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高分贝的尖叫,莱娜一股脑儿坐了起来,下意识的把自己团成一团,死命的往身后缩去,直到靠到了某个角落,退无可退,她才敢睁开眼睛。
刚好看到对面单人沙发旁,一个穿着武道服的人蹲坐着剧烈喘息,半长不短的头发滴着水,湿哒哒的贴在小麦色的脸上,但仍能看清棱角分明的五官。
“啊!索、索伦同学?!”
索伦是她的同期生,也是这次造梦的架构师,只不过造梦时,为了防止干扰,他们并不在一个房间。
莱娜并不喜欢这个一直酷酷的狼人同学,尤其是他的粗犷也不太符合血族优雅的审美观。
但生活的无奈就在于很多事情,你无法选择。
比如,布景师莱娜注定要经常和狼人合作。
因为架构师要承担起整个梦境的骨架,这需要更加强韧的大脑,身体强壮的狼人无疑是上好的选择,前提是,他们要有足够的脑容量。
看索伦那副疲惫样子,应该是梦境破碎时替她承担了很大压力,不然她此时不会那么轻松,所以莱娜赶忙问候了一声。
“你还好吧?”
索伦冷冷的审视了莱娜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把自己砸进沙发里,自顾自的喘息不已。
看着被索伦弄湿的沙发,莱娜没来由感到一丝丝不快。
她赶紧四处打量,转移注意力。
她发现自己穿着衬衫短裙校服套装,蜷在一张三座的棕色真皮沙发上。
不远处壁炉里燃烧的木柴轻微噼啪炸响,带来太阳般的温暖,昏暗的暖黄色壁灯,显得巨大的实木书架古朴而厚重。
“这应该是某个大人物的书房吧?”
“神秘樊构架的梦境。”
“那咱们怎么才能出去呢?”
“……”
莱娜看了一眼兀自喘息不已、闭目养神的索伦,识趣的闭了嘴,独自思索了半天。
“咱们是不是应该去探索一下啊?”
索伦睁开眼,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莱娜,颇感意外的问道:“毕业考送分题,在未知精神领域中,固守待援是最明智的做法。你不知道?”
莱娜吐吐舌头,身为学霸的她哪会不知道这个?只不过找个话题而已,陌生环境总让她感到紧张。
“那你说怎么办?”
“等,随机应变。”
话音刚落,莱娜就看到索伦身体僵直,努力抽动鼻子嗅了嗅,瞳孔剧烈收缩,迅速蹲到了茶几和沙发间的缝隙里,双手抱头。
莱娜有些无语:真像一条大狗!这样的队友,不太靠谱吧?只能靠自己了……
这时,书房门开了。
“欢迎二位光临寒舍,招待不周,请多担待。”
来的人单手托着一副陶瓷茶具,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西装,没有打领带,白衬衫的前两颗扣子随意的敞着。
利落的黑色短发本应看起来很干练,但可能是因为眼睛始终没完全睁开,总给人一种慵懒斯文的感觉。
“樊、樊长官?”
莱娜心里头瞬间绷紧!这可是攻城略地、杀人盈野的前Z区总指挥!而且,他还是,叛国者!
但,看起来也不像啊?
女人的第六感一直在告诉莱娜,哪里有问题。
“嗯,这里不是战区,只是我的梦,二位客人随意些便好,而且,我应该也不是总指挥了。”
莱娜看着樊仁略微勾起的嘴角,礼貌而不失热情的微笑,不禁猜测,不论这人做过什么,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喝点茶吧!”
说罢,樊仁把茶具放在茶几中间,而自己则选择了距离莱娜、索伦最远的那张单人沙发。
这个动作让莱娜舒服了很多,樊长官还是很细心的给她保留了安全距离,这才是贵族该有的做派,而不是像那只大狗。
莱娜麻利的起身倒茶,桌上有三个茶杯,但莱娜倒完第一杯之后便顿了顿——这是职场法则,也可说是生存经验。
谁知道长官到底是愿意一个人喝,还是想和你一起喝?多倒了一杯,万一人家不愿意,那得多尴尬?
