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西位于阙都的西南方向,草原辽阔与漠北接壤,再往西行与青戌沙漠接壤。渭西轻骑又称为“****”,这是他们的劲敌青戌赠予他们的称号。他们坚硬轻巧的铁甲就像是猎鹰锋利的羽毛,而这些锋利的羽毛将他们保护的很好。
这也就成就了他们在草原和沙漠中不可替代的地位,渭西是他们的故乡,渭西轻骑在这里长大,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渭西的情况,也更没有人比他们更爱这片土地。
“雄鹰永远不能被困于牢笼,它们需要的是广阔的天空。”这是轻骑将军顾顺的育儿宗旨,他放任自己的儿子在草原和荒漠中随意奔跑。任其与漠北狼崽为伴,与荆南野豹为友。顾翼就是在这么一个放纵的条件下成长。
他嚣张跋扈却有度,虽风流却最厌恶嫖娼之人,心胸狭窄却会因为此人有德而宽恕,他好大喜功却从来不会劳民伤财,虽有勃勃野心却对朝廷忠心耿耿。
他似是受到了狼崽和野豹的影响,失了鹰的本性。可你又能从其中看见鹰的本质,他似是将狼崽和野豹的劣与鹰的优结合,形成了一个新的且远比独鹰更强的物种。
那是一种新的信仰,若鹰是全渭西的信仰,那么这个新的物种就独属于他顾翼。他是继顾顺的下一代鹰王,这是全渭水的人民所承认的。
在他们看来,顾翼身上所谓的缺点只不过是他孩子心性还未褪去的产物,他们相信下一代鹰王会将他们带入一个更美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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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天麟帝并没有在御书阁召见李鹤烨,他选在了御花园。如今正是初春,御花园的景色算不上别致。可天麟帝却将李鹤烨召见在这种地方,很显然这是家事。
从不良人的大牢到皇城的距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而天麟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福龙海,早早的就率领着他的众多子孙在皇城门口守着。
也不知道是福龙海的第几代孙子,年龄看着那是不大,他总是左望望右看看的,在一群站着整齐的太监里显得格外特别。
福龙海自然是看见了,他满不在意的瞥了一眼不老实的小太监说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小太监闻言赶忙窜到福龙海的身边,满脸假笑讨好道:“这可不是嘛,孙子年纪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这还得老祖宗提携不是吗?”
福龙海对他的话很适用,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小太监道:“跟着你老祖宗,以后的大世面那是有的见。”
那小太监是赶忙的应下,而就在这时李鹤烨的马车也到了。就在李鹤烨下马车之际,宫中的人没有给他准备脚凳。
而福龙海作为宫廷总管大太监、皇上身边的红人,他是绝对不会去扶李鹤烨下马车的。而李鹤烨就在背上有伤的情况之下,艰难的抬腿,强忍因动作而牵扯伤口的疼痛下了马车。
福龙海一看李鹤烨下了马车,心道:这不是还能走嘛,看来这些不良人也没真的往死里审。
只见福龙海一扬拂尘,眼神轻蔑道:“既然怡亲王次子到了,那么就跟咱家走吧。可不能误了时辰,让陛下等着急了。”
李鹤烨的手脚都被铁链锁着的,自然是走不快。李鹤烨他虽然涉世未深,但也不是什么痴傻之人。这些死阉人就是在明里暗里的难为自己。
李鹤烨见到天麟帝的时候,天麟帝正带着草帽坐在河边拿着一只竹竿钓鱼。那样子是非常专注的,专注到李鹤烨他们来了也没有发觉。
福龙海看天麟帝没有说话的意思,自己又不知道接下来天麟帝要对李鹤烨做什么,只好出声提醒道:“陛下,怡亲王次子到了。”
天麟帝像是置若罔闻,既没有回答福龙海的话,也没有回头看李鹤烨一眼。福龙海还算是机敏的,他见天麟帝如此便知道是要单独和李鹤烨谈。
于是他低眉含首的看了一眼李鹤烨,非常识趣的带着一众宫娥退下了。霎时之间四周寂静,李鹤烨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不明白天麟帝的做法。
良久,天麟帝钓上一条肥大的鲫鱼。而那鲫鱼自知自己是被捉住,丝毫不保留的抵抗和挣扎。可还是被天麟帝牢牢地攥在手里,动弹不得只好委屈央求。
“怡亲王的次子?朕对你兄长很有印象”,天麟帝仔细端详着自己钓上来的鲫鱼,随后将鱼放进了旁边的木桶,可嘴里却依旧说着没边没谱的话,“他是个好苗子,也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才,只不过可惜英年早逝。朕记得你叫李鹤烨?”
