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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阿修罗

小梅白天会和其他孩子一起到拿非利人的学校去上学,过去在自治点祂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但现在祂却不怎么喜欢上学。这里的学校自然不像天使之城那样竞争激烈,谁都不把成绩放在心上,但人与人之间依旧会存在比较。小梅从其他孩子那里渐渐知道拿非利人是如何看待古力格列的,他们觉得古力格列是为了繁衍而生的,所以祂们天生更愚蠢,小梅非但不笨,还比其他人更擅长念书;他们还觉得古力格列不会衰老,所以十分虚荣骄傲,可小梅对物质没什么追求,祂长大的地方连私有的观念都没有。同学们并不关心小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们一厢情愿地塑造出一个与事实完全不符的祂,然后用各种无形的压力迫使小梅承认祂就是这样的人,这让小梅十分痛苦,祂经常怀念过去生活在同伴中间的平静岁月,祂们那里绝不存在这样的误解,但祂仍旧不后悔来到这里,祂喜欢女祭司一家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向往和好奇。

祂没有同龄人的社交圈,放学了就回到家里帮大人干活,戴安娜总是一边做事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但小梅听得出来祂是多么爱阿尔忒弥斯,人生如此短暂,他们却认定了对方,他们之间的爱战胜了岁月的寡淡。小梅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爱上彼此,祂很怕阿尔忒弥斯,也许是因为她老了,祂自己更喜欢阿蒙。大家都说阿蒙和她的母亲不能比,不过小梅相信她有一天会比她的母亲更加出色,祂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说不定是祂捕捉到了阿蒙孩子气的脸上经常一闪而过的让人难忘的聪明劲儿。可能这就是爱,人与人之间本没有多大不同,但爱将人从平庸中拣选了出来,爱人在彼此的目光中意识到了自身的价值,尘埃般渺小的生命因此有了意义。小梅还是个孩子却领悟到了爱的意义,阿蒙虽然比祂大得多,但头脑简单,从不考虑这些问题,她无法像阿尔忒弥斯一样意识到小梅的可贵之处,但她和小梅都同样天真,同样对人心的险恶一无所知。

阿蒙今天一整天都不着家,阿尔忒弥斯回来后因此大为火光,晚上两个人又大干了一场,又难过又害怕的小梅像往常一样躲到了外面。戴安娜拿家里这些事没办法,只会跟阿尔忒弥斯一起指责阿蒙,小梅觉得阿蒙虽然不懂事,但女祭司也太专横了,她们两个都有错,可没人会听祂这个小孩儿的意见。祂太爱女祭司一家人了,只要阿蒙能和她母亲好好相处,祂什么都愿意做。

小梅为这些事苦恼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天已经黑了,这会儿河边一个人都没有,但祂独自一人也不觉得害怕,祂成长于和平安宁的岁月,这个定居点也十分安全。小梅捡起石头扔到河面上打水漂,但石头全都闷声沉了下去,一次都没弹起来。

突然一块石头从祂身边飞过去,在河面上漂亮地弹了起来,小梅回头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黑暗里,她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穿着一件普通的牛仔夹克,乍一看没有什么鲜明的特点。小梅打量了她片刻,终于认出了对方:“阿瑞斯?”

“是我,”阿瑞斯走了过来,“你是女祭司家的小梅吧,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里又干仗了?”

小梅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阿瑞斯笑了:“女祭司的家务事整个定居点人人皆知,阿尔忒弥斯名震荒原,唯独拿自己的女儿没办法。”

小梅也笑了起来,她觉得阿瑞斯爽朗可亲,和传言的不一样,不由就对她放下戒心。

“我真希望她们两个能好好相处。”小梅说道。

“是啊,我该料到她们会因此吵架,都是我的错。”阿瑞斯叹了口气。

小梅奇怪地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吵架吗?”

