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娜猛然瞪大了眼睛，嘴里却呜呜的喊不出声。
“嘘！是我！”
莱娜看清了来人，狼人索伦，他嘴里还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掰下来的两根铁丝！
看着狼人眼里的急切和愠怒、半敞开的武道服，莱娜立刻开始猛烈挣扎，但狼人的手像钳子一样把她死死的按在床上。
“莱娜，你冷静一点，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就仔细听我说！”
莱娜果然不再挣扎，但眼神愤怒而恐惧，冷冰冰的。
“樊仁，一直在诱导你，他才是欺骗大师，真正的布景高手！”
莱娜很想冷笑一声应对，堂堂送葬者，如果不是高手才见了上帝了呢！
“我问你，进来这么久，你记不记得，我们小队还有一个观察师？”
索伦一说，莱娜的眼睛猛然睁大。
“那我再问你，我们两个能进来，作为我们眼睛的观察师去哪里了？”
“最脆弱的布景师都能活下来，观察师更可以！”
“敏锐度最差的我都能在事故里找到唯一的门，观察师更可以！”
“但他人呢？！”
“我问你，那个打败了我，成为你男友的观察师，唐恩·沃伦呢？！”
“忘了失踪的男友，转身就投入敌人怀抱，你是我认识的莱娜吗？！”
“你的脑子呢？！”
字字扎心，莱娜如受重击，被肆意封印和篡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啊！”
猛然从莱娜后背展开的蝠翼裹挟着起浪，扇飞了索伦，拍塌了大床！
猩红的眸子、锋利的獠牙，苍白泛着青色的皮肤，尖锐如刀的指甲，这才是莱娜的真实形态！
巨大的压力下，索伦也应激化身成半人半狼的形态，棕色如钢针般的狼毛从脸上、身上蹿出来，骨骼关节的脆响中，拉长了嘴、顶出了满口犬齿。
“我带你去地下室，你就明……”
“转过去！”
莱娜不合时宜的尖叫声让索伦立刻意识到，这位女尸，需要先穿好衣服才行……
狼人顺利凭借身为架构师极强的空间感和高超的铁丝开锁技巧，带着血族顺利的来到地下一层，上了锁的厨房门前。
“莱娜，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莱娜凝重的点点头。
多日以来，她只顾着粘在樊仁身边，从没来过这里，想必索伦已经把整个古堡探索一遍了。
索伦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大门，一把推开！
泪水瞬间从莱娜的眼眶中涌出，本想失声痛哭的她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发出一丝声响。
门内，观察师唐恩·沃伦，就像是一头屠宰场里宰割完毕的猪，被吊在房梁上，尸体上的血肉几乎被完全掏空，涔涔白骨的缝隙里还残留着被切割后的肉芽，只有脑袋还算完整。
“怎么会……”
莱娜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抽泣不已。
“可你一直吃得很开心，”索伦平静的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你可以换个角度来看，这是梦境，你吃的只是唐恩的精神，就像是神秘樊虚弱时，你把自己的精神力过渡给他一样。”
“可！为什么啊！樊仁为什么要把梦做成这个样子！我接受不了！他就是想恶心我！想让我伤心绝望……”
看着地上已经临近崩溃的莱娜，索伦不忍的舒缓了语气。
“也许，连这里都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吧……”
“他这个魔鬼到底想干什么！”
说到这里，莱娜突然想笑，身为吸血鬼的她，不应该才是旧人类神话中的魔鬼吗？
可为什么作为最后一个旧人类的樊仁，比魔鬼还可怕？
