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深夜，哈尔滨开往东方红的普通列车像蜗牛样缓慢的行驶着， 魏军一个人坐在拥挤、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叶那呛人味儿和人们的汗臭味儿交织在一起、给本来就昏暗的车厢里的人们有一种要挣扎着得到解脱的欲望，喧闹了一天的人们逐渐安静下来。魏军没有一点睡意，他的脑海里被无数的回忆笼罩着：和自己并肩战斗的战友张小兔是上海人、比自己提前入伍三年，由列兵、下士、上士、班长、排长、连长、一直到营教导员，他曾经是自己的战士，记得那一年、他在第一次手榴弹实弹投掷时，不知为什么？拉了线后手榴弹竟甩到他自己的身后、自己作为指挥员的一排之长当时正在现场，刻不容缓地跑过去把冒着烟的手榴弹抓起来向海边扔去，手榴弹在空中爆炸了，避免了一场灾难的发生。从那以后、他刻苦训练、处处严格要求自己、通过不断的摸爬滚打，在多次大比武中荣获团、师乃至舰队级标兵，荣获三等功两次、他做好事不留名、成为了活学活用的积极分子，出席各级讲用会、报告会，去年被破格从连长直接任命为营教导员；在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中、魏军更喜欢他对专业技术的那种专研、执着、精益求精和不耻下问的精神，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战友真挚的情谊。是他知道自己因阿爸问题而提前‘转业’，他到公社去给妻子请了两天假、让自己有了充分的时间来处里、商量妻子的去留问题。给还在这种特殊的年代给自己开了特殊的欢送会，虽然是小型的、可自己心中惦念的战友和首长几乎都到场了，那晚的酒没喝多少、满桌的海鲜也没怎么动筷，自己却醉了，是被谁送回家的？到现在都不知道。
魏军在列车的摇晃中觉得自己和田秋颖感情出现了裂痕。她对自己的转业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她在自己的怀里留着眼泪说：我和你结婚都得到了什么？开始是几年才能相聚一次的探亲假，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没怎么开始就已经是结束；到了后来、双方每年都有了一次探亲假、可是我们一年在一起的日子有一个月吗！看看我的那些同学们，每天成双成对、听听音乐会、看看电影、逛逛商场、人家过得多滋润！现如今好不容易我到这孤岛上随军了，你又被‘转业’了！难道再让我随军到哪荒凉的北大荒？她触摸着自己的胸膛，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我不能和你去，你让部队再给我调回哈医大附属医院吧！”我知道就我现在的处境别说是回哈医大附属医院、就是将她再调回哈市都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拥在自己的身上、用她那滚烫的躯体燃烧着自己，她的泪水流淌在自己的胸膛上、流在自己的嘴里、是一种苦涩的味道。他懂得让她难舍难分的是什么、满足了她的渴望；她歇息片刻后对自己说：你先去，等你安排好了来接我、我到哪里看看适合不适合我的基本生活条件后咱们再做打算！说完就自顾自的睡去了。魏军知道，这次去的地方原来是劳改农场，自己虽然是分配去的转业军人，可是到哪里也就是一个劳改队里的小小头儿而已；怎么能有一个让妻子满足的环境和条件呢？他看着妻子，心中满满的困惑和歉疚，儿子都八、九岁了，他亲耳听到过几次那醉人的‘爸爸、爸爸。’的叫声。父亲、给了他什么？原来他可以向同学和小朋友炫耀‘我爸爸是北海舰队的军官！’现在他怎么和他们说？他在姥爷姥姥的呵护下成长，现在一家三口在三个地方，谁都很难和谁见面，更别说互相关照和亲热了！
当自己离开长海岛的时候，妻子哭得天昏地暗没来送行、当小艇驶离岸边、他看到堤岸上有个黑影像似她!又不像她。他望着自己战斗生活十几年的岛屿在逐渐变小、变小直到在海平面上消失。
