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天黑。
第一章
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农历七月三十。
晚，七点三十。
程青初疲惫地回到她在这个城市暂时的家。
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饭香。
打开门厅和客厅的灯，程青初发现房间里出乎意料地整洁。
实木地板明显被擦过，茶几、茶几上的小实木茶台都被擦拭的透着清新，甚至一进门鞋柜上摆着的一盆绿萝也被擦拭过，每片叶子都发出愉悦的光，充满了生机的气息。
感性的程青初被触动了一下，手扶着鞋柜脱下鞋，犹豫地喊了一声：“永人？”
没人回应。
程青初加大声音又喊了一句：“永人，我回来了。”
依旧没人回应。
程青初心里微凉了一下，刚刚心底泛起的温柔瞬间有了降温。
走到书房的门口推开门，屋里还有没散完的烟味儿，漆黑一片。程青初用手扇了扇烟味儿打开灯，房间里的电脑是关着的，键盘旁边也没有打火机和烟盒，海碗大的烟灰缸里出奇地没有烟头。
程青初皱皱眉，走到窗子旁边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先是一股还带着暑气的风涌了进来，随后一股着烟味儿从身后紧挨着她的衣服，挤了出去。
拉上窗帘关了灯，程青初也没去厨房，反而回到客厅关了灯打开电视，只留了门厅的灯，然后一个葛优躺摊在了真皮沙发上。
电视里新闻联播刚刚播报完毕，正演着广告，接下来应该是播报本市新闻。
半躺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程青初心里还是涌上一股失望。
今天是她的生日。
不过全世界恐怕也没人会记得了吧。
小时候，父母没离婚时她还是个小公主来着，每年父母都会给她过生日，不奢华，但很有仪式。
可是自打上中学跟孙永人好上以后，难道是真的有命中注定这一说法吗？
先是父亲据说有了外遇，跟他们厂子一个新分来的女技术员好了。为此母亲还去了他们厂子闹了一通，直闹到她父亲丢了厂长的职位，跟她母亲离了婚，去了隔壁市的一个单位当了一名普通工人。然后也没在听说跟那女技术员再有过联系，至今还是一个人单着。
她因为她父亲有了作风问题而被自动判了她母亲，可程青初现在一想起她父亲，她都没有恨，反而有种心疼。
她的母亲是个很要强的女人。
不过听说要强的女人几乎都有强迫症。别的人准不准程青初说不好，可是她的妈妈却是真的千真万确。
每天都要送她上学不说，每次关门明明清晰地听到锁入门划清脆的“咔哒”声，可她却还是使出很大的力气再多拽几下，程青初甚至每次都能清晰听到门框的**声。
这还不算，夸张的是每次确认完锁好门后，还会再把门打开，看看水电煤气关没关好，然后让门框再痛苦地**一次，导致每天明明都起的很早，可是赶到学校时娘俩分开都是各自匆忙。
她的妈妈累，程青初知道，可她更累却没人知道。
要不是在初中那几年有孙永人陪着她，她会不会离家出走甚或自杀都说不定，因为她得了那个年代还没被普及、很少见的心理疾病“抑郁症”。
所以在程青初考上中专以后，就几乎很少回家了。她宁可住校，拼命努力拿奖学金。因为她受不了母亲那沉重而又话唠式的关爱。
“女孩子要有个女孩子的样，你老那么摊着是骨头断了吗？”
“吃东西不要狼吞虎咽，老吧唧嘴干什么？”
“一个女孩子矜持点，别让老孙家那小子一喊就出去。上学？一起上学也不行！”
“妈每天起早贪黑的接你送你，就是为了让你不浪费时间，你可好，咋看看书还发起呆了？”
“孙永人要给你过生日？…这是他送你的生日礼物？一个小破卡片？我看看写的啥……啧啧，喜欢你？你们才多大？知道啥是喜欢吗？”
“又要过生日？你一个小破孩儿，妈给你煮个鸡蛋骨碌骨碌就得了，还有两月就毕业了。妈希望你能考上点高，将来考个好大学，改改你家的基因。别跟你那个没良心的死爹一样花花，又坏又倔！”
程青初就很不明白，考大学跟改变基因、性格有啥必要的因果呢？
所以她选择了考中专，因为能早些自立，脱离母亲的“呵护”。
程青初考上中专的下半学期，她妈嫁人了。
很突然，又很理所当然。
她后爸是她亲妈的青梅竹马。
只是当年被程青初的姥爷给硬生生拆散，硬是逼着她妈嫁给了她姥爷当时的徒弟，也是厂子里为数不多的“技校生”，也就是程青初的亲爸。
在她父母没离婚之前，程青初也没觉得他们不恩爱不幸福。甚至觉得天下所有的父母应该都像他们一样吧。没有轰轰烈烈，但会很平淡的走完一生。
所以程青初对爱情没有什么童话憧憬，相反她很现实：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然后你不离不弃，我就生死与你相依。
孙永人就对她好。
起码程青初原先一直这么认为。
上小学她俩就是同班同学，两人家也离的不远，都在一个厂建小区。而且两家都住在所谓的“干部楼”。孙永人的父亲是厂教导员，跟程青初的爸爸是一个级别。
按现在的定位划分，就是厂党委书记。
所以孙永人小时很纨绔。逃学，打架，小区孩子王。
唯一的一个优点就是学习好。
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班级第一，年组没出过前三。
所以即使他很调皮，学校也都忍了。可不是给他那科级干部的爸爸面子。
孙永人一直对谁都可横，可就是面对程青初说不出的傻气。
给她讲题，替她值日这几乎都是常态，不算什么。
让程青初真正觉得他好的是，孙永人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受一点气。
“看你流汗我都心疼，谁要让你流泪，我必须揍他！”看看，这是一个上初中的孩子能说出的话吗？
可孙永人不但说了，更那么做了。
甚至有次地理老师把程青初训哭，孙永人拎着铁锹追了那地理老师两层楼，要不是体育老师拦着，主任校长都来了劝解，孙永人那天真能劈了那个地理老师。
就这么多人拦着，孙永人也是一飞锹给那老师头皮削下一块去。最后是那地理老师莫名其妙地给他道歉了事，理由是：他踩孙永人脚了，对不起。
也是从那天起，程青初第一次让孙永人牵了手。
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报本市新闻了，可是程青初却涌上了一股浓浓的睡意，每天早出晚归的，她真的很累。
而她刚刚进入睡眠，电视里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就在刚刚本市新江桥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超速汽车将一名男子撞向护栏，随后坠入江中。事故车辆已被成功打捞，汽车驾驶员被证实当场死亡。被撞男子现在下落不明，相关部门仍在继续搜救。而事故现场遗留一块生日蛋糕，能辨认的字迹为：…初…日快乐！希望有知情的市民能够提供线索，及早联系到死者以及失踪者的家人。插播新闻播报完毕。
与此同时，在房门没开的情况下，一条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身影穿门而入，进门以后还疑惑的回头看看房门：我不是去买蛋糕了吗？怎么突然就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