李鹤烨双手双脚皆拷着锁链的样子,让他认为现在的处境就像那条鱼一样,先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又是被圈养在方寸之地,真是可怜又可悲。
“是罪臣,劳烦陛下记得。”论权术他玩不过这深宫的任何一个人,只有小心谨慎才能有一线生机。
天麟帝当然是满不在意他的那些客套说辞,毕竟他将人约到御花园就是不想难为他。这对他来说,一个十二三岁的稚子又能泛起什么大风大浪,还没到要赶尽杀绝的地步,更何况论亲疏远近地关系,那孩子好歹还要叫他一声堂兄。
“李鹤烨,是个好名字,闲云野鹤,自由自在。只不过就是不知道你以后,能不能真的如这份期待一样。”
话到如此,李鹤烨心中只有咯噔一声,心已凉了大半。天麟帝还是对他起了戒心,倒也是难怪他会觉得我这个质子能有威胁力。
“怡亲王李易失踪的你不知情,朕派人去了怡亲王府,里面的活物全被杀了,可只有你活着。当然也不难保有秘窖之类的东西,若他们有心自然是会找到你的。”
天麟帝微微抬起头,面露不解的看向李鹤烨,疑惑道:“可朕不解的是,怡亲王妃为什么至死都要护着你,为什么怡亲王府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你?明明只是个不足为虑的庶子。”
就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李鹤烨如觉坠入冰窖,百骸俱寒。这也是他迷惑的地方,为什么怡亲王府到最后活下来的是他这个废物。
清风吹动,扬起了柳树枝,也刮起了少年洁白的衣摆。天麟帝没有等到回答,而李鹤烨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不是自己的天才哥哥。
福龙海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天麟帝明明没有说出一句话,福龙海就非常自觉的上前引着李鹤烨离开。这天家的思想做下属自然不敢揣摩,福龙海当然不知道他在无形之中犯了天麟帝的大忌。
天麟帝他绝对不会为难一个十二三岁的稚子,可又没有证据来证实李易到底有没有叛变。人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就连当时蒲州城被屠城的消息也是只是说从建业郡府传来的,这世家们一个个心怀鬼胎,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搞事情,天麟帝是断没有理由拦着的。
只能拖一拖,能拖到几时就是几时。这些野心勃勃的世家无一不盼着他的位置,他是真的很累。累到想要撇下这位置,去逃避。
可他不能啊,他可是要守着大唐江山的。那些世家再怎么虎视眈眈,他也要让他们知道不是什么都能从他李氏江山之中分一杯羹的。天麟帝仰头看了逐渐西斜的天,那心中的一切疲惫与不悦都因那人的到来而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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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龙海暗中那是不知道瞥了李鹤烨多少眼,而李鹤烨也不是傻的,他当然发现的了。他可却疑惑这老阉人没事总看我做什么?
而这边的福龙海想的就简单的狠了,这果然是天家的人,天家竟然到现在也没想刁难这个贱种。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心里骂一骂,这里到处可都是不良人,他不想脑袋因为自己这张贱嘴搬家咯。
就在福龙海引着李鹤烨将要走出宫门之时,就见从马背上下来两个人影。从汗血宝马上下来的蓝袍少年,福龙海可是认识的,正是漠北王之子——秦熹。
而他身旁的那个骑着高头的大黑马那样子简直是嚣张跋扈,一身栗色戎装更是衬得他趾高气扬。那模样和姿态就好像是宣誓着“世间唯我独尊”一般,但谁让他长着一张非常讨人喜欢的娃娃脸呢。
而他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起到威慑对手的作用,反倒让对方觉得他有些可爱。他的眼睛大而有神,像颗淋水的葡萄。可他脸上的稚气尚未褪去,这只让人觉得是哪家被惯坏的小公子。
福龙海看人走近了些,便满脸笑脸,鞠身请安道:“秦世子安啊,代老奴问漠北郡王殿下的安。”秦熹也是满脸微笑的应下了。
福龙海自然是看见了秦熹身边的顾翼,他在天麟帝身边十年之久,这漠北世子前前后后进宫的日子多的他可数不清,他可从来没见过秦熹亲自带什么人进宫的。
要知道这漠北世子是谁啊,这可是皇帝身边的宠臣。据说是皇帝从东宫的时候一直宠到现在的,而这漠北王更是拥护太上皇的功臣。
就连皇帝都很敬畏一二,这在朝中的说话的份量也是数一数二的。要知道你的一切功名都可以抹杀,但战功不会,它会是你永远的护身符。
漠北王身上的战功那可是数不胜数,更何况秦家两代人都很受帝王的盛宠,那场面、那排场,这简直就是荣华封顶。就这种关系,那跟在秦熹身后的能是俗人吗?