额娘不知道自己回来，当她看到自己背着背包、提着旅行袋站到她面前时，她有些惊呆了、当看到自己淡灰色的军帽上的红五星和军装上的红领章都没有了时，一把抱住自己，眼泪顷刻间流了出来；轻声问道：被部队开除了？自己告诉她是转业。她神色似乎好了些，对着楼上喊道：昕儿、你哥哥回来了！妹妹和一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男人从楼上走下来，妹妹帮自己从肩上拿下背包、那个男人从自己手里接过旅行袋，还没等额娘开口，妹妹就一手拉住自己的手、一手拉着那个男人的手对自己说：他是我的爱人、叫史启治，我们是一个学校的。然后对那个叫史启治的说：这是哥哥魏军。两个男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额娘和妹妹去厨房准备晚饭；我和史启治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详谈；当史启治将如何见到阿爸、额娘如何去看望阿爸的情况介绍给自己时、就更加深了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他比妹妹信中告诉自己的还要好，他不仅仪表堂堂、思维敏捷、足智多谋、能言善辩、还有让女人喜欢男人妒忌的外表，自己的妹妹能找到这么优秀的男人真是她修来的福！他知道，自己现在很难去见阿爸的。史启治同意自己的想法，并且告诉自己：现在去只会给阿爸添麻烦，还是让额娘去代替自己去看望老人吧！尤其听史启治告诉自己：‘对这样的人要用文斗、不能用武斗！是史启治给自己解了围。可是额娘现在是最难过的、阿爸在饱受折磨、孩子们要和他划清界限、昕妹妹在未婚先孕中等待着生产、自己又要离开部队、离开妻子远走他乡、儿子幸亏有岳父岳母照顾；一想到儿子、他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不知是痛、是爱、是愧疚还是什么，妈妈在海岛上、爸爸要去荒无人烟的北大荒，今后的日子是什么样？自己终于在思考和回忆中昏睡过去。
列车在一望无际的白色中缓慢地爬行着、山是白的、大地是白的、平原是白的、列车行驶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一处城镇和乡村，红红的太阳在茫茫雪原里冉冉升起，车厢里的人们用手刮擦着挂满冰霜的车窗、从哪不大的、被手的温度融化的玻璃窗向外瞭望着，魏军在南腔北调的叫喊声中站起来，伸了伸两只胳臂，揉了揉眼睛、对坐在一起的人问道：“快到虎林了吗？”那个人答道：“还得一个多小时吧。”魏军想起，昨天早晨八点十分、自己在史启治那依依不舍目光中登上徐徐开动的列车，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真是路漫漫、天漫漫啊。
魏军在虎林火车站下了火车，来到检票口，将车票递给检票员，检票员看了看把车票还给自己，他走出了检票口。他在这陌生的地方寻找着熟悉的名字----新凯湖农场。他在等待、等待，当车站前的小广场空无一人的时候，他绝望了！到处是白雪，除了白雪外什么都没有，他回到候车室，小小的候车室里也空无一人，他坐在长条椅子上、拿出报到通知书仔细地看着；黑龙江省兴凯湖农场：兹有我部魏军同志到你处报到，该同志的档案材料已寄贵部，请酌情对该同志的工作予以安排。此致！敬礼！中国人民解放军北海舰队ＸＸ基地ＸＸ年ＸＸ月ＸＸ日。他正在思考着怎么去兴凯湖农场时、一个身着铁路制服的年轻姑娘来到他面前轻声对他说：“同志、您到哪里去，今天的火车要在晚上七点才有，我们要锁门了！他对她说：“我要去兴凯湖农场。”她说：“兴凯湖农场的接站车已经走了。”他问道：“我怎么没看到？”她说：“就是那台ＵＴ斯，刚刚开走的！”魏军问道：“还什么时候有去兴凯湖农场的车？”她答道：“明天这个时候。”他问道：“这里到兴凯湖农场多远？”她答道：“到场部有七十多里路。”魏军问好了方位和路线、背上背包走出了候车室，迈着强劲的步伐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冬天的太阳消失得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尤其是没到过祖国的最东方、你不会相信、还不到下午四点、太阳就西沉下去，夜色已笼罩着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好在今天是农历的腊月十六、皎洁的月色下，白雪的世界显得那么美好，魏军情不自禁的触景生情，吟诵道：皓月当空、皎洁如洗、犹如冰轮、容光多壮丽，几声狼叫、怎能吓到英雄汉？挺起胸、朝前看，七十里路，太短暂、峥嵘岁月在何方！重新来，看今后谁主沉浮？非我莫属！等着看！
