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熹听到天麟帝如此问话,额上的冷汗也是直冒。虽说不过是一句家常的问话,可秦熹就是感觉天麟帝话里有话。
顾顺是没有爵位的,可能是因为天启帝对他还是心存怀疑,没有给他授予爵位。真实的印证了那句话:没有功劳,只有苦劳。
此时久站天麟帝身边的刘郬启言道:“陛下与秦世子久别相逢,自有言语要彻夜长谈。现外面风大,望陛下以龙体为重,与秦世子进殿详谈。”
天麟帝像是刚想起段倾丠一样,转身对秦熹介绍道:“这是青平,是元年的金榜状元,现在是尚书省令长。”
秦熹闻言连忙对刘郬作揖道:“见过御史大人。”
顾翼也照着秦熹的样子作揖道:“见过青平大人。”
刘郬回礼道:“见过秦世子和顾二公子。”
“刚刚御史大人说的没错”秦熹说,“陛下,进殿吧,龙体为重。”天麟帝无力的笑了笑,还是转身进了正大光明殿。
殿内熏香缭绕,虽然冷清,但相比室外已经温暖很多了。天麟帝指了座,秦熹还没坐下,就听到天麟帝有意似无意的问道:“阿熹今年要束发了吧?”
秦熹便连忙行礼正身说道:“回陛下,正是这月三号。”顾翼拨弄着茶沫,偷偷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刘郬起来。
刘郬相貌清秀,端坐在那里低头品茶,竟有股儒雅君子之感。他对阙都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但这刘郬的名声他可还是听过的。
元年的科举中,那文章一鸣惊人。连内阁大学士王蔺都赞不绝口、直呼人才,入仕后也颇受天麟帝的青睐,平平高升,好不风光。
刘郬直接忽视了顾翼的小动作,内心的注意力全放在天麟帝和秦熹的对话中。漠北王世子秦熹倍受皇恩,是人尽皆知的。甚至有传闻说,天麟帝和秦世子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入仕五载,平日里是离皇上最近的人。他自认要比这个漠北世子更得圣上青睐,俗话说自古君王怕权臣,尤其是这种手握重兵军权的权臣。
天麟帝不仅不忌惮,反而格外信任秦熹。这其中涉及的缘由,必定不是他能掺和其中的。
而他今天能在这里,不仅是因为皇恩特许。还有他的一点私心,他自是听过不少朝廷上关于秦熹的言论,褒贬各异,但大多说的都是“漠北世子正值少年,英姿勃发,甚有先帝遗风”。
凡是朝中老臣都清楚,先帝打仗儒中带武,而漠北王更是四将中有名的儒将。说秦熹像先帝而不像漠北王,想必有一定的谋反之心。
刘郬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情天麟帝会不知道,他甚至怀疑所谓的竹马之谊只不过是这场鸿门宴的遮羞布。
不过直到今日刘郬他自己看见了秦熹,年少之姿便如此高挑,若日后及冠呢?已是不言而喻,刚才他也仔细打量过了,也没有发现他与天麟帝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天麟帝闻言抬了抬手,旁边伺候的小太监立刻会意转进内殿,少顷拿出了一顶雕龙金冠。
天麟帝面中带笑,柔声道:“阿熹束发之年,朕也没什么能送的,这金冠便是朕的一份心意吧。”
闻言,不仅是秦熹就连刘郬都大惊失色。这天底下可戴雕龙金冠的除了皇上就是东宫太子,连王孙贵族都没有资格,更别说自己这个从一品的世子。
他哪里能受如此殊荣?刘郬震惊的看着秦熹,秦熹他要是接,就证明他有谋反之心,他要是不接,就是忤逆皇上是大不敬。前方有虎,后有饿狼。秦熹,你要如何是好?
秦熹自然知道这金冠要不得,就从礼数上说,臣子束发,哪里有君主亲自的?即便是及冠,都没有前车之鉴可寻。皇帝这是要收漠北的军权?当真是要寒我漠北将士们的心?
