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外婆家已经有些时日,这里可比家里好玩儿多了。整日跟着姐姐屁股后面跑,尝试了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外曾祖父特别稀罕我,平日里走哪里都要把我带上。也跟我妈当年那般,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先给我,慈爱严厉的外曾祖父是我苦涩童年的唯一寄托。以至于很多年后他去世了,我真的难受了很久…
我的外曾祖父赵公老大人,饱揽古今、才高八斗,从大门到屋内的陈设就能看出一丝端倪。中堂布有一张楠木八仙桌,左右各陈列四张酸枣木制成的椅子。古色古香,俱是些顶好的木材。就连屋里睡觉的床也都是黄花梨打造,其上镂空雕花,鱼虫草木应有尽有!那个年代不是书香门第,怎会有这些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
更兼其写得一手好字,每年的春联儿福字都是他一手操办,龙飞凤舞、笔走龙蛇,第一次见到端得是好生惊艳!
我妈是家里最小的那个,从小读书就偏科。数学不管老师怎么耳提面命,每次不及格都有她,为此没少被舅舅和三姨嘲笑。但她的语文特别好,文学功底深厚,这完全归功于外曾祖父。老爷子的卧室里边有一间书房,一般人根本不允许进!我妈当年仗着年幼讨喜总爱往她爷爷的书房跑,因为去那里有糖吃呀!
每次外曾祖父在书房看书写字时,我妈吸溜着两条鼻涕虫就进去了。老爷子又特别爱惜书本,怕我妈小手抓着乱抹,故而每次都是拿出提前准备的糖果。看我妈欢天喜地的跑远了,脸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有时也会留下来看她爷爷写字,更多的是听故事。
我们这一辈暂时就只有我和姐姐在他跟前,所以都可以进入书房内。从我到外婆家不久后,闲暇之时老爷子总爱拉着我和姐姐练习毛笔字。因为听闻我抓周时啥也没选,就抓了一支毛笔!当时听后乐开了怀,想着我“得意”这个小名儿真的没白取。
老爷子教我读书识字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一次午饭后。他突然指着墙上年画中一个“达”字问我。
“不夷,你说这是什么字?”
突然来的问题让我有点发蒙,顺着老爷子的手看去。发现这个字似曾相识,里面是个“大”字我认得,下面加个走之儿那是个啥?
想了半天见我憋红了脸答不出来,众人在一旁喝倒彩:“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认识字,老师囊个教你的哟!”姐姐也在一旁撅起嘴巴使劲儿给我对口型。
我受不住嘲笑,脸上的皮肤越发的红了,直到耳根子都开始发烫。“哪个说的我认不到!这不就是个‘大’字在赶船吗?!”
从我脱口而出后,满堂震惊、鸦雀无声……再然后众人哄堂大笑!外公本来在喝茶,听后憋不住喷了姐姐一脸!
老爷子也忍俊不禁道:“不夷啊,什么‘大’字在赶船!这个字念‘dá’!到达的达,以后记住了别出去闹笑话!”
我听后闹了个大红脸,知道是开“黄腔”了。只觉得浑身发烫,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再也呆不住,飞也似的跑上了楼。
—— ——
小孩子总是会对新奇的事物产生兴趣,老爷子的书房内真所谓比比皆是。几案旁的陈列架上,古董、字画、根雕、古书,还有一些核桃、竹子雕刻的小玩意儿。奇技淫巧,栩栩如生。
那时候识字不多,前不久闹了笑话。他们总爱拉着我去认字,我嘴上答应着转头就跑了。心想“就这?又想看我出糗,我才不干!”。
自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缠着老爷子,让他教我练字读书。我最喜欢看那些有图案的古书,架子上有两本注图的《本草纲目》《赤脚医生手册》。上面的图案栩栩如生,草木的名字也都感觉非常好听,什么刘寄奴、王不留行、徐长卿、六月雪等等。练字之余看看还是可以解乏。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此句出自《诗经·国风·豳风》《七月》,大多数人把这个七月理解为新历七月,形容天气炎热。这是不对的,古人用的都是农历。农历的七月在新历八、九月之间。意思是天气开始转凉,每天都看到太阳像个大火球落向西方,九月开始准备过冬的衣服。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在川渝这地界儿上,从六月到十月全是夏季!这两天正是最热的时候,马上就要收水稻,每家每户都起早贪黑忙着收粮食。
外公外婆身体健朗,每年都种了几亩地。水稻好养活,只要有水再洒一次肥料就不用管了。就是丰收时那几天特别的劳累,以前没有收割机,全靠人力一趟一趟挑回家。
外婆她们院子人丁兴旺,每家每户都有小孩子。这天我和姐姐跟着一堆人去田里捉蚂蚱,俗话说“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在水稻收割后那些蚂蚱没食物,都成群飞进了黄豆地里。这时候拿一个大箩筐狠狠盖下去,不一会儿就能捉很大一堆。蚂蚱可是“好东西”,虽然它吃禾苗,但那个年代几乎不打农药。抓回去的蚂蚱用水冲洗一遍,直接扔油锅里炸得金黄酥脆,那滋味啧啧啧,吃了舌头都能吞下去!
跟我们一起的有一个孩子,叫李广,大家都叫他“广子娃”。此李广非彼李广,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谁家地里的大冬瓜被捅了个洞,油菜苗被拦腰斩断诸如此类的事情他干了不少。若大人发现跑到他家逼问准没错!为此他妈年纪轻轻就愁白了头……
今天他收获颇丰,提了四五个装白酒的塑料桶。只见他在地里忙的不亦乐乎,很快就全部装满了,周围的孩子都投去羡慕的目光。这家伙沾沾自得跑去帮女孩子“传授”方法,引来一片侧目。我和姐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自顾自的忙着眼前的活计。
可能是觉得没意思,那家伙突然起身就走了,路边几个装满蚂蚱的酒桶都没拿。我们也没管他,继续热火朝天的在地里忙活着。姐姐看天色不早了就招呼我回家,说待会儿外婆不见人回去要挨骂。
我擦了擦脑袋上有点糊眼睛的汗水,提着箱子跟姐姐回家了。看到放在路边的那几个酒桶,里面的蚂蚱因为缺氧已经不动腿儿了,不过我也没拿赶紧跟着姐姐向家里跑去。
晚上一大家子人正在吃晚饭,外公和外曾祖父正就着油炸蚂蚱下酒,我和姐姐也是筷儿飞舞,一口一个。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那声音都不像是在敲门了,简直是用拳头在锤!外婆赶紧答应着:“是哪个!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