索伦摇摇头，蹲在地上，顺势把莱娜的头揽入自己怀里，轻声安抚。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知道，只要我们等到援救队，就还有逃出去的希望……”
“那真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樊仁深邃的声音突然在四面八方回荡。
脸色剧变的二人还来不及动作，就发现四周场景急速变化，风雷呼啸，光怪陆离！
他们就像是被按在赛车挡风玻璃上的小虫子，被无形的压力死死按在地上，动不了丝毫，只能更紧的抱住彼此！
索伦已经彻底变成了巨狼，护住肚皮底下的莱娜。
“索伦同学，作为我送你英雄救美戏码的回报，能不能请你们两个老老实实呆在这个笼子里？”
终于回过神的莱娜睁开眼，看到了笼子外头，那无尽的旷野，以及苍穹上疯狂流转的星宿。
樊仁头挽发髻，手提长弓，腰挎直刀，孤身悬浮在半空中，明黄色东方长袍的衣袂在凛凛夜风中猎猎作响。
“樊长……樊仁！你到底想把我们怎么样！”
樊仁猛然回头，眼神复杂的看着莱娜。
“你们把我囚禁在培养皿里，切片研究了一个世纪，翻遍了我每一寸肌肤、脏腑；”
“又利用我的发明闯入我的梦境，想尽一切办法窥探我的一切过往；”
“现在，你问我，我想把你们怎样？”
“你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个问题？敌人吗？还是一个欢好之后就立刻投入狼人怀抱的贱姬？”
樊仁的眼睛第一次彻底睁开，黑色瞳仁里闪烁着璀璨的星光，如云如海！
莱娜觉得就像是有无数剑刃在她的身上千刀万剐一般，而她头顶骤然鲜血四溅、狼毛纷飞、惨嚎连连！
“索伦！”莱娜竭力哭着，吼着，“停下！你停下！樊长官！请你停下啊！呜呜……请您不要这样……”
莱娜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某本书中的祈祷词！
“您是上古走来的神、我们伟大的王，卑微的血族匍匐在您的国，请求您的怜悯和慈悲……”
樊仁冷漠的眯起了眼，不再搭理眼前的两个蝼蚁，转而望向漆黑的苍穹。
苍穹仿佛有了重量，浓稠的黑在盘绕渗透，步步紧逼、层层下压，又不断被繁星切碎。
樊仁缓缓挽起长弓，拉满，煌煌大气的金色岩浆在东君赤轮之内沸反盈天。
嘴角微翘，嘲弄与鄙夷被浓缩进了两个字中，从他口齿间轻蔑的流出。
“蛮夷！”
樊仁西望，眼眸骤然睁开，银光炸碎，黑暗崩碎如被撕成碎片的碎布；
离弦之箭将东君赤轮嵌入苍穹，熊熊烈焰化作稠密的液滴，肆意狂欢；
长夜已逝，天光大亮！
莱娜呆呆地看着远处宛如在开天辟地的人，口不能言。
天上惨叫声骤起又戛然而止，一只巨大如山般的蝙蝠从西方坠落的瞬间就分解成了无数灰烬，随风而散。
面无表情的樊仁站在灰烬飘落的半空中，依旧眯着眼，收了弓，按住刀柄，缓缓拔出。
“每战，必先杀观察师！言出，必践！”
“尤金，这次的布景师又是谁？”
莱娜惊喜的看到一只巨狼从天而降，落在樊仁不远处，幻化成了一个肌肉虬结的白发老者，身后跟着一个黑发黑眼、身穿青衣的年轻姑娘。
“尤金导师！”
莱娜和索伦惊呼出声，但尤金导师似乎对他们视若无睹，只有樊仁有意无意的瞥了他们一眼。
而更让他们惊掉眼球的是，尤金导师竟然双膝一软，磕头及地，向樊仁行了大礼！
“日安，吾主！凯瑟莉小姐向您问好！”
……
接下来的对话，莱娜就完全听不到了。
不一会儿，她看到尤金导师缓缓站起了身子，而他身后的青衣少女则瞬间分身数十个，将樊仁团团围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呆立在原地，只能隐约看到樊仁身上泛起粉色的毫光，心口处仿佛有虫豸在衣服底下涌动。
莱娜赶紧回头看向已变成人形的索伦，他身上遍布着及骨的伤痕，血流如注。
手忙脚乱的莱娜连忙发挥布景师的本事，东拼西凑的填充、渲染——这还是之前救樊仁时才学会的。
“索伦，你觉得怎么样？”
索伦虚弱的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安慰莱娜。
“死不了。”