天麟帝当然知道御赐金冠意味着什么,他只不过要抑制朝中秦熹谋反的说法罢了。若秦熹真的收了,天麟帝眸子暗了暗,若他真的收了,就要委屈顾顺家的小公子了。
秦熹不假思索的立刻下跪,顾翼还一脸懵,皇上不过是赐了一顶金冠而已,表哥为什么要下跪?唔~既然表哥跪了,他也跟着跪吧。
秦熹汗颜,言辞更是大义凛然道:“陛下,臣惶恐。如此厚礼臣无福消受,此等更是有违礼制,臣没有那成龙化凤的凌云之志,望陛下收回。”
果然得此答案,天麟帝微微一笑,但语气又颇为无奈道:“阿熹既然如此,朕也不好执着不放,那就罢了吧。”
言罢天麟帝挥了挥手,那小太监便又把金冠送了回去。秦熹见状长舒了口气,天麟帝面带笑容说:“阿熹还跪着做什么,阿翼怎么也跟着跪着呢?地上凉,起来吧。”
秦熹连忙道是,波澜不惊的坐了回去。顾翼也乖乖坐好,不再搞小动作,天麟帝的那声“阿翼”叫的他心颤,连忙喝了好几口茶压惊。刘郬也是没有料到天麟帝会这么好说话,而天麟帝一句家常话,险些让秦熹招架不住。
“阿熹的表字可是有想好了的?”
秦熹闻言微微一愣,随后摇摇头反问天麟帝道:“还没有,难道陛下这是要为臣取字?”
天麟帝笑了,他摇了摇头道:“朕就不和漠北王争了,想必漠北王为了你的字可想了好久呢。不过,这阿翼的字朕还是可以取得。”
顾翼闻言便觉得好笑,于是便说道:“陛下我比表哥还要年幼两岁,陛下若是想要给臣取字,还为时过早了些吧。不过,我听说,那怡亲王嫡次子要比我年长一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诓我,那李鹤烨可我刚刚瞧见了,比我还要矮些呢。”
顾翼这话说完,大殿内就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他心下一惊,疑心他难道又说错话了吗?他赶忙看向秦熹,只见秦熹面色如纸,见状他心里一下就咯噔一声,也不待秦熹呵斥他跪下,他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秦熹面色凝重试图为顾翼开脱道:“刚刚阿翼的确是见过怡亲王次子的,不过有了些冲突…是臣教导无妨。”
天麟帝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秦熹说到这个份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顾翼要是如此没有眼见能力,便是不堪启用了。
天麟帝的语气渐冷说:“怡亲王怎么说也是朕的皇叔,这件事情朕也不想弄得太难看。”这句话似是对刘郬说的也是对秦熹说的,秦熹和刘郬连忙应下。
天麟帝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翼对秦熹说:“阿翼初次到都,自是不熟悉京都的事物,阿熹你作为兄长自要多多担待,你们且去吧,朕有要事与青平说。”
此言语便是正中秦熹下怀,若是再待下去,秦熹可不知道顾翼这个小疯子还会做出什么他不能掌握的事情来。
而顾翼早就在这里待够了,他如今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哪一句话惹怒了天麟帝,他如今心里想的无一不是阙都的那些好玩的、好吃的。
虽然身体都在大殿,可这心啊,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至于他是如何跟秦熹出来的,那定然不是秦熹拽他出来的。
眼看宫门将近,顾翼已经将阙都所有好玩的都编排了一遍,甚至幻想自己和秦熹一起畅玩到天明的快乐时光。
可天意总是不如人愿,就在顾翼即将溺死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之中时,秦熹冷冰冰的嗓音就像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似的,他道:“辉夜他们就在城门口,一会儿让他带你回去,我要去一趟刑监司。”
顾翼就非常不乐意了,他鼓起腮帮赌气般道:“为什么?表哥你难道不应该遵从陛下的旨意,陪我逛阙都的吗?”
秦熹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而现在却极其罕见的生气了,他斥责顾翼道:“你以为你闯了那么大的祸还能善了吗?!我之前是如何跟你说的?要谨言慎行,答应的好好的,可结果刚刚在大殿里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将《论语》之中的《里仁》、《颜渊》好生背一背,去看看《子路》之中又是如何写的!”