小梅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们一开始吵我就出来了。”

“是这样的,昨晚阿蒙去和我们斗马,她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会赢,还说自己输了就找个古力格列陪赢家睡一觉,我劝她谨慎一些,可她对自己太过自信,结果,”阿瑞斯耸了耸肩,“她输了。我是很想帮她免除这场债务,但实在无能为力,拿非利人很看重打赌的荣誉感,所以她必须想办法找个古力格列陪赢家睡觉,不然她以后会被所有人看不起,就没办法在这个定居点混下去了,女祭司都会因此蒙羞。你想想看,她能去哪儿找个古力格列,她只认识戴安娜,但女祭司怎么能忍受自己的伴侣去陪别人睡觉,这事儿恐怕会闹到不可收场。”

小梅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她疑惑地问道:“陪别人睡觉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女祭司不能容忍戴安娜陪别人睡觉?我过去生活的自治点里,我们古力格列都睡在一起。”

“我们拿非利人不这样,只有一家人才能睡在一起。”

小梅从没细想过这事,祂看不出这有什么大区别,在祂长大的定居点所有人都是自体繁殖的,小梅没有人与人之间性行为的概念,但祂转念一想:“那我现在睡在女祭司家里,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呢?”

“当然,就是这么一回事。”

小梅高兴极了,祂想了想说道:“不就是要找个古力格列陪赢家睡一觉么,我也是古力格列,我去可以吗?我不在乎跟别人睡觉。”

“可你还是个孩子呢,你想好了吗?”

“当然,我现在就回去跟女祭司说一声。”

“用不着告诉她,”阿瑞斯拦住了祂,“女祭司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一个孩子帮她摆平麻烦,你直接跟我走就可以了,等到明天一切办妥了再让她知道,到时候她们全家都会高看你一眼的。”

阿瑞斯隐藏在黑暗中的眸子似乎不怀好意,小梅突然想起了女祭司的警告,她不放心地问道:“我会受到伤害吗?”

“当然不会,”阿瑞斯肯定地说道,“我会保护你的,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你有个手足叫维纳斯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维纳斯?”

“祂在这里生活过,当时我们每天形影不离,用不了多久祂就会回来跟我结为伴侣,过去祂经常提到你,我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

听到维纳斯的名字小梅终于放下心来,维纳斯对祂那么好,阿瑞斯又和维纳斯要好,那她一定不会害自己的。

“好吧,我跟你走,”小梅高高兴兴地说道,“希望明天女祭司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怎么会呢,我们一起给她个大惊喜吧。”

阿瑞斯亲昵地拉住了小梅的手,离开前她谨慎地四下环顾着,黑漆漆的河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漫天寒星看见她带走了这个孩子。

第二天阿蒙一大早就被饿醒了,明亮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听到戴安娜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祂语速飞快,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阿蒙也没放在心上,戴安娜脑子比别人转的慢,干什么都手忙脚乱的,她早就习惯了祂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她瞥了一眼另一个角落里小梅的床,祂不在那儿,整整齐齐的床铺就像没睡过人一样,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祂每天早上都起得比阿蒙早。面对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阿蒙已经不记得自己昨晚为什么会那么歇斯底里,她跟阿尔忒弥斯只要开战,不闹到两败俱伤就绝不算完,但一觉醒来又好像一切根本没发生过,直到下一次她们又莫名其妙地干起来。跟她斗马的那些人到底没来找她麻烦,这事阿尔忒弥斯还不知道,等那些人找上门来,阿尔忒弥斯才真的该把她抽筋扒皮了。一想到这事阿蒙就头痛,但她也并不过分烦恼,因为她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

阿蒙从房间晃出来,一眼看到饭桌上昨天的晚饭还没动过,因为昨晚一家人谁都没心思吃饭,她坐到桌边拿起一个饼子就着冰凉的稀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时戴安娜从外面进来了,她慌张地问道:“阿蒙,你看见小梅了吗?”

