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炜自然知道宝贝儿子问的什么,不过说及正事,也只好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沉吟道:“灿儿你无需担心,此事为父我自有安排。这反唐一事风险极大,我朱炜是欠了人家大恩,不过我朱家却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便赌上了全家性命,若不亲得这几人点头,我怎敢冒此大险?”说着端正颜色,一张胖脸上双眸微敛,冷笑道:“首先便是观子里,那日之后,我便赶回观中,杨师兄偏巧不巧闭关去了……嘿嘿,避而不见啊,不过杨师兄也忒小看我了!若论耐心么你老爹我还有这么几分,他不见我就不见罢了,大家相互磨着,看谁着急一点。一直到了昨夜,他终熬不住了邀我回观中,果不其然啊,连封号都有了,大梁国通圣显贤护国真人,哈……”
朱灿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依旧心头发冷,大失所望。这些日子来,虽觉得老爹那日所言的确大有道理,这朱家和青羊观是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蚂蝗,谁也别想单独蹦跶得了,可心底未免仍隐隐期盼那日老爹的推断仅仅是臆想,这大唐如今兵强马壮,名将云集,天下归心,观子里不见得没有眼光好点的,怎么会去投靠萧铣这个死鬼?那自己就只需要想想办法让老爹回心转意就好,也不用为怎么破解这个死局而头大如斗。这会希望破灭,不由脸色微白:“他果然倒向了大梁……那观主他老人家呢?”
朱炜摇头不语,半响方叹息道:“观主?如今观子里,杨师兄恐怕说话比观主有用!”
来回踱了几步,继续道:“昨夜杨师兄已经与为父开诚布公,他与观主早已受了大梁赐封,只待梁军一破峡州,便倾力相迎!灿儿,我知道你不看好大梁国,但我朱家现在已经是牢牢被敷在观子这辆车子之上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况且危险越大,收益才能越大,如今这台赌局上,只有押大梁这弱势的一方,我朱家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顿了一顿,声音渐渐高亢起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挥动起来,看起来平庸无奇的一张胖脸上竟然隐隐有几分神光,随着挥动的双手语音越来越快:“这两日为父也细细思量了,鹿道人说得未尝不是道理,大丈夫建功立业,当是时也!我朱某人自诩不弱于人,就算不能封妻荫子,也不愿作为一介商贾如此一生!何况自大唐入蜀后,佛家借势大兴,我道家弟子日子一日难过一日,这蜀中佛道之争,早晚势在必行,而如今我道门势弱,尤其是观子里这些年来是一年不若一年,只有借助梁军之势,方能和那些秃头争一日短长!”
朱灿这才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老爹,嘴里不由一阵发苦。原来老爹竟然是如此胸有大志的人物,当了他十五年的儿子,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平日里锱铢必较而又老奸巨猾的商人、自幼便溺爱娇宠自己而又宽厚方正的父亲,和眼前这个雄心勃勃的胖子,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老爹?朱灿忽的有了一丝不真切的感觉。
——想来他同意鹿道人等人归附梁国,一是形式逼迫,二是有大恩在前,但其实最根本,或许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心头那一丝不甘寂寞啊!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老爹毕竟自幼出身书香门第,学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少年逢变后又投身道家,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身为这最低等最没地位的商贾过这么一生?
可是老爹啊老爹……你选的这可还真是一条直挺挺的死路啊!
此时有下人在外禀报车马已经准备好了,朱炜挥手让下人出去,冷静了下来,似乎又回复到了平日里那个平庸无奇的胖子,拍拍朱灿的肩膀,低声道:“这会我还有要事出去,你去见阿摩多利那老家伙要小心些,和往常一样别和他斗气!明日我要亲自押运一批货物去峡州,是受唐军委托向胡人采购的一批军械,我要借这个机会想办法去见见大梁的权贵……听说梁王陛下礼贤下士,而傅道兄如今已是梁王陛下身边近臣,最好能通过他亲见梁王陛下一面……”说着面色严厉起来,抓紧朱灿手臂,沉声道:“我不在的时候,府里一切事物由你做主,一切生杀予夺,放手去做!要紧要的是照看好家里,尤其你娘亲,切切不可大意了!”
朱灿这会才真的是心乱如麻,茫然点了点头。
朱炜拍拍朱灿的肩头,转身大步而去,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似乎略微犹豫了一下,转身指着墙上那幅摹本的《邺中百戏狮猛图》,道:“就这个吧,算是贺礼,给那老狐狸送去!”
说着微微摇摇头,似乎低声叹息了一声,掉头去了!
目送老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背后,朱灿**一声,跌坐在厅中的高背红木团椅上,看着这空旷的大厅,心头烦闷不堪,他妈的这贼老天,这种破烂事儿,你叫老子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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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灿跨在马背上呆呆出神,放由马儿缓步前行。
此时他行在成都最繁华热闹的西市市集上,这会还不到午时,正是一日之中最繁华忙乱的时刻,熙来攘往,人流如潮,车盖如云,将足以八马并驱的阔道堵得拥挤不堪,路旁各种商铺酒楼延绵不绝,叫卖声呼喝声嬉闹声此起彼伏,一片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但他却是恍若未闻,脑海里云里雾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如风车般转个不停:
他娘的,干脆老子就辛苦一点,借这个机会,利用大梁国萧铣这个跳板,利用一千五百年后的知识,和李唐争锋天下,象传说中和自己有相同经历的各位大神一般,煽动那蝴蝶的翅膀,将历史的车轮卷进那滔天的旋风中,成就一番王霸之业?……不行,这难度太大,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既不会造枪又不会造炮,拿什么和李世民、李靖、李绩这样中国历史上最卓越的军事组合之一抗衡?估计变螳螂的几率要远远大于蝴蝶,最大的可能性恐怕没把那车轮子卷起来,反而被“咔嚓”一下压得粉碎……
要不自己就听之任之,这世上的事情多是自寻烦恼,不是熟话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如果自己没记错,唐军要不了多久就能让所谓的大梁军屁滚尿流,那时候不用自己动手,恐怕老爹和观子里自己就会绝了这个念头?不过就算如此,按老爹现在的动作,恐怕没等萧铣完蛋就会落下十七八条日后被抄家灭族铁证,相当于坐着等死啊,就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或者……干脆想办法干掉鹿道人和杨道士?想办法取得青羊观的话事权,绝了老爹的念头?也不成啊……且不说自己这点功夫赶这两个老道士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能成,这些年来杨师伯在观子里培养了多少心腹,就算自己现在立刻去赶着拜师入门,老杨挂了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说话,凭什么能掌控这么大一个门派?
还是无耻一点,暗中告密,直接把鹿道人卖了?这招借刀杀人可行性要稍微高点,但是老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只有自己假借老爹名义来办,不过操作起来似乎也有点难题,得仔细琢磨琢磨……
真他娘的烦恼啊……老子一普普通通的小青年,好不容易遇到穿越这种传说中才有的好事,现在不应该鲜衣怒马的享受人生么?为什么会遇到这种让人头疼的事啊?
正陷入莫名的苦恼中,忽眼角余光里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一晃而过,从转角的一座酒楼转了出来,拐进了前方不远的一条巷子中,不由抬起头来“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