“索伦不要客气,快请坐回去吧!”
索伦机灵一下蹿了起来,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莱娜眼角抽搐,她真不愿意承认认识这个粗鲁又胆怯的家伙,不过听樊长官的意思,应该倒三杯。
这个功夫,樊仁从怀里抽出了一直雪茄,切口、烤制、点燃,书房里便飘着淡淡的雪茄香味,很好闻。
而索伦的身体却更加僵硬了。
樊仁接过莱娜递过来的茶杯,微笑道谢,抿了一口后问道:“看起来,莱娜小姐还是个学生吧?”
莱娜也端起茶杯,捂在手里,并没喝。
“啊?我是个合格的布景师,只是穿了校服而已嘛……”
樊仁笑道:“莱娜小姐,如果你的导师尤金先生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失望的。”
身为学霸,莱娜立刻就想起了导师尤金的教导。
“尤金教授曾说,可观测的梦境都是观测者与被观测者主观意识的折射相互作用综合形成的虚幻影像……”
也就是说,学生才是她内心真正认可的身份,她还没准备好成为一个合格的研究员、布景师。
樊仁吐了一口雪茄,强调道:“是衍射,并不是折射!影像并不虚幻,也并不真实!”
“就像你刚说的那句话,你以为是尤金先生的理论,但却是我的。”
莱娜有点宕机:“啊?可教科书上说……”
樊仁略微无奈的摊摊手:“你看,事实摆在那里,可人们只会去选择性的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部分,叛徒怎么可能有成果呢?”
“所谓是非真假,乃至我们的世界,其实都并不真实,也绝非谎言,你要把它们揉起来看才完整。”
莱娜有些懵,这和尤金教授讲的可完全不一样!
非真非假、非对非错,那是不是还有非生非死?!
想到这里,莱娜身躯一震——血族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会思考和行动的活尸?
樊仁意味深长的看着莱娜:“你也发现了吧?很简单的道理,可长生种总是不理解。为了教导尤金先生,我当初可花了不少心思。”
莱娜嘴角抽搐,教科书上可没说,西迈最负盛名的精神领域大师尤金,竟然是送葬者的学生!
仿佛看透了莱娜的想法,樊仁澄清道:“尤金先生可不是我的学生,撑死了算学徒。不然,他为什么不敢来主导对我的研究呢?”
好奇心不可抑制的填满了年轻的小姑娘。
她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偶像,凯瑟琳小姐,研究项目的总负责人!
“那凯瑟琳小姐呢?”
本以为樊仁不会回答,或者至少会有什么表情变化,谁知樊仁就像在谈论邻居家的阿猫阿狗一般自然随性。
“她应该算半个吧?毕竟连阴阳相关的理论也教过一点的,说不算就太矫情了。”
师生恋?!
莱娜立马觉得八卦之火得到了极大满足,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呼吸,细细密密的电流从脚底蹿到脑瓜尖。
莱娜刚想乘胜追击,再刨几个大瓜来吃,却被索伦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断了。
真是条扫兴的臭狼!
樊仁指着书架道:“其实,我这里有很多书,包括我那个年代的报纸和杂志,以及一些已经绝版的小说,你们可以随意翻看,有助于你们了解事物对立统一的关系。”
“不过,刚经历了造梦事故的你们,应该累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书,我先带你们去卧室吧!”
不管教科书里说探索未知精神领域有多危险,很明显,当面违逆送葬者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二人在樊仁的带领下走出书房,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向三楼行去,
“书房和我的琴房都在二楼,一楼是聚会和用餐的地方,厨房在地下室,但很乱,三楼是客房……话说,你们是住一间还是两间?”
莱娜习惯性的脱口而出:“当然两间……”
“莱娜同学,陌生环境里和队友分开可不是好选择,尤其是在我这个叛徒的梦里,”樊仁转过身道,“你确定么?”
莱娜看了看浑身散发着汗臭味、连头都不敢抬的索伦,这个狼人现在看起来怂成狗,但万一送葬者走了他就……
“就两间!”
索伦撇了一眼莱娜,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樊仁也没再坚持,送到即走:“好好休息!”
