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留下伺候的大太监在秦熹和顾翼离开的下一刻,就率领所有在室内伺候的小太监们退下回避,这御书房的大殿一时间就只剩下了天麟帝和刘郬,天麟帝为什么要特意避开渭西和漠北,这缘由实在是太明显了。
渭西的雏鹰因为这次东蛮之战天麟帝调了渭西的新兵军饷而对荆南心存不满,又遇上东蛮屠蒲州,李鹤烨被押入都。
心中的不满和对李易的叛逃的怨恨找到了宣泄口,但怎么说李鹤烨也是皇亲国戚,在皇城之中他对李鹤烨动手,就相当于打在皇帝脸上。
漠北地大权重,漠北王在朝中威望犹存,秦熹虽然没有立下惊世战功,但在朝中也算是崭露头角。皇帝掌政已有5年,虽大权在握,但要撼动漠北这棵苍天大树,就必须要与燕东相结合。
可这说起容易?先不说燕东这世代的统兵姜家人才凋零的可怕,原先的老侯爷本有三子一女。那唯一的女儿正是嫁给了漠北王的爹,而现在淮江侯膝下无子,只有二朵金花。
而现在威名远传大江南北的燕东统帅姜亓还是淮江侯嫡亲二弟弟的大儿子,姜亓膝下也无子,大女儿姜诺今年及笈,二女儿姜夔才刚上私塾。
天麟帝若是与燕东联手,要如何联手?若是联姻,天麟帝与姜诺的年龄相差太大,别说姜亓了,就算是天麟帝也不会同意。只不过这燕东姜家怕是要在这一辈儿断香火了。
荆南虽然有怡亲王李易,但也有三朝元老周健荣。若阙都与燕京合璧,便可在武力和权力上压制漠北与渭西。可天麟帝却尤为信任秦熹,这真不知道是恩宠还是包着蜜糖的毒药。
“青平”天麟帝长舒口气,“拟旨,怡亲王嫡次子李鹤烨即日押往国昭寺,无朕命令,不得外出。”
刘郬瞬间恍然大悟,起身应道:“臣遵旨。”天麟帝这是要保李鹤烨的节奏啊,果然李鹤烨这颗棋子天麟帝是不想弃的。
天麟帝挥了挥手,刘郬会意退下了。刘郬刚走不到一柱香,福龙海就搭着拂尘走了进来。
小步窜到天麟帝的旁边说:“万岁爷,人在送出去的时候,遇见了顾二公子,正踢胸口用了七八分力。原本是撑不过的,可刚刚秦世子去看了,太医说是奇迹,人已经无碍了。”
天麟帝捏了捏眉心,语气中充满疲惫道:“看着点,人不能死。到了国昭寺,若有不长眼的…算了,只要人不死。就算是有不长眼的,也从轻处理吧。”
福龙海欠了欠身回答:“奴婢知道。陛下最近为怡亲王的事情操劳过多,当心注意龙体啊。”
天麟帝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福龙海也识趣的带上门离开了,明烛摇曳,又将昭示这今晚是个不眠夜。
“不良帅何在?”
案板上的烛火晃动,旁边的屏风之后赫然转出一个人影,黑纱斗笠之下是一双毫无情感的眼。
“臣在。”
那清冷的嗓音让天麟帝有些心安,他捏了捏眉心,满脸疲惫的说道:“派人跟着李鹤烨,以防那些世家背地里搞小动作。最近燕东可有什么状况?”
不良帅将探子这个月从燕东打探到的消息毫无隐瞒的告诉了天麟帝道:“赤狄最近内部纠纷无心侵犯燕东地界,姜亓留了孔凌寒驻守。姜家的三房的外孙要抢爵位,姜亓怕是忙着处理此等家丑呢。”
天麟帝闻言皱了皱眉,他一向知道姜家的长幼矛盾,但没想到已经演变到了外孙子继承爵位的地步了吗?这姜亓又不没孩子,难道姜诺那孩子还不能找个上门的女婿了吗?