“没有,”阿蒙嘴里嚼着饼子含糊不清地说道,“祂比我起得早。”

“我起来就没看见祂,而且祂床上像没人睡过的样子,”戴安娜忧心忡忡地说道,“昨天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我也没顾上那孩子,我现在担心祂会不会昨晚根本就没回来。”

“不可能,”阿蒙满不在乎地说道,“祂那么听话怎么可能夜不归宿,可能一大早去哪儿玩了,肚子饿了自然就回来了。”

外面响起了一阵吵闹的犬吠声,阿尔忒弥斯带着几条凶猛的猎犬回来了,戴安娜一看见她立刻问道:“找到了吗?”

阿尔忒弥斯摇了摇头,她转向阿蒙问道:“你昨晚上床前注意过小梅在不在吗?”

“没有。”阿蒙没好气地说道,她可不记得他们这么紧张过她,如果是她一晚上不回家,他们只会骂骂咧咧地说等她回来就撕烂她的皮。

戴安娜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那孩子从来不乱跑,不会是碰上什么事了吧?都怨我,昨晚睡前应该去看一眼祂的。”

“我们都有责任,”阿尔忒弥斯声音沉重,“昨晚有邻居看到祂往河的方向去了,我刚才确实在河边发现了祂的踪迹。”

戴安娜大惊失色:“祂不会溺水了吧?”

“我想没有,那条河不深,现在水流也不急。祂好像在河边转悠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线索在河岸上断了,狗也判断不出祂接下来去了哪里,但在祂的脚印旁边我还发现了另一个人的脚印,那双脚很大,或者说是一个人穿着双很大的鞋,因为脚印太浅了,脚那么大的人应该会有更大的体重,太久没下过雨,脚印都很不清楚,但那双大脚印明显跟小梅的脚印有一段同行的痕迹。我去问过昨晚巡逻的姑娘们,她们没发现可疑的人,但我们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小梅很有可能是被什么人绑架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当啷一声,原来是阿蒙的勺子掉在了地上,她呆呆地盯着碗里的稀饭面无人色,阿尔忒弥斯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她疑惑地问道:“阿蒙,你怎么了?”

阿蒙张了张嘴嗫嚅着:“可是……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祂还是个小孩子……”

阿尔忒弥斯意识到了什么,她用力攥住阿蒙的肩膀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吗?”

阿蒙看着母亲的双眼害怕地说道:“我前天晚上去跟阿瑞斯斗马了,然后……”

她结结巴巴地讲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有那么一刻她清楚地看到了阿尔忒弥斯眼里的恐惧,可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当她把这一切讲完的时候,阿尔忒弥斯的表情毫无波澜,几乎是心如止水。

“……就是这么回事,”阿蒙低着头说道,“我害怕极了,怕他们会来羞辱我妈,我也想过这事会不会牵扯到小梅,但祂是个还没发育的小孩子,那里又有那么多拿非利人,没人会把一个小孩子……”

“混账!”

戴安娜突然尖叫一声狠狠扇了阿蒙一个巴掌,她的脸立刻火辣辣地肿了起来,但她什么都不敢说,低着头一言不发。戴安娜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小腹抽泣起来,那个伤疤留在祂身上的时候祂差不多就是小梅这个年纪,这么多年祂想尽一切办法遗忘这桩往事,这几乎花去祂的全部精力,以至于祂应对最简单的日常生活都有困难,祂以为自己成功了,可现在祂再次感受到了当时的恐惧和痛苦,还有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憎恨,即便是阿尔忒弥斯也没办法让祂在这件事上跟这个世界和解。

阿尔忒弥斯默不作声地听着戴安娜的哭声,突然她拔腿就走,阿蒙慌忙问道:“你去哪儿?”

“你在家陪着你妈妈,我得在这件事闹大前把小梅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这时拉美西斯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看到她阿尔忒弥斯心中一沉,她意识到自己迟了一步,现在大局已定。

“女祭司,出事了,”拉美西斯着急地说道,“古力格列的长老带人包围了我们的定居点,祂们带了武器,想要冲进来,这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和平协议,那些古力格列疯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场面如何?”