莱娜在房间里忐忑难安,不断复盘。
她觉得樊长官虽然名头很吓人,但相处下来很愉快,看得出来,他是个真正有修养、有学识的贵族。
再接触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套出离开的方法,再不济,也可以从书里寻找答案。
至于叛徒的恶名,就像樊长官说的,谁知道真假?
反正她从上学的时候就不相信这一点。
因为作为当年乾坤决断、最有可能成为西迈唯一共主的他,有什么理由造自己的反?
成王败寇呗!
再说了,自己一个小小的新人布景师,有什么值得送葬者大人惦记的啊?
就算有,直接抢就行了,何必玩什么弯弯绕呢……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莱娜心里一紧,难道是樊长官?
“请问是谁?”
门外传来压得很低的男声:“是我,索伦!”
莱娜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失望?如释重负?
“有事吗?我已经准备睡了。”
索伦的声音明显焦急了很多:“莱娜,快让我进去,有重要的事情……”
“在外面说也一样的。”
莱娜想起交际花闺蜜的一句名言,心下冷笑。
除了繁衍后代,能让雄性真正焦急的事情,无外乎他再也不能繁衍后代了吧?
“莱娜,我……”
“我睡了哈,索伦同学晚安!”
索伦不一会儿就走了,一个人躺在大床上的莱娜渐渐开始迷糊。
这里不是樊长官的梦吗?梦里也能睡觉的么?不知道能不能再做梦,梦中梦么?无限套娃应该是架构师的技能吧……
第二天早上,莱娜醒来,遗憾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再做一个梦,但她却在一楼大厅看到了梦幻的一幕。
马甲、衬衫、黑领结的樊仁,看上去就像一个中年管家,正往布满早餐的长桌上添置盛开的紫罗兰。
听到声音,樊仁回过头对莱娜笑了笑。
“尝尝我的手艺?”
莱娜高兴的三步并作两步,笑呵呵的来到桌边。
可不幸的是,有一个叫索伦的雄性大狗,正一脸阴狠的在她旁边大块朵颐,咬的嘎嘣乱响。
“长官,你说,在梦里还可以做梦么?”
樊仁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莱娜觉得樊长官的眼睛很亮,很暖,很好看。
“有本书里就讲过这样的搭讪技巧。”
“啊?不是,我不是,我没……”
莱娜反应过来句子里的歧义就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辩解。
索伦停顿了一下,继而嚼的更大声。
“开个玩笑,别介意。”樊仁善意的笑道。
“理论上,谁都可以做梦中梦,但需要一些前置条件。比如,受术者要极大程度上相信,当前的梦是真的,他才能继续做梦。”
莱娜脸上红潮未褪,思考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怎么让受术者相信呢?”
樊仁不假思索的回答:“要么布景师够强,或者受术者够弱。尤金先生只认同前半句,凯瑟琳更喜欢后半句。”
莱娜兴致勃勃的不断提问,而樊仁也有问必答。
所涉及的内容,也不再局限于造梦领域,天文、地理、志怪、神话、文学、美术、音乐……
虽然严格来说,莱娜本身就是神话生物,但同样的故事,从樊长官嘴里讲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连续好多天,莱娜都在这种状态下度过,她每晚都会感慨,似乎只有自己没想到的,而从来没有长官不会的!
莱娜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海绵,不断吸收这些对她来说跟书本上似是而非的新知识。
每当仰望樊仁认真讲解的侧脸时,莱娜就认为自己找到了凯瑟琳小姐愿意嫁给他的原因。
在莱娜的手指不经意间刮蹭到樊仁的手时,这种感悟尤为强烈。
理所当然的,索伦就成了小透明。
这一日,两人携手走在前面。
索伦落后他们一个身位,路过一间上了锁的大门时,驻足不前。
“索伦同学,怎么不走了?”
“樊、樊先生,”索伦低着头避开樊仁的眼睛,指着身边一扇上了锁的门,“请问,这是哪里?为什么锁着?”
樊仁诚恳的认真解释道:“这里面不是很安全,所以要锁住。”
“哦,这样啊!”
