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风脸上泛起冷笑,一边答应,一边对着倒在地上的季肖弈猛地招手。
季肖弈刚好转过头去,向着门口看去,试图追寻那一线生机。
“你...把我卖了,还向我招什么手啊...”
季肖弈盯着那灯光下近乎疯狂地向他招手的锋风,不敢相信他。他一直安慰自己,霸凌就只是霸凌,不会有更多过分的事情,但今天已将他推进了死局。不过他更清楚的是,没有锋风的帮助,他绝不可能从白熊的手里跑掉。
锋风看着没有反应的季肖弈,他猛地喘了两口气,就在白熊再次伸手拍碎最后一排的坛子时,他张大了嘴,暴喝道:
“跑!”
“季肖弈!往我这里跑!”
季肖弈什么也不再想,强忍剧痛努力挣扎起身,向着锋风的方向踉踉跄跄地奋力奔跑。
与此同时,白熊刚好将最后一排的坛子击碎,其中存放的并不是酱膏,而是一条条泛着蓝光的怪鱼,它们的皮肤上泛着晶莹的光,眼眸冰冷,看上去十分愤怒。
白熊明白了,那一条条的是古沙镇最恐怖的怪物之一,号称电魔鬼的雷鳐,它们甩着尾巴掉在地上,头部两侧雷光闪耀,眼看着就要发电,将他穿透。
白熊怒吼一声,他那庞大的身躯飞快地转身,脚下噼啪作响,那是雷鳐开始了攻击,他惨叫一声,庞大的躯体电光缭绕如筛糠般颤抖,但他却没有倒下,而是涨着猩红的眼眸向着季肖弈狂奔,似乎要将季肖弈连同锋风撕成碎片。
“快跑!不要往后看!季肖弈!加油,你行的!”锋风同样红着眼大喊道,他拉开仓库大门,走到离季肖弈最近的位置。今天这一局就是他所设下,粘稠的地面是他精心涂抹的导电物质,而季肖弈当然没有光脚的习惯。如果季肖弈没有醒来,那么大概率就会见到被雷鳐活活电死的白熊,而这两个人则安然无恙。
但凡事总有意外。
就算事情发展是他锋风所计划的那样,结果也未必是他所想的那样。
季肖弈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冲刺,长期以来不规律且不健康的饮食,以及经常被殴打的身体,使得他的力气逐渐从身体内流失,雷鳐的强大电流在地上穿梭,即便有着鞋子阻碍,仍然会给他轻微的麻痹感。他的身体开始筛糠般颤抖,他咬紧牙关,胸膛里的心脏震得他喘不过气,右臂的疼痛越发的剧烈,甜腥的血腥气充满口腔,他的双眼开始发黑,只能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双伸过来的手掌。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期待我了?
我应该做得到的。
二十米...
十五米...
十米...
季肖弈努力地睁大眼睛,他甚至能看到一双充满着期待的眼睛。
尽管那双眼睛属于曾经他最厌恶的同学,是并不温柔的三角眼,但是那却闪耀着希望的光彩。
只剩最后五米!
季肖弈很想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他能看到面前的干枯面庞已经露出了那样的表情,锋风笑起来很难看,不过季肖弈看着感觉很开心,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距离正常友谊最近的一次。
三米。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到锋风的眼睛逐渐瞪大,眼眸中逐渐被惊恐充满,在季肖弈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变慢了,他甚至能看到锋风缓缓地张开嘴大喊着什么,皮肤随着他的发力变得一抖一抖的,还有慢速飞溅的血珠...