“巡逻队和祂们吵了起来,现场乱糟糟的,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巡逻队很多人是阿瑞斯的党羽,恐怕有人在里面故意闹事,看来这事她们计划了很久,” 阿尔忒弥斯冷静地说道,“事已至此,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拉美西斯不解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阿尔忒弥斯说道,“我们赶紧走吧,在这事不可收拾前把它了结掉。”

定居点前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可以轻易区分出两个定居点的人,那些前来讨债的古力格列穿着一样的衣服,全都剃光了头发,这整齐划一的打扮让祂们的愤怒看上去更加骇人,站在前面的几个袒露出身上的伤疤,那都是过去那场迫害留下的,祂们被伤害的时候还都是孩子,祂们用自己的身体控诉着,可拿非利人却并不因此怜悯祂们,反而戒备又愤怒。虽然大大小小的纠纷一直存在,但他们之间已经度过了几十年的和平岁月,今天仇恨的余烬再度被点燃,没人知道他们追求的到底是正义还是利益,或者谁又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好处,但今天理性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也许人类永远不会真正原谅别人,血债只能血偿,而每一滴血都在要求着更多的血。

场面一触即发的时候阿尔忒弥斯出现了,但人们的激动情绪并未因此平息,对立反而越发严重。一个缺了条胳膊的古力格列冲上来大吼道:“迫害事件重演了,这次我们绝不会就这么算了,阿尔忒弥斯你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不许对女祭司无礼!”拉美西斯厉声说道,“破坏协议的是你们,你们没有权利包围我们的定居点,这是在宣战!”

“没错!我们今天为正义而战,古力格列绝不任人宰割!”

“肃静!”阿尔忒弥斯大喝一声,女祭司的威严依旧在起作用,人群稍微安静了些。她指着那块巨大的广告牌说道:“记住我们拿非利人的格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擅闯拿非利人定居点是不友好的行为,任何侵犯我们家园的人都是敌人,无论你们有什么理由。我没办法同时跟这么多人说话,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跟我说话,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让走了出来,他严肃地说道:“阿尔忒弥斯,今天这事是自治点投票决定的,我无权干涉。我已经尽力不让冲突无法收拾,但你们拿非利人有义务给我们一个说法,这种事将近二十年没发生过了,必须有人出来为这事负责。”

不需要让进一步解释,阿尔忒弥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用沉痛的声音说道:“那是自然,我是小梅的监护人,这事我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让不禁愕然:“你知道出了什么事?”

阿尔忒弥斯点了点头:“但我们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谈谈细节,这事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让意识到事情的不同寻常,他思量了片刻后转身对古力格列们大声说道:“不管今天有什么理由,擅闯别人的家园都是不对的,现在请你们给我点时间,让我跟拿非利人的女祭司谈谈,在中午前我会给你们答复,如果你们有任何不满,到时候再做下一步打算。”

“我不同意!”一个长发的古力格列站了出来,是维纳斯。祂用尖刻的声音说道:“我受够了你和拿非利人用我们古力格列做交易,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要为自己讨回公道!我是小梅仅存的手足,我有义务替祂报仇!”

本来平静些的人群因为祂的话再次激动起来,阿尔忒弥斯走到祂面前沉着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维纳斯。”祂毫不畏缩地昂起了头。

“你确实是小梅的手足?”

“当然,你可以去查我们的档案,长老也可以为我作证。”

“好,维纳斯,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为小梅报仇?”

“你是小梅的监护人,你没尽到义务,必须受到惩罚。”

“你想怎么样?”

维纳斯咬牙切齿地说道:“当然是一命偿一命!”

“开什么玩笑!”拉美西斯勃然大怒,“这事肯定是荒原上的暴徒做的,你的要求也太过分了吧!”