索伦若无其事的往前走了两步,待樊仁转身的瞬间,他突然加速冲向了那扇门,合身一撞!
“嘭!”
莱娜气道:“索伦!你……”
但看到门后的景象,莱娜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门内,凯瑟琳略微惊愕的看了一眼三人,然后甜蜜的微笑着朝樊仁点点头,又关上了大门!
是啊!那是他的妻子,在他的意识里怎么会不单独为她划出一块自留地……
莱娜若无其事的揉揉酸唧唧的鼻子,对樊仁展颜一笑。
“樊长官,我有点累了,您可以允许我回去吗?”
说完,不顾脸色铁青的樊仁和仍低头不语的索伦,径自朝来路走去。
整整一天,莱娜都泡在书房里,一本本大部头啃过去,但她也没记住自己看了什么,只记得来送茶的樊仁好几次欲言又止。
晚饭时分,莱娜终于觉得自己的状态足够好,心态足够正,可以继续探索出去的路,才出现在饭桌上。
灯没开,只有桌上的蜡烛发出昏暗的光线,把行将枯萎的紫罗兰照得明暗不定。
樊仁一个人坐在桌边,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烛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索伦呢?”
“他说自己不舒服,四处走走,晚饭不等他。”
樊长官今天的嗓音意外的有些哑,嘶嘶啦啦的。
“阶下囚难道还有自由活动的权利?”
“我救你们并不是为了囚禁。”
莱娜下意识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重,自己并没有像凯瑟琳小姐说的一样死去,应该确实是有樊长官的功劳的。
哦,对了,凯瑟琳小姐,呵,怎么也绕不开的女神。
“凯瑟琳小姐不和我们一起吗?”
樊仁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在实验室里见过我吧?我是说,肉体。”
“嗯。”
“记得这里有什么吗?”樊仁指了指自己心口。
“应该是……”
莱娜突然想起那五根奇怪的尖刺,以及凯瑟琳小姐常年佩戴的白手套。
樊仁叹了口气:“那是和三叉戟的最后一战,死了很多人,血族,狼人,还有异种人。”
“凯瑟琳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把她保护的很好。”
“当我切断敌酋脖子时,背心痛了一下,然后,那五根指甲就一直陪我到现在。”
“所以,不管我愿不愿意,只要指甲还在,她就一定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只能尽力把她关起来,作为一名优秀的布景师,你应该懂的。”
莱娜不敢看对面樊仁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空盘子轻声问道:“封印会耗费你极大的精力,加固封印的消耗则会成倍增加……但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樊仁笑了笑,沙哑的嗓音越来越弱:“不重要,但我该说的还是要说。至于其他,那是你的……”
我的什么?
莱娜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
樊仁的身体不知道何时开始已经变得越来越淡,餐厅远处的景色也开始混沌不清。
“啊!长官!”
莱娜赶紧冲过去想拉住樊仁,却扑了个空。
她知道,这是受术者意识要消散的前兆!
长官消散了,那我就可以回去了啊!
有没有可能是和他的梦一起破碎?
那到底,救不救?
就算是救,可怎么救啊!我只是个小小的布景师啊……
莱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樊仁一点点消失。
对了!布景!把长官当成梦境里的景色来填充、渲染!
就像长官说的,莱娜,你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把自身精神力开到最大马力的莱娜着手后才发现,这个主意似乎并不算好。
樊仁需要的精神力实在太大了!
莱娜发誓,就算同时渲染三个超大型梦境,其消耗也赶不上自己过去的十几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莱娜的影像越来越暗淡,时不时闪过重影,而樊仁的身影则越来越凝实。
直到,樊仁一把握住莱娜的手,把她拉入怀里。
“谢谢。”
“嗯,你刚才说的话……有点……嗯,你怎么和我说那么多……”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呀,傻丫头……”
从聪明的姑娘升级为傻丫头的莱娜,亲眼看到在樊仁的一个响指后,餐厅变成了她的卧室,身后的餐桌变成了那张柔软的大床……
风雨后的深夜里,莱娜睡得很沉,被子夹在腋下,粉红色的头发仿佛闪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突然,一只大手一把按住莱娜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