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江桥下。
最中间的那根支撑梁，也就是俗称的“桥墩”下，水深六米处。
经年累月的冲刷碰撞使得桥墩底部有些地方表皮脱落，露出里面的钢筋。此刻一根断裂的钢筋正勾着孙永人的尸体，任由水流冲的左右摇晃，但却越钩越紧。
是的，孙永人此刻已经死了。
从他后脑被汽车撞的磕在桥栏时，他的后脑就被规规整整磕出一个圆洞，在他身体坠入江中的同时，他的脑子也已被甩的飞了出去。此刻他的头壳中已经满是江水，甚至还有几条小鱼…
他的灵魂在被撞的那一瞬间就自动脱离体外，因为他还不想魂飞魄散，因为他还要把蛋糕拿回家，给程青初过生日呢！
自己昨晚为什么要跟她吵架？
今早为什么又没认个错哄哄她呢？
让她饿着肚子冷着心，起早出门上班。
曾经自己看她流汗都心疼啊！
那一刻他的懊恼化为一丝执念，护住一魂两魄。这一魂主掌“辩识”，包括思考。两魄分别主控“怒、惧”。
他飘在半空亲眼看见自己生机断绝坠入江中。
不吵架是不是昨天就能把蛋糕订了？
会不会就躲过这场车祸？
一丝懊悔一闪而过，化为一丝怨念又护住一魂两魄。这次护住的魂却是主掌“启智”，包括学习。两魄分别主控“爱、憎”。
还剩一魂三魄，一魂主掌“整理”，包括回忆。三魄分别主控“喜、哀、欲”。
却是没等孙永人再生出执念保护，先是三魄随风分解，然后一魂也开始消散，孙永人像是心有所感怨念大发：我不想死啊！青初我还没爱够啊！
怨念强烈，硬是被他扯回半魂，才一个闪现消失不见。
房间中，孙永人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水渍，像是遗忘了那场车祸，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因为他丢了半魂，丢了部分回忆。
但他知道自己浑身往外渗水是不对的，他的思考还健全。
伸手拿了一下鞋柜上的抹布。
手穿透而过，抹布纹丝未动。
又试了一下，依旧如此。
沙发上程青初依旧睡着。电视里画面的切换，映的整个客厅一明一暗的。
此时已是晚间十点半，电视里刚刚结束一集电视剧，开始重播本市的晚间新闻。
“新江桥…生日蛋糕…初日快乐…”这些词汇一下吸引了孙永人。
他只是念头一动身体就飘到了客厅。
断裂的桥栏、那半块生日蛋糕、蛋糕上残余的奶油字，突然孙永人灵魂开始了震颤、波动。
车祸、死亡、失踪，一幕一幕让他的灵魂波动的更加剧烈。
那是我？我死了？
孙永人呆呆地回头看了看沙发上依旧熟睡的程青初，程青初的表情泫然欲泣，皱着眉头喊了一句：“永人，不要。”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顺着不久前的泪痕落入衣领，渗透不见。
茫然地，孙永人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即使隔着无数道墙，他依然能看到夜色中被射灯映照的灯火通明的新江桥。
因为新江桥就在他家楼下，小区东侧。
他紧跑了几步，连穿几道墙，然后纵身一跃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他飘了起来，感觉自己像一只氢气球。要不是身体里不断往外渗透的水，他可能会往天上去，最终飘向哪里不知所踪。最大的可能是飘到天亮，然后在太阳下融化。
可是眼下他能利用这点重力控制自己飘落的方向。
终于飘到了断裂桥栏这。
现场已经围了一圈警戒线，两边摆放着醒目的反光警示牌，应该是防止有人在断裂处掉下去。因为事故现场没有什么需要保护的，除了那块有点破相的生日蛋糕。就静静地摆放在最初摔落的那里，没人动。
仿佛是个祭品。
上一次给青初买蛋糕是哪年了？
飘在半空 孙永人不由回忆着。
好像是…三年前？
刚结婚的那年。
那会他俩还都追求仪式感，确切的说是程青初更注重生活的精致。
可是后来为什么不买了？
生日的前一天又吵架了？
为什么吵呢？
孙永人飘在半空的灵魂又开始震颤、波动。
良久，孙永人叹了口气，真是想不起了，不想了。
灵魂不在波动，他开始控制着自己的灵魂下降。
这回他挺容易就做到了。因为他发现只要把身体里往外渗透的水憋住就可以了。只是那种憋涨感他有点不太适应，像是憋尿。
不过他能忍。
因为他憋住渗水后，发现自己的灵魂能触摸到东西，而不是只能穿透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蛋糕。
程青初生日快乐。七个字缺了三个。
奶油并未遗失，只是被甩在透明塑料罩上。
其实相比事故来说，这块蛋糕损坏的不是很严重。
这跟孙永人在被撞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把蛋糕甩出去有关。
嗯，是甩。
甩飞盘那样的甩。
离心力减轻了重力，所以蛋糕只是轻微破相。
那不是程青初，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去保护。
正如他回到现场，不是想确认他自己死了。
那是他给程青初买的生日蛋糕。
孙永人认真了，蛋糕上的字在慢慢复原。
他本来显得凝实的灵魂变得有些暗淡。
他努力修复蛋糕的同时，感觉到了自己的肉体在水下被勾住、被不停冲刷。
自己身上老是不停的渗水，跟这有关？
这具肉体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即使他三魂七魄俱全也回不去了。说不出原因，但他就是知道。
灵魂里的憋涨感越来越强烈，按照这个频率，他觉得两小时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了。两个小时以后，他必须把憋在灵魂里的水排放出去。
不然他会爆炸，这个由不得他。
于是他开始渗透出一部分水，让蛋糕不至于透过灵魂掉下去，同时灵魂还能飘起来。
新江桥上，一个生日蛋糕缓缓升起。
看守现场的民警坐在警车里无意看到，目瞪口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