维纳斯冷笑一声:“你们拿非利人一直压迫我们古力格列,谁知道是不是阿尔忒弥斯主动把小梅送给那些强盗用来讨好他们,即便不是这样,小梅遭遇这样的事情也是因为阿尔忒弥斯监护不力,她根本没把我们古力格列的命放在心上,拿非利人永远不会理解古力格列!因为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在你们身上!把小梅抱过来,让阿尔忒弥斯看看她造的孽!”

两个古力格列抬来了一具尸体,这具小小的躯体被一条血迹斑斑的白床单包裹着,一只沾满鲜血的小手露在外面,阿尔忒弥斯撩开床单看了一眼,面部表情立刻痛苦地扭曲了,她缓缓放下床单沉痛地说道:“我有罪。”

“女祭司不该认罪!”一个年轻的拿非利女孩子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又不是我们害的这个孩子,凭什么让拿非利人背负这个十字架!这些年我们已经对你们古力格列百般忍让,一旦古力格列和我们发生纠纷,定居点总是偏向你们,你们非要把我们拿非利人踩在脚底下才甘心吗!这个孩子是自愿来我们这里的,祂自己乱跑才遭此横祸,要我说祂就是活该,你们凭什么到我们这里来挑事!难道我们拿非利人的生活很轻松吗?我们的孩子没遭遇过意外吗?这些年为了驱赶强盗,或是跟士师作战,我们拿非利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难道我们也一出事就去找你们的麻烦吗?”

人们眼看又要吵起来,阿尔忒弥斯大声喊道:“都给我闭嘴!现在有一个无辜的孩子死了,必须有人为此负责,我是小梅的监护人,理应为此承担责任。但是有罪的是我阿尔忒弥斯,而不是拿非利人,任何人以此为借口擅闯我们的家园全都格杀勿论!”

阿尔忒弥斯杀气腾腾的样子让人们收敛了一些,她继续说道:“维纳斯,你有权向我寻仇,但我希望自己能死的明白,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跟你们的长老好好谈谈,安排一下后事,中午前我给你答复。”她从腰后抽出匕首将把手递给维纳斯,“你放心,我跑不了,但如果你再敢闹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维纳斯打量了她片刻,一把夺过了匕首:“好,那我等着你,别耍花招。”

阿尔忒弥斯不再理祂,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小梅的尸体,对让轻轻点了下头:“走吧,到我家去。”

阿蒙遵照阿尔忒弥斯的吩咐在家陪着戴安娜,但其实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不知道戴安娜经历过什么,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祂,她手足无措地盼着阿尔忒弥斯赶紧回来。终于她听到了脚步声,是她的母亲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让和拉美西斯,她看上去像往常一样事事成竹在胸,这让阿蒙心里燃起了希望,她迎上去问道:“小梅找到了吗?”

阿尔忒弥斯点了下头:“祂在门口,你去看看祂吧。”

阿蒙颤抖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小梅,祂经历这些恐怕从此都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但小梅终于有了下落还是让她十分庆幸,她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好好对祂,她心甘情愿照顾祂一辈子。

然而她没有见到自己想象中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乃至精神崩溃的小梅,只看到门廊上摆着一具床单包裹的尸体,她走到那具小小的尸体旁边蹲下来,内心出奇的平静,她无法理解这一切,只觉得困惑,她觉得自己只要掀开床单,小梅就会坐起来大声指责她。

“小梅。”阿蒙轻声唤着祂,然而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有些生气了,就算她做错了,这玩笑也开的太过了,祂别以为自己占了理就能对她为所欲为。她一把掀起了床单,小梅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那张脸已经无法辨认了,但阿蒙知道这就是小梅,祂的蓝眼睛用困惑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并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祂还没来得及学会憎恨和愤怒就断了气。

阿蒙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她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打战,她提醒自己别看了,却像中邪一样死死盯着祂的眼睛。她抖得太厉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胃里突然翻腾起来,她把脸扭到一边剧烈地呕吐出来,早上吃进去的冰冷的早餐全都吐了出来,一起吐出来的还有她维持了二十年的天真任性。终于她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她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趴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像个小孩儿一样大声哭了起来。