燕东之地乃是孔孟之乡所在,代代多忠良,他们受孔孟文化熏染最多,这让天麟帝对燕东非常放心。
如今局势东北有赤狄独占寒冰之巅,西北有匈奴雄霸戈壁荒漠,东南有蛮族驰骋水路要塞,西南有青戌霸占沼泽湿地。如今强敌环伺、边疆不稳,天麟帝需要他们巩固江山。
所谓的封王拜相、封狼居胥,不过都是君王为了收买人才和人心的工具。这帝王的权衡之术,天麟帝是从小学到大的。
或许他天麟帝不是李唐历史上最贤明的君主,但一定是李唐历史上对后世影响最深的君主。
微弱的烛光,在这黑漆的御书房中显得格外微不足道。那脆弱的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黑暗吞噬。而坐在上位的天麟帝却是完全不在乎的,他拿起一本奏折准备翻阅。
“即日起监视着漠北王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个来自渭西的小子。小心些,别让秦熹的影卫察觉。”
天麟帝没有抬起头,就好像他在下达一个无关皇位稳固紧要的任务。不良帅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天麟帝,应下之后便在御书房消失了。
长夜漫漫、银河滚烫,可奈何天麟帝无心睡眠。他仔细的处理着奏折上的紧急事务,他深知道在这场权与谋的征战之中,他一定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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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郬从宫里出来,正巧就碰见刚从刑监司出来的秦熹。两人之间伫立相望,就是这片刻之间,那可谓是天之骄子们之间无形的对决。
最后还是刘郬说了声秦世子,秦熹也道了句刘令长。二人并肩而行,虽说秦熹要比刘郬小十岁左右,但二人在个头上并未显示出差别来。
虽然秦熹气度有种儒将风范,但依旧有着漠北郎儿高大的体格。更何况秦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再加上常年在草原上这体格自然是比在阙都的官员好太多。
而这阙都老人都依稀记得当年四将的风光,还有那名震南北大江的女侠。秦熹长的很像母亲,眼睛、眉毛都是遗传了母亲,只有下颌、气度和身材都遗传了父亲。
虽然表面看着温柔如玉,实际上却是一把玉制反光开刃的杀人刀。这是他与漠北王最大的不同,也是他秦熹的特色,他是结合了狼和狐狸所有优点的狼崽。
更是暗藏锋芒的刀,杀人于无形之间。像刘郬这种言臣,远比皇帝更加惧怕像漠北王这样手握重权的异姓王爷。
他们怕改朝换代之后,自己的官路受堵,更怕新人换旧人,没有人愿意丢掉自己的乌纱帽,这是事实,也是未来。
“秦世子,这是去看了怡亲王的次子了?”刘郬看前方漫漫无尽头的宫墙无话找话般问道。天已经完全黑了,宫门也要下钥了,秦熹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微弱的火光,在刘郬和秦熹之间亮起。
“嗯,李鹤烨怎么也是皇亲国戚,阿翼遇事冲动,左右李鹤烨受伤我都是有责任的。”秦熹举着火折,略快步于刘郬,有意在前给他照路。
刘郬一点也不吃惊秦熹进宫面圣会随身带着火折,朝中都知道漠北王每回南下回都,秦世子都会被留宿宫中与陛下彻夜长谈。至于聊什么,那是深宫禁事,不可言说。
“秦世子想的倒是周到,竟然还随身带着火折。”刘郬依旧在没话找话,可这言语中的讽刺之意,秦熹怎么可能不懂呢?
无非就是在指责自己目无宵禁法律,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可不会留到宫中下钥的时间。宵禁哨一响管他是谁,官有多大、名声有多响,金吾卫可不管你这些。
凡是触犯了大唐法律者,不论官职大小、身份贵贱,一律下诏狱听候大理寺审判。即便是饱受圣恩的漠北世子,也不能在法律面前猖狂啊。
秦熹默言不语,两人更是一路无话,他们两个都是天麟帝身边的宠臣、红人。二人更是都瞧不上对方,以魏丞相为首的元老,早就对漠北的功高震主有些不满了。所以这明明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火药味却已经十足了。
秦熹目送刘郬进入车马,这才熄了火折,从城门士兵那里接过良骥,随后策马离开。刘郬在马车内看见秦熹离开后,这才吩咐车夫离开。
按辈分,秦熹做足了晚辈对长辈该做的尊敬。按职位,从一品的亲王世子,远比他这个正四品的令长要尊贵的多。
晚辈不能比长辈先走,下属不能比长官先走,这是千古的规矩。然而两个人都想遵守这个规矩,更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落下话柄,这可谓是个中折的好办法。
秦熹终究是年长些,在人情世故这方面,秦熹远比顾翼懂得更多。金吾卫巡逻的军队已经到了主街道,秦熹根本没有忽略金吾卫们的打算。
金吾卫也不是瞎子,金吾卫的统领高筱也不是那般畏惧权贵的人。与秦熹还算是有些交情,见到是秦熹还主动打招呼道:“世子近几年可还好?”
