颔首应允道。“只要不委屈了公主,一切都遵循大王的意思,秋茗绝无二话。”
“那好。”郁霄眼神复杂地看着秋茗:“你与凌儿成婚,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只有这个了。”
说着,他打开手边的一个锦盒,里面赫然是夜羽护卫才能佩戴的发冠。郁霄像对待自己的平天冠一样,小心拿起,对秋茗道:“物归原主,它本就应该永远属于你。”
秋茗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怔了半晌后才微微低头,感激道:“谢大王。”
话音刚落,他感到头上一沉,郁霄亲手把发冠戴到了他的头上。
“若要道谢,也应该是我。我已告知宗尉,你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从未令夜羽蒙羞。”郁霄端详着秋茗,郑重道:“曾经的事都过去了。你记住,你是南荣王族的夜羽护卫,重安阁掌事,当朝公主的三拜夫君,洛秋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