屋里的人无声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拉美西斯打破了沉默:“把我们刚才讨论过的细节串起来,现在的情况一目了然,这事是阿瑞斯做的,从头到尾这就是个针对女祭司的陷阱。”

让忧虑地说道:“今天一大早小梅的尸体就出现在自治点里,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有人开始煽动古力格列来找拿非利人报仇,祂们组织了投票,我没有投票权,只能任这事发生,而煽动祂们的人就是维纳斯,祂跟其他古力格列不一样,之前就惹过麻烦,我最近在想办法把祂监禁起来,没想到祂提前一步就做出了这种事。我抓到过祂偷跑,现在看来祂很有可能是去见阿瑞斯了,但我没有证据他们两个有联系,我不知道祂到底谋划了多久,甚至可能小梅来这里都是他们阴谋的一部分,我真是太大意了。祂是小梅唯一的手足,祂伸张自己报仇的权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这相当于把阿尔忒弥斯的命送到了祂手里。”

“我们一直在警惕着阿瑞斯,”阿尔忒弥斯说道,“她的势力超过我们的想象,不仅是青年团,现在我有可靠的消息她私下跟荒原上的强盗甚至士师队里的一些人都有关系,她在定居点挑拨离间,要把所有男孩子都赶走,煽动人们的仇恨,但是她私下里却和青年团的人用身体贿赂那些男人,什么青年团,她们就是一群表子。可她太狡猾了,我抓不住她的把柄,而且她在定居点也贿赂了不少人,她从那些强盗和士师手里拿到好处,转头就用这些东西笼络人心。我昨天去见士师队的人就是和他们谈这事,我不允许他们中间有人私下和其他拿非利人做交易,我已经把她逐出了委员会,只要能抓到一次她和士师队或是强盗来往的事,她就完蛋了,但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阿瑞斯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与众不同,我一直关注着她,原本我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成为拿非利人的首领,但她野心太大,毫无道德感,我给了她很多机会希望她走上正路,可她辜负了我。阿瑞斯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但是现在我输了。”

“女祭司,阿瑞斯就是冲着你来的,我们不能让她得逞!”拉美西斯愤怒地说道,“我们必须当众揭穿她的阴谋!”

“证据呢?”阿尔忒弥斯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都是我们的猜测,下手的肯定不止一个人,茫茫荒原我们上哪儿去找犯人?而且阿瑞斯那么狡猾,恐怕犯人已经被她抢先一步处理掉了。”

“起码我们应该把我们知道的情况说出来!”

阿尔忒弥斯摇了摇头:“拉美西斯,你记得我们年轻时那场仇杀吗?本来只是一场私人纠纷,因为把士师扯了进来,变成了两类人的对立,我们发明出越来越多的敌人,最后人们到了见人就杀的地步。现在的情况何其相似,而且还有以前的仇恨可供利用,现在把士师队和强盗扯进来绝不明智,敌人只会越来越多。阿瑞斯正在煽动人们禁止男女通婚,如今支持和反对的声音还算是势均力敌,短时间内不会破坏平衡,如果我身上有了污点,阿瑞斯那一派就占了上风,分裂近在眼前,除非我主动偿命。长老,去给你的人传话吧,就说阿尔忒弥斯血债血偿。”

让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知道阿尔忒弥斯说的是事实,可他也无计可施,突然他扭头快步离开了。拉美西斯狂吼了起来:“这他妈的算是什么事!这些人都疯了吗,非得见血才满意……”

“现在已经见血了,”阿尔忒弥斯打断了她,“小梅死了,这是我的错,如果我再谨慎一点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拉美西斯,我跟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什么,我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大开杀戒的借口,一个人的死换来平静,这很划算,我杀过不少人,双手也不干净,生活就是豪赌,任何人都无法明哲保身,我愿赌服输。”

