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陷入冰点。
季肖弈紧闭着嘴巴,眼睛毫不示弱地和赫鲁斯对视着。
“好嘛,很有精神。”最终还是赫鲁斯最先开口,他一改之前的模样,继续懒洋洋地躺回了沙发里。
季肖弈终于吐出一口气,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表面已然渗出了血丝,后背被冷汗完全湿透,一向无往不克的右眼竟然发出了恐惧的信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赫鲁斯摇摇头,“从小挨打也总是因为这脾气吧?人生悲惨却不自卑,莫名其妙的倔强...还不错,算是有点骨气的孩子。好了,继续提问吧,还有两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这是怎样的...一个游戏?”季肖弈大口喘息,艰难地发问。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赫鲁斯又打了一个标志性的响指,茶几上悬浮起一部虚幻的荧屏,荧屏上方是漆黑乌云和金色巨日,下方是翻涌着的黑色海水。中间位置是一座眼熟的小岛,那就是他们所在的位置,而小岛周围则有着密密麻麻的小气泡。
“接下来由我来为你讲解一下‘游戏进行的主世界’。”赫鲁斯一扫懒惰,认真地讲解道:“这每一个小气泡里面,都包含着一方小世界,有的可能是一座城市,有的可能是一方海域,也有的是一个小镇子,比如你所在的古沙镇.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真实之境。真实之境有四个等级,低级、中级、高级、顶级。其中中级境域数量最多,高级其次,低级境域大多在重复着自我毁灭和重生,所以数量不多。而顶级境域则只有三座,至于古沙镇...撑死算是低级吧。除却真实之境,中庭岛的上下各有一座更高等级的世界,它们自称天国和地狱。”
季肖弈皱着眉头,吃力地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知识。
“进行游戏之前,当然要了解游戏设定,这并不奇怪。”赫鲁斯理所当然地说道,“最近我们所在的中庭世界出了些问题,或者说是比较严重的灾难,死了很多人。因此我在‘先知’的帮助下,找到了你,顺带拯救了你的生命和灵魂。你的游戏内容:接替我的管理工作,直到取代我。”
季肖弈小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不能算作游戏吧,这不是一项艰难的工作吗?”
“第三次机会,你要问这种问题吗?”赫鲁斯怜悯的眼神投视而来。
季肖弈正襟危坐,迅速摇了摇头。
“我说过,进行游戏的前提,就是让你获得永生,”赫鲁斯指着那茫茫多的真实之境,“以不死者的身份在这些世界里横冲直闯,这是为你准备的‘不死游戏’,我想不出你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继续吧,最后一个问题。”
“我要做什么?我应该怎样去做?”
“中庭世界有多么庞大你也看到了,你的原生住所甚至仅仅是个最低级的境域,而我培养你,当然不是让你在那个小镇当个镇长之类的角色。”赫鲁斯又打了个响指,桌子上出现了一壶黑色液体和两个杯子,“我需要你逐渐成长,进而影响那些真正宏大的高级真实之境,保证它们的正常运作,阻止一些潜在危机,必要情况下,还需要毁灭某些国度,或者某个过分强大的生物。我更希望你能串联起真实之境,管理好它们之间的关系,这是我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不过看你这张善良又诚挚的脸,做这行可比我擅长多了。”
“至于怎么成长,说实话我也很头大,不过在此之前...”赫鲁斯又变回一副没骨头的慵懒模样,他用下巴指了指桌子上的杯子和壶,“我可以说是你的老师,来给老师倒杯茶。”
说罢,他诡异地竖起一根手指。
季肖弈奇怪地看了赫鲁斯一眼,旋即站起身,准备拿起茶壶,透明的茶壶小巧玲珑,其中盛放的液体看上去颇为黏稠,他没多想,伸手便要抓那茶壶。
季肖弈的右手刚刚接触到茶壶,一股重若千钧的巨力压在了他的肩头,整个天空在一瞬间昏暗了下来,紧握的手掌指节发白,他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肩膀,胸膛,乃至于整个身体,他勉强站在原地,细密的汗珠从皮肤上渗出。季肖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努力抬起头看向赫鲁斯,他忽然明白了赫鲁斯竖起的一根手指是什么意思。
是作为“老师”的赫鲁斯发起的第一场考试。
季肖弈低下头,他猛地喘了口气,咬紧牙关开始发力,瘦干的胳膊青筋暴起,指节暴突,终于将那小小的茶壶端了起来,茶壶离桌面越来越远...一公分,两公分,三公分...