秦熹面中带笑,勒马止步道:“小高将军好啊?”高筱则是颇为无奈的苦笑道:“世子啊~”两个幼年好友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秦熹笑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直接伏在马背上喘了起来。
结果就这样趴在马背上,眉眼带笑的歪着头看着高筱。高筱还想说些什么,可见了秦熹这个样子,那些责备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无奈的只好一笑,挥了挥手让人放行,最后临走还不忘提醒秦熹趁他还没走请自己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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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你…找我?”面对这家宅,姜诺可谓是失望透顶,对于父亲的不作为,姜诺更是愤愤不平。这淮江侯的爵位本就是父亲的,她姜家人还没有死绝呢,怎么就要这外戚来抢呢?
这绝对不是姜诺第一次嫌弃自己是女儿身,姜诺咬了咬牙,她心中也是愤恨的,她想成为姜家的兵刃,在父辈西天之后,她要代替他们守住燕东。
可是祖母和母亲都希望她能嫁一个好一点的人家,让她学习闺阁规矩、大家礼仪。做个她们认为的淑女、大家闺秀,可她一直对这些看不上眼。
她羡慕男儿们跑马驰骋草原,她羡慕他们舞出的一拳一式。但是她不被允许这些,这是母亲她们明令禁止的。可她还是偷偷央求肖御寒教她射箭,肖御寒一开始也很为难他从来没有教过一个奶娃娃。
不过这也是让他非常惊奇的,姜诺的臂力远非同龄所及。十二岁的成童礼,是姜诺人生的转折。祖传的射日霸王弓,在姜诺手脚并用之下射出了此世的第一箭。
姜亓看着自己这位大女儿,他本不想让她上战场的。可是他有没有儿子……“今日边疆来信,说赤狄那边有了动作。新王更替来势汹汹啊!”
姜诺闻言皱了皱眉,疑惑道:“这赤狄的内部还不够乱吗?这新王不急着处理内政,倒是有闲心来给咱们使绊子。他们要是敢来,那咱们就还回去,父亲放心,子鸢定会守好兰陵!”
姜亓看着姜诺良久不语,烛影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寒风吹灭,但它还是在顽强的焚烧继续发光发亮。“阿诺……你想去边疆吗?”
姜诺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她觉得这不真实。“我…”姜诺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我真的可以吗?”
其实较年龄来说,姜诺和秦熹也不过是同月小几天而已。据说秦熹十二岁就开始和漠北王跑边疆,虽说是在后方吧,但也让姜诺羡慕不已。
姜亓没有说话,似是默许了,姜诺高兴的跑了出去,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闺中密友。姜亓看着书案上的密信,眉眼间乌云密布。他将密信伸向了火烛,任火焰吞噬了这封不能叫第三人知道的信件。
望着窗外皎洁明亮的圆月,长叹一声,这天最近怕是不安分啊。赤狄来犯在急,家宅不宁。他是多么希望姜诺是男儿身啊,可惜啊,他姜亓怕是一生都无缘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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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之,你对这句话有什么见解?”原本神游的周宁听到恩师突然点名自己,内心倒是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云淡风轻的理了理外衫,高深莫测的站了起来。
“江山不稳,藩王四起。强敌环绕,江山危也。民何以家福,何以乐世?先生,学生愚钝,不是什么至圣至贤之人。大道不是学生所追求的,学生想要的是永久的盛世。”
先生捻着胡须,沉思了良久,启齿道:“哲之之道,世俗欲也,为天下者,必择明君也。哲之之言,今圣上与之道不谋,君臣之情则异之,效忠之人,不必得善之报,而人必罪。哲之,官场之言,谨言慎行者所以明哲保身。”
周宁躬身行师礼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江山不稳,如何要实现他所期待的盛世?如今的圣上在他看来不过是为了权贵委曲求全,强敌环伺,地方藩王势力巨大。
若说周宁没有怀疑过漠北王是不可能的,圣上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摸不清他对漠北究竟是个什么态度,难道真的有皇帝会允许一个异姓地方藩王与自己分割权利吗?
古来至今者概寡,真正能做到如此的帝王又有多少?他也是听说过那漠北世子的传闻,外面将他传的多么夸张,那么他就有多么平庸。可空穴不来风,有时候谣言虽然缺乏真实性,但也是有据可依的。
毕竟是名将与名侠的孩子,从出生就是世人关注的中心。他生来有多高的身份就有多高的关注,但这一切都不是天麟帝故意偏袒他的理由。虽未见面,但周宁知道他不喜欢秦熹,单纯的不喜欢,无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