拉美西斯说不出话来了,她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阿尔忒弥斯抬起头注视着戴安娜,祂脸色苍白却十分平静,祂对她笑了一下,阿尔忒弥斯微微牵动嘴角,算是也对祂笑了一下,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彼此。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阿尔忒弥斯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戴安娜突然慌起来,但祂立马克制住了自己,只是以询问的眼神看着阿尔忒弥斯。阿尔忒弥斯说道:“你就留在家里,我得死的漂亮点儿,你在那儿我会害怕的。”

戴安娜轻轻点了下头,拉美西斯瘫坐在地上已经完全起不来了,阿尔忒弥斯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步走到了外面。

“阿蒙,你跟我来。”阿尔忒弥斯说道。

呆坐在地上的阿蒙站起来,梦游般跟在母亲身后,很多古力格列和拿非利人包围了她的家,面色苍白的让站在最前面,他大声说道:“小梅的死让每个人心痛,但这是一件私仇,是阿尔忒弥斯监护不力导致的悲剧,现在请你跟维纳斯在我们面前了解这桩恩怨吧,希望仇恨和杀戮到此为止,让逝者安息。”

在众人的目光中阿尔忒弥斯无畏地迈开大步走上前来,她已经老了,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但她的身体依旧挺拔矫健,腰部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挂在臀部的匕首鞘随着她胯部的摆动一颠一颠的,那步伐像一只老虎一样优雅。她走到让的面前对他微微一笑:“让,我很高兴认识你。”

让已经是泪如雨下,他哽咽着说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阿尔忒弥斯……”话没说完他就掩面而泣,他们之间的感情无法定义又刻骨铭心,他多么爱阿尔忒弥斯,现在怎么忍心面对她的死亡。

阿尔忒弥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迈着坚定地脚步向维纳斯走去。人群鸦雀无声,四下弥漫着一股悲壮的情绪,人人都不得不承认阿尔忒弥斯是个优秀又难得的人物。她走到维纳斯面前大声说道:“我再说一遍,这是私仇,任何人不得借机闹事,现在我的命是你的了。”

维纳斯也被阿尔忒弥斯的气度所折服,祂有些害怕,毕竟祂才刚二十岁,从没亲手杀过人。人们屏住呼吸看着他们,祂握着匕首的手抖得厉害,祂可以选择放弃,但那样的话祂的人生将再无改观,祂绝不能认输,祂要当人上人,阿瑞斯的脸占据了她的脑海。一股强烈的欲望突然控制了祂,维纳斯的手不再颤抖,水蓝色的眼睛露出疯狂的目光,她举起匕首大喊一声向阿尔忒弥斯扑了过去。

“不要!”

让失声喊了起来,但维纳斯听不见,一瞬间时间好像都停住了,即便在那一瞬阿尔忒弥斯的神情也毫不动摇,维纳斯觉得自己胆怯了。等祂回过神来的时候,祂听见自己喘的厉害,双手湿漉漉的,祂低头一看,匕首已经插进了阿尔忒弥斯心口。狂喜混合着恐惧淹没了维纳斯:祂亲手杀死了不可战胜的阿尔忒弥斯。祂举起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大喊道:“我为小梅报仇了!我为古力格列讨回了正义!”

一些人发出了兴奋的呐喊,其他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母亲!”

阿蒙大喊着冲了过来,她看着满身鲜血的阿尔忒弥斯哭了起来。

“不许哭,”阿尔忒弥斯吃力地说道,“阿蒙,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现在我用我的生命教会你最后一件事,一定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阿蒙跪倒在地上抱住她的脚哭泣着:“母亲,我错了,我错了……”

阿尔忒弥斯的身体摇摇欲坠,她闭上眼睛急促地呼吸着:“去把你妈叫过来。”

“母亲……”

“快去!”

阿蒙不敢再耽搁,她爬起来