福龙海大脑飞快的旋转,这才想起如今时间地点都对的上还能出现在秦熹身边的人物,福龙海脸上的假笑脸连变都没变,只是换了个方向对着顾翼说道:“想必这就是顾……”
这刚到嘴边的“二”字还没说完,就只见顾翼目中无人、走路带风,直接掠过福龙海,气势汹汹的走向他身后一脸无辜的李鹤烨。
可能是因为顾翼比李鹤烨高的原因吧,李鹤烨整个人都被罩在阴影里。李鹤烨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个像玉娃娃一般的小公子。
“你就是李鹤烨?李易是你老子?”顾翼充满疑惑的声音响起,秦熹的目光也往这边撇了一眼。眉头轻皱,心道:怎么就这么巧遇见了李鹤烨?
他又颇为担心的看了顾翼一眼,总觉得这个小霸王会做出自己无法掌握的局面。
李鹤烨微微抬头一看,他的呼吸有些呆滞,那是一副让人看了绝不会讨厌的娃娃脸,脸上稚气未脱却强摆出严肃威严的模样让人不由觉得好笑。
李鹤烨看着那张极具诱惑性的脸蛋,鬼使神差的便应了一声,随后他的眼睛里就看见顾翼扬起一抹非常怪异的笑容。
李鹤烨看进眼里刻在心里,这种恐怖的表情出现在一张娃娃脸上,竟然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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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黄沙无边,展翅飞翔的苍鹰越过苍穹。顾顺站在城墙上,眺望着渭西漫无止境的黄沙。
再往西走去那就是青戌生活的方向,他从出生就坚守在这里,渭西的郎儿世代都与西边的青戌人为敌,这从来没有被改朝换代所抹杀。
他明白天麟帝要做什么,可是他不能将轻骑交出去,那是顾氏祖先们的心血,他不允许轻骑在他手中断送。
更何况这代帝王压根就不相信除了漠北以外的所有组织,就连与秦霄互为连襟的他,也是不可能因为秦霄的缘故,得到天启帝的信任一样。
“还在想阿翼的事?”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拉回了顾顺的思绪,身体与神经下意识做出防备动作。
就在看见那声音主人不正经的叼着根草出现在他面前,先前的所有防备便荡然无存。而那人却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习惯。
段倾丠吊儿郎当的叼着草,悠悠闲闲的向顾顺走去。顾顺看向多年挚友的眼神多少有点无奈,却又拿他没有办法,便任由他揽着自己肩膀。
“延安,阿翼此次北上按照皇帝的意思是必会留在阙都。他的性子你我皆知,只希望他不要搞出什么乱子为好。”顾顺看着远方无尽的黄沙大漠,直的久久的叹了口气。
段倾丠拍了拍自家好友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放宽心吧,阿翼自幼聪慧,有些人情世故的事情还是懂得的。再说还有漠北的那个小子在他身边,别人的话他可能听不得,但那小子的话他还是听一些的。我们的雄鹰需要翱翔的历练,我们总不能护着他一辈子,他总是要独当一面的。”
顾顺双手环胸,语气颇为不屑道:“哼,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老子当的,还没那漠北小子对他的作用大呗。你这师父当的也不过如此,也不怕他弃你拜别人为师,你还真是一点也不着急。”
段倾丠闻言脸色立刻凝重了许多,语气也是些许怒了,他道:“他敢!我可是他老子亲自请来的,他还能说不认就不认?!”
说完,段倾丠也是暗自观察着顾顺的脸色。他自是没有放过顾顺嘴角的那一抹笑意,他转念一想,便心生一计。
他先是故意的改变说话的语调,让顾顺觉得他怪里怪气的,但又出于情谊顾顺还是皱着眉头听他叭叭完。
“诶呀,鸿之你说你这是何苦呢?阿翼那孩子还在这儿的时候,你是两天一骂三天一打的,好了现在阿翼走了,你在这里装慈父有什么用?阿翼又看不到的,再说了鸿之,当初可是你求着我当阿翼的老师的。”
话未说完,顾顺便恼羞成怒的狠狠拍了段倾丠的后脑勺,险些将段倾丠拍下城墙去。然后背影狼狈的走开了,后面段倾丠的笑声更是像催命符一样,这下子走的更快了。
多年之后啊,那片黄沙大漠依旧,而渭西城却不复当年繁盛,临水郡也早已人去楼空。商女隔着渭水河唱着、茶馆的评书说着英雄的事迹,然而英雄呢?早已成一捧黄土,消散在这可悲的时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