一只拳头刺穿了他的胸口。
季肖弈再没半点力气,他没觉得疼,也没什么别的感觉,只是困意逐渐上涌,眼皮越来越沉,脑中一阵嗡鸣,周围逐渐黑暗下来。
他从未进过大海,却仿佛身处海底。
一小时后。
“别死沉着脸,锋风。”同样的三角眼,同样的精瘦,男人拍了拍锋风的肩膀,朗声说道,“他能帮助你杀死白熊,相当于解救了几十个无辜者。”
锋风不说话,原本就阴翳的三角眼更加阴沉,他死死地盯着死不瞑目的白熊,他抽动着嘴角低声咒骂了几句,腮帮子紧紧鼓着,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锋风抬头看了一眼春风得意的父亲锋华,请求道:
“爸,把他的尸体找出来吧,我对不起他。”
锋华眉头微皱,他瞥了一眼一向冷血的儿子,提醒道:
“下不为例。我选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做什么大善人,他只是你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同学,甚至还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儿,以后别做这种没有利益的事。”
锋风艰难地点点头。
锋华头转向身边的保镖们,用下巴指了指季肖弈的方向。
几分钟后,几个衣装革履的男人低着头表示整个仓库没有第二具尸体。
“没有尸体?不可能,你以为我凭什么活了下来?白熊在电击下根本没有瞬间死亡!没有他,现在这里就是四具尸体!”锋风情绪很激动,他指着季肖弈的方向咆哮道。
锋华将另一个被绑架的小女孩送了出去,他双臂抱肩盯着一片狼藉并且散发着恶臭的仓库内部,金丝框眼镜后面的眼眸眯了起来,似乎能从极狭窄的缝隙间看出什么端倪,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显然,他失败了。
锋华正要放弃,他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圈,突然他的眼眸深处亮起了光,那是绝不同于正常人类的淡蓝光芒。紧接着,颇为沉重的痛楚袭击了他,太阳穴处的血管如虬龙般隆起突突直跳,原本威风凛凛的锋华瞬间跪倒在地,双手捂着头痛苦地低吼。
“爸!又是那毛病?”锋风注意到了突然失态的父亲,赶忙冲到父亲身边,拿出一瓶胶囊,透明的瓶子里是黄绿相间的胶囊,锋风取出了六七枚,递到锋华嘴边,锋华强忍着痛苦咽了下去,向儿子摆摆手示意没事,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
“古沙镇特有的病症,什么医生来了都治不了吗?”锋风嘟囔道,“而且这病越厉害,在古沙镇的地位反而越高,这都是什么逻辑...”
锋风突然愣住了。
古沙镇是个完全封闭的大镇子,很少有外来人进入,从未有镇里人成功出去。或者说,镇里出去的人,就再也没回来过。可这古沙病,外来人也会得,却从未听闻镇里的老一辈得过这种病。而且定下这个“病症越强,地位越高”的规矩的人,正是被古沙镇奉为神明的“古沙”。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伴随着“古沙病”的,不仅仅只有痛苦,还有一些常人所得不到的特殊能力,哪怕和普通人相比只强一点点,也足够成为小镇里一方强者。
“难道这古沙病,是神明古沙的恩赐?是用来筛选更强者的选拔?”锋风喃喃自语。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同样剧烈的痛楚袭击了他,他痛呼一声,立刻软倒在地,双手捂着脑袋满地打滚,凄厉的惨叫回荡在仓库内。而他那刚刚从痛苦中恢复的父亲,却惊喜地看着这一幕,一边从身上拿出治疗用的胶囊,一边忘乎所以地大笑。
就这样,父子俩一笑一嚎的声音充斥在整个仓库。
古沙历 金七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零点整
季肖弈的感觉很奇妙。
他感觉自己在一团柔软的物质里下沉。
他的整个身躯似乎绕过了一个奇异的泡泡,然后又是一个,包裹着季肖弈的物质速度加快,它在这片虚无中灵巧挪移,绕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泡泡,最终找到了一个落点。
物质落下,又弹起,再次下落,又弹起。
周而复始。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下落弹起,那团物质最终接近了落点。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肖弈终于停在了那个分界点,包裹着身体的物质逐渐消失,他的身体出现在一个温暖的世界里。季肖弈似有所感,在温暖光芒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天空,这片天空纯净得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恐惧,这里没有白云没有太阳,就算是那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光芒也不是阳光。而地面则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杂色,让躺在地上的季肖弈怀疑这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你看起来不太吃惊啊。”
听到这声音,他猛地起身坐起,他先是摸了摸自己已然完好无损的右臂和胸口,接着向四周观察,这是一座一望无际的怪异岛屿,强烈的黑白色冲突不停地激发他逃离这里的欲望,但却无处可逃。整座岛屿空空荡荡,只有不远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遥望着他。
季肖弈的眼睛只要看向那位的面庞,整个眼中就犹如起了涟漪的水面,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道道扭曲抽象的影子。他眨了眨眼睛,正准备用右眼仔细地朝那道身影望去,一阵针扎般的刺痛阻止了他。
“不要直视我,小朋友,不过你可以提问题。”
季肖弈愣了愣,不可直视的人,祂就是传说中的神明?古沙镇的神明古沙?
季肖弈连忙站起身,偷偷抬头打量那道身影,并问道,“敢问,您是?”
“我是这座岛屿的主人,他们都叫我中庭之主赫鲁斯,你可以叫我赫叔。”随着这话音落下,季肖弈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身影看起来清楚了许多,不再是之前模糊不堪的样子。赫鲁斯穿着一身金红纹路的古朴长袍,花白的头发背在脑后,苍老的面庞看上去有点沧桑,但他的海蓝色眼睛却如星辰般明亮浩瀚,他虽然只是懒洋洋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却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这是哪里?”季肖弈不自然地抬起头问道,他低下头继续补充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抬起脑袋。”赫鲁斯拍了两下掌,继续说道,“不必习惯性低下你的头,小朋友,你的过去已经死了。大家只会为你的昂首挺胸鼓掌,而不是卑躬屈膝。来到这里,你就再也回不去。当然,我想你也不想回去。”
“当然!”季肖弈脱口而出,立刻低下了头,然后又抬了起来。
“这里是中庭之岛,是整个中庭世界的中心。”赫鲁斯说道,“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玩个游戏。”
“游戏?我从没玩过,只从书里了解过。”季肖弈如实回答道。
“我理解,毕竟是一介平民。”赫鲁斯看着季肖弈的眼神多了些失望,“那我给你讲讲这里的事,首先,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吧?”
季肖弈愣了一下,眼神飞快地黯淡下来。
“别这副表情。”赫鲁斯打了个响指,空旷的岛屿中心出现了两张单人沙发和一张茶几,赫鲁斯示意季肖弈坐下,自己早已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懒洋洋地说道,“如果你同意进行游戏,那么你就可以永远免受死亡的威胁。”
“永远免受...死亡威胁?”季肖弈吃惊地张大了嘴,尽管他无数遍告诫自己这一定是某种骗局,但这奇异的岛屿和面前奇怪的人,还有他的响指,这一切都在不断冲击季肖弈的认知。
“为什么找我?我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季肖弈恢复冷静,多年的孤儿生活让他看遍了世态炎凉,小镇虽不比大城市,其间的人面冷暖却更加纯粹。季肖弈清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从未奢望过天上掉馅饼。
“说来话长。”赫鲁斯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软骨头模样,“我是中庭岛屿的主人,同样也是整个中庭世界的管理员,我的某位下属兼老朋友,她有一种神奇的能力,预言。预言某件事,或者某个人,你就是被预言的那个人,明白了吗?”
“您的意思是,您举办这场游戏,然后经过您下属的预言,选中了我来参加,对吗?”季肖弈问道。
“不全对,游戏可不是我举办的,我也是一位玩家,一位老玩家。”赫鲁斯微微起身,深邃的眼睛盯着季肖弈说道,“你还能提问三次,最好抓住重点。”
“如果我拒绝你的游戏,你会怎么做?”季肖弈毫不犹豫地问道。
赫鲁斯突然鼓起掌来,他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笑得头都抬不起来。
过了几秒钟,他缓缓停了下来,抬起头死死盯着季肖弈,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如同锋利的寒冰,冻结沿途的空气,他开口道:
“我会大发慈悲地保留你的生命,然后消除你的记忆,让你再滚回那个狗屎一样的小镇,做一个狗屎不如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