莱娜一边治疗一边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索伦思考了片刻，道：“先说你的想法吧。”
莱娜抿着嘴唇说：“我想帮助尤金导师他们，但我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身为架构师的索伦解释道：“尤金导师应该是在神秘樊的主意识投影周边构架了一个新世界，就像一个牢笼。”
“里面的那个女孩子，应该是在全力布景。”
“根据现在的状况来看，神秘樊应该是被压制住了。”
莱娜抬头看向樊仁方向，发现确实如索伦说的，三人周边不时微过一个散发着蓝光微光的球型结界，不仔细辨识根本看不出来。
但樊仁身上的粉色微光已经转移到了青衣少女及其分身上，少女的脸色酡红，浑身微颤。
“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莱娜咬着牙，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艰难说道，“这个囚笼应该也链接着樊长、樊仁的意识，我们可以从这里着手！”
索伦点点头，治疗已经完成，他只是看起来有点虚弱。
“但问题是，我们出去后怎么办。”
“嗯？出去后该怎么办就怎……”
“瑟琳娜小姐是项目的负责人，但我并不信任她。”
莱娜一愣，心里头竟然也隐隐赞同索伦的观点。
索伦继续道：“一个背叛了丈夫、又凭研究丈夫才获得今天的女人，值得信任吗？”
莱娜想干笑两声，却笑不出来，毕竟是在谈论自己的偶像。
“不至于的吧……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樊长、樊仁。”
索伦认真的看着莱娜：“我有权限查看实验室的布景师死亡记录。”
“每次失败的造梦中，如果布景师是狼人，无一例外，脑部过载，变成一团煮熟的糨糊，无法复原。”
“如果是血族，也无一例外，整个人当场变成一蓬灰，溶解在培养夜里，根本没有救援的必要！”
“所以，这次的救援对象，是我和唐恩，并不是你。”
“观察师和架构师都可以反复使用，只有布景师是消耗品，所以，成熟的布景师才那么少，而不是布景有多难！”
莱娜三观重置，如遭雷击。
“那么，就算我们出去了，你的意识能去哪里？”
沉默片刻，莱娜凄然一笑，故作洒脱道：“其实被抛弃了也没事啊，不连累你，我留在这里看风景呗……”
“我有一个办法，但这要求我们必须瞒住凯瑟莉小姐。不然，我保证，我们也会被关进这样的地方，成为她的实验素材。”
“啊？真的有办法？”
柳暗花明的莱娜惊喜出声，能好好活着，谁都不想死。
索伦点点头：“方法很简单，偷梁换柱！”
“出去之前的瞬间，我卡住尤金导师的视线，他是架构师，视野有限，也不够敏感，被我卡住后，就只能看到我。”
“在他的盲区里，你吃……抹掉那个青衣女孩子，把自己布景成她，装成重伤的样子，夺舍她的肉体。”
“重伤的布景师，不仅多数患有失忆症，以后也不会再被启用。这就解决了你的记忆问题……”
“所以，必须保密！这件事儿曝光的话，凯瑟莉小姐有一万个理由正大光明的弄死我们。”
莱娜纠结道：“索伦，你能想到这样的办法，真的很聪明，但……”
一方面是自己活命，另一面是必须牺牲、或者说残害另一个女孩子的性命……
索伦靠在笼子上，无奈道：“莱娜，作为血族，你太善良了……”
“不然这样吧，如果这个女孩被神秘樊杀了，你就替她，不然……你自己决定！”
也只能这样了！
莱娜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
好像做了一件很亏心的事情，她不敢再看索伦，便回头观察战局。
天上景象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尤金导师身上多了很多纵横交错的刀痕，青衣少女的分身时不时破碎成一地琉璃又消失不见。
这就是没有观察师的弊端了，完全成了睁眼瞎。
不过，如果有观察师在场，也没机会替换掉……
天啊！莱娜，你怎么能这样想！
这时，笼罩天空战局的结界上，闪过了一柄弯刀的影子。