他终于看到了皑皑白雪里有一处静默的、闪动的灯光，他努力地向哪里奔去。他满身冒着热气、睫毛是白色的、帽檐是白色的、呼出来的热气是白色的、来到兴凯湖农场那看似在这鸟无人烟的雪原里很大很大的办公室院落前，直奔亮着灯的屋子走去，他迫不及待的敲着门，嘴里说：“我、我是来报道的。”当他站在屋里时、对哪位迎接他的人说：“我是魏军、我是北海舰队XX基地ＸＸ部队的转业军人、奉命前来报道！”然后向那个人行了个军礼。嘴里说：“给我点水喝！”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下。那位值班人员看过他的介绍信后、从屋地中间正燃烧的铁炉子上拿起冒着热气的用白铁皮制作的水壶里给他倒了满满一茶缸开水放到值班室的桌子上、魏军站起来端起那个一面漆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的手里都抱着一只和平鸽、另一面漆着‘赠给最可爱的人’的搪瓷茶缸向门外跑去、到了屋外他把手中的搪瓷缸放到雪地里、茶缸在雪上慢慢下沉、茶缸周围的雪融化了、为了防止茶缸被雪沉没、魏军拿起茶缸的把、将茶缸在雪地里轻轻地摇晃着，只一两分钟、他端起茶缸仰头大口喝了起来、头几口水还有点热、等他喝到最后水竟然是凉的，他觉得太爽了，跑回屋里自己拿起炉子上的水壶又满满地倒了一茶缸开水向屋外跑去。
魏军被分配到兴凯湖农场十九大队任农机队副队长，农机队队长赵传福领着魏军踏着没膝盖的大雪、来到晒场、他指着哪些一半在雪里一半在雪上的农机具对自己介绍着，通过赵传福的介绍，魏军知道全队有两台德特-28、一台东方红-54和一台‘老大哥’淘汰的收割机、两具五铧犁和几件自己改装的农机具，它们都停放在被大雪覆盖的晒场里。
在返回队部的路上、赵传福一直滔滔不绝的同这位新伙伴谈着论着，他对魏军说：“我是个大老粗、老家在山东掖县，由于家里姊妹多、生活困难、没念过书、一九五零年我十八岁就报名到朝鲜当了志愿军。我的福大命大，在战场上、一个班的人打到就剩下我一个人了！部队扩充我当了班长，再后来一个排的人打的就剩下六、七个人，我又当了排长，在大反攻的那次战役里、我冲锋在最前面，那时真是杀红了眼！当战役结束时虽然美军和联合国部队损失惨重，可是我们也付出了血的代价，一个班有的一个人都没剩，一个连只剩十几个人、、、、、、老惨啦！”魏军问道：“你什么时候回的国？”赵传福答道：“由于我身高体壮、作战勇敢、还有一点机灵，被一个首长看中当了他的警卫员，一九五四年就回来了。我被分配的十九队当上了机务队长，这一干就是八、九年！”魏昕问：“你的首长还在咱们场吗？”赵传福哽咽着说：“他去见马克思了。他的孩子和爱人还在咱们场。”当他了解了魏军的情况后对他说道：“咱们俩原来只是少校，咱场有好多原来是上校、大校的呢！我的首长还有抗战的呢！咱场还有老红军呢！老弟、我看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人，这些事你看得比我清，今后遇事儿想开点、以后咱俩好好处、咱们在这北大荒干出点事业来！”魏军道：“听你的！你这个哥哥我认了，传福哥、嫂子和孩子们在哪？”赵传福道：“你嫂子在伙房做饭，我的一个儿子和女儿都在场子弟校上学、儿子上四年级，女儿上一年级。他们每天来回要走二十多里路，中午带饭。小儿子在队幼儿园。”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回到了队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