顾翼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秦熹见他如此心里更是窝火。索性甩袖离开,顾翼心里那是委屈的不行,可他又不敢再惹秦熹生气。
至于顾翼是怎样失魂落魄的走出皇城的,用晖夜和晖日的话来说,那就像是世子被夺了爵、渭西被收了兵权一样的绝望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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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鹤烨只觉眼皮重的抬不起来,身边人流涌动,吵吵喳喳的。汤药濡湿了李鹤烨的衣襟,沿着他的唇角尽数漏了出来。大夫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地揩着自己的鬓角和额头。
李鹤烨也不是没感觉的,只是烧的难受,根本就张不开嘴。“咳咳咳”,李鹤烨烧双眼发晕,眼神涣散,他好像看见了逝去的兄长向他招手,就像蒲州兵败之前那样,招着手喊他过去。
他欣喜的跑过去,可兄长却离他越来越远。他慌乱且不知所措,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为什么不能带他走,为什么要徒留他一人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
李鹤烨在这一刻有了死志,他不想活了。他想去找兄长和娘,就当他将要放弃的时候,蒲州场景历历在目,他甚至清晰的看见怡亲王妃哭着对他吼道:“我儿,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活下去,哪怕如畜牲般卑贱,也要活下去!”
“咳咳咳”是了,我要活下去!我要是死了,蒲州冤魂就要蒙冤,怡亲王就要坐实叛国通敌的罪过了。
他迷迷糊糊之中,毫无意识紧紧攥着旁边人的衣服,就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漂浮的朽木。
秦熹不悦的皱了皱眉,刚刚好不容易把药给这个人硬喂下去,如今却攥着人的衣服不放,这是什么毛病?
秦熹从正大光明殿出来,就撇下顾翼马不停蹄的往刑监司赶。生怕那人若是死了,这罪名可就真的莫名扣在顾翼头上了。
秦熹常年习武又时常混迹战场,这是伤是残、伤在哪里,他可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那李鹤烨先前背上就有伤,那步伐走的一深一浅的,指定是背上的伤口裂开了,太疼的缘故。
顾翼那一脚怎能说也用了九八分的力,若是他因此牵动背上的伤而死,那顾翼这个冤大头可是当定了。
这李鹤烨可是整个蒲州案的关键人物,不能现在就死,即便要是死也要在他秦熹的眼皮底下死,这样他才有五成的把握将顾翼从中摘出来。
皇上之后即便怪罪下来,也能看在漠北的面子上从宽处理吧。可如今,秦熹看着李鹤烨的命也是不该绝的,本想要走的。
可现在,李鹤烨紧紧攥着他的衣袍,让他走不得。这要是普通衣袍他就直接割袍走了,但这是御赐的布匹所做的常服,那上面的花纹还是宫里的绣娘亲手织绣的。
天下独一,这种蓝中带紫的布匹,天麟帝还赐了一个名字“蓝锻紫绣”,就目前来讲,秦熹是唯一得过如此赏赐的人。也就是说,全大唐就只有秦熹有着这种特殊的衣物。
御赐衣服怎么能破损?况且是故意为之,这是要将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吗?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秦熹是不可能做的。
此时昏迷之中的李鹤烨喏喏自语道:“阿娘…”攥着秦熹的衣袍又紧了紧,登时秦熹的脸色就黑了。
当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男人叫娘,奇耻大辱!秦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昏迷不醒中的李鹤烨,之后再眼神警告的看了一遍刑监司在场的所有人。
奈何李鹤烨的声音实在是太小,小到只有秦熹一个人听到。而刑监司的人根本就没明白秦世子在警告些什么,还都是以为李鹤烨紧攥着他的衣服不好意思呢。
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低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秦熹皱着眉头看着攥着自己衣袍的那只手。虽然将刚才所比有了明显的松开的痕迹,但根本没有要放开的迹象啊。
看来要他完全放开自己的衣袍是不可能了,那要是用别的东西替换下呢?秦熹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塞进李鹤烨手里,将自己的衣袍给替换的拽了出来。
意想不到的成功,秦熹满意的拍了拍衣袍上的皱褶,至于那条手帕,他本身是不在意的。那不过是仿制母亲绣帕的一条替代品罢了,即便再怎么像也依旧是替代品。
就像后来继位的第三者,永远也比不上原配在对方心里的位置。可怜又可悲,自己为了对方委曲求全,却只能生活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