莱娜猛的看向索伦，只见他一只手攥住笼子上的钢筋，瞳仁已经消失，仅剩澄澈、深邃的蓝色眼球！
“天啊！”
这是莱娜第一次看到索伦施展架构能力，一面震惊于他的娴熟，另一面是艳羡他的天资。
深邃是远见的象征，同届最优秀的观察师唐恩也难望项背！
纯净度映射着敏感与细腻，竟然比她这个布景师都要纯净！
代表了大海的蓝色，则是极致的包容、广博与坚韧！
原来索伦是天生的造梦师，能同时胜任观察、架构和布景三个角色！
这样的人，在西迈的历史上，好像除了凯瑟琳小姐，就再也没有了吧？
难怪他刚进入樊仁的梦境就能察觉到异样与危险！
有这样可靠的队友，这次的偷袭一定可以！
莱娜备受鼓舞，立刻又看向战局，期待着弯刀的背刺。
冷光闪过，连结界都被割出了一条口子，直削樊仁脚踝——看来索伦很谨慎，不求大胜翻盘，只求最稳妥的小甜头！漂亮的计划！
结界内传出樊仁戏谑的声音：“索伦同学，偷袭我可不是个好习惯！毕竟，人类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而你们长生种，显然没这个见识！”
莱娜的心一下子被送入谷底。
果然，那冷光被樊仁一脚踩踏成光沫，整个结界都在这一脚之下剧烈颤抖！
结界内，尤金导师应声七窍流血、青衣少女分身连续崩碎；
笼子里，索伦一口血喷了莱娜满身，莱娜痛苦尖叫，浸满樊仁力量的血液把莱娜灼烧的黑烟缭绕！
“趁现在！”
索伦大吼一声，猛然发力，硬生生掰碎了囚笼！
远处的樊仁身形一晃，直接被青衣少女的分身无死角的包裹了起来，粉光涌动。
原来索伦一直以来的目标都不是樊仁的本体，而是这个和樊仁意识相连的笼子！
“嗷呜！”
化身狼人的索伦双腿紧绷、猛的跳起，挡在跪坐在地的尤金导师身前，替他维持住行将崩溃的结界！
索伦身上的肌肉隆起到了极致，血管一根根爆出血雾，骨骼都开始成片塌陷！
“快……”
莱娜知道，这是索伦单独给她的暗号！也是索伦拿自己的命给她创造的机会！
这些日子以来和樊仁的点点滴滴在莱娜心里流过，成熟的侧影、风趣的谈吐、渊博的学识、让人脸红的暧昧、以及……
“长官，你说，在梦里还可以做梦么？”
“有本书里就讲过这样的搭讪技巧。”
“……受术者要极大程度上相信，当前的梦是真的……”
“那怎么让受术者相信呢？”
想到这里，莱娜自言自语的回答道：“布景师要用她的心，布置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拒绝的梦……”
莱娜挥动蝠翼，对着结界内被青衣少女包裹的樊仁一指——青衣少女就像一根根被点燃的蜡烛，一层层融化，点点跳动的火光里，映照着莱娜自己和她的樊长官之间的一切故事……
……
莱娜再次睁开眼睛，宽敞而舒适的员工休息室。
白色沙发的另一头，五官立体的索伦合上书，笑着问莱娜：“霍琪小姐，作为患难与共的战友，我能请你吃个晚饭吗？”
莱娜回想起那个长长的梦境，不胜唏嘘。
原来那个青衣女孩子的名字叫霍琪。
索伦是怕自己暴露吗？他竟然也有细心的一面呢！
“霍琪”笑着说道：“我不喜欢吃西餐。”
索伦笑得更开心了：“我知道有一家地道的Z区餐厅。”
“从不知道你竟然也喜欢看书。”
“微不足道的一点新爱好，”索伦的眼睛笑眯眯的，“你喜欢什么？”
“除了看书，我还喜欢去海边旅游，白色的房子，蓝色的房顶，咸咸的海风，轻柔的海浪……”
如果吸血鬼也能看到阳光，那一定是眼前这张小麦色的笑脸了吧……
……
半年后。
西迈XL大区的海景房。
霍琪摸了摸空荡荡的大床，从睡梦中醒来。
光着脚，寻着索伦的声音，轻轻的走向阳台。
海风微湿，带动白色纱帘，让索伦雕塑一般的背影在帘后若隐若现。
“……安全审核已通过……”
“……告诉大家，我回来了。”
索伦放下手机，看着身后惊恐莫名、颤抖不已的霍琪，露出迷人的微笑。
“亲爱的，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樊，单名仁，土生土长的Z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