茶壶离开桌面三公分,而季肖弈的手臂却再也不能挪动半分。他涨红的脸庞上浮现了焦急,可越是这样,越是难以继续,甚至那茶壶开始缓缓下降。
“呼...”季肖弈泄气地吐出一口气,茶壶顺势落回原处。
赫鲁斯收起竖起的一根手指,海蓝色的眼眸扫视几圈季肖弈,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勉强算你及格分,你的身体素质太过差劲,不过毅力还不错。”
“...那这场考试,算我通过?”季肖弈立刻问道。
赫鲁斯不置可否,他自己起身拿起茶壶,倒了两杯黑茶,杯中的液体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命,在水杯中不断蠕动着,而那看似普通的水杯显然也不是凡物,它牢牢地锁住其中的液体,让其无论怎样翻腾也脱离不开水杯。赫鲁斯将其中一杯放在季肖弈的面前,季肖弈刚刚坐回沙发,紧张地盯着那杯黑色的茶。
“靠近你的鼻端,细细地品味一下。”赫鲁斯出言道,看着季肖弈警惕地拿起杯子靠近自己,又提醒道,“千万...”
“...别喝下去。”
季肖弈刚刚把茶杯靠近自己的鼻子,茶杯里的黑色液体瞬间像沸腾一样,一个个黑色的泡泡炸裂,而一股浓郁的异香也钻进了季肖弈的鼻子,这时他才听到了赫鲁斯的最后一句话。他猛地抬起头,才看见赫鲁斯竖起了两根手指。
第二场考试。
季肖弈本能地想要将那茶杯放下,却不知那异香已然进入身体,他接收到了比上场考试更加夸张的信息。首先是耳鸣,而后耳鸣消失,换做了纷乱的杂音,就好像有着几万人在耳边低语,季肖弈根本听不懂哪怕半句话,他们的声音时而尖锐刺耳,时而让人昏昏欲睡,时而模糊,时而却有清晰。他的身体逐渐燥热,内脏,骨骼,皮肤无一不在哀嚎,季肖弈头晕目眩,只有看向那茶杯才能找回难得的沉静,只不过,看向茶杯的瞬间,季肖弈的整个身体都发出了一个如疯如魔的信号,浑身上下的所有细胞仿佛都在剧烈地颤抖,它们伸出贪婪的舌头,试图舔舐那杯神秘的液体。
季肖弈的双眼一瞬间变得赤红,那颜色比起之前就是红色的右眼更甚,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茶杯,眼中的欲望甚至要喷涌而出,那黑色液体带着澎湃的恶意,引诱着季肖弈,他离茶杯越来越近...
缭绕的茶香愈发浓郁,季肖弈神魂颠倒,浑身上下都在发出愉悦的呐喊...以及贪得无厌的欲望,那洞穿灵魂的香气让他浑身酥麻,无穷无尽的舒适感点燃每一条神经。可渐渐的,黑色液体只流露出一丝丝的香气,那香气比起之前细若游丝,若有若无。无尽的贪欲冲击着季肖弈的心神,他舔了舔嘴唇,毫不犹豫地端起茶杯,就要一饮而尽。
右眼的红光闪烁,它似乎察觉出了什么,正要施展些手段阻止季肖弈。
季肖弈突然诡异地抬起了头,他眼中的红光淡去,耳边的纷乱低语逐渐变成了一句完整的话语,那话语声音沙哑,口中几番扭转,听上去很是繁复难懂,季肖弈当然没有听懂,但他牢牢地记住了那句话。就是这句话,直接将他从那样的疯狂状态中拉了出来,甚至没半点后遗症。他放下茶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从迷乱状态中脱离的?”赫鲁斯的声音冰冷,似乎一句不对就要将季肖弈撕成碎片。
“我...我听到了一句话,但是我...”季肖弈捂着脑袋低声说道。
“你忘记了?”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季肖弈痛苦地回忆着,“但是我一点也说不出来,它明明就在我的脑海里,我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想起,它可以在我脑袋里重复几万遍,可我就是说不出口,我不知道如何发音,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很想说出来,可我就是做不到...”
“我明白了。”赫鲁斯眼中的冰冷顿时消退,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躺回了沙发,“尝尝这杯茶。”
“这茶...真能喝?”季肖弈胆战心惊地看着那杯黑茶。
“你战胜了它,拥有享受它的权利。”赫鲁斯又缓缓竖起三根手指,他继续道,“当然,这是最后一场。”
季肖弈眼神复杂,他瞥了一眼赫鲁斯喝过的杯子,确实杯内降下不少,他放心了一点,拿着杯子深深地嗅了一口,还是那股熟悉的异香,只不过身体再没之前的那种反应了。季肖弈犹豫片刻,深吸一口气,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
噗嗤!
随着这一声轻响,季肖弈恐惧地发现,自己已经被黑色的火焰所笼罩,所有衣物瞬间被燃尽,那火焰的源头不是别处,正是他的身体,炽热却无害的火焰翻涌,将他的整个身躯包裹,黑色的火焰使得季肖弈的身体也逐渐变暗,似乎连他的骨骼都逐渐变成黑色。
“这整个过程需要持续一到两个小时,如果火势减弱,就拿起茶杯再喝,直到出现两种状况。”赫鲁斯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颇为享受地咂咂嘴,继续说道,“第一种,黑色火焰消失,你的身体渗出黑色的土,这说明你完成了最后的考试。第二种情况,就是黑色火焰会让你越来越痛苦,最后把你烧成灰。”
季肖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时间我们也不要浪费,懒惰是一种罪过。”赫鲁斯毫无说服力地念叨着,他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看上去好不惬意,“我知道现在的你不太容易说话,那就竖起耳朵乖乖听我说。”
“第一,介于你的成绩并不是那样优秀,我没理由信任你。身体素质六十分,取巧抵御黑茶的欲望,不予评价。至于最后一项,勉强算你八十分。总体评价,你很烂,季肖弈。”赫鲁斯毫不留情地说道,“第二点,虽然你的态度很不端正,成绩也不怎么好,但毕竟你是我老友的选择,他的意见我还是要听一下下的。”
赫鲁斯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
“第三,我针对你的情况,设置了三项考核。具体内容都在这里,等你做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可以查看。”赫鲁斯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意地说道,“哦对了,关于‘不死游戏’,你是自愿的对吧?我可没对你做任何威胁一类的事情。”
季肖弈艰难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小朋友脑子转的蛮快的,老早就知道我要拿你当枪使。”赫鲁斯喃喃自语道,“不过就算是拿你当枪使,你至少还是杆枪。选择你是我们的赌博,但更是你的机缘,趁这时间好好想一想吧。”
季肖弈和赫鲁斯同时沉默,只有黑色的火焰在前者身上弥漫。
沉默持续了一小时二十分钟,季肖弈身上的火焰正徐徐退散,他的身体看上去安然无恙,显然是轻松地度过了这最后的考试,赫鲁斯取出一套简单衣物放在桌子上。
“谢谢您。”季肖弈打破沉默。
赫鲁斯没说话,海蓝色的眼睛微眯,观察着季肖弈的表情。
“您说的很对,我来自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我不服输,可一直在输。在你们这种大人物眼里,我的固执和坚持一定很可笑,但我就是相信我并不平凡。”季肖弈的声音有点颤抖,微弱火焰里的他握紧了拳头,“您是我的恩人。我感谢您的选择,即便我并不听话,还有好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可您还是没有放弃我。要说付出,当然还是您的付出更多,可能对于您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我来说是非常珍重的礼物。我们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利用您的资源,您利用我来做自己不方便做的事,对我来说,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季肖弈话音刚落,那张桌上的纸闪烁了一瞬。
“以后叫赫叔。”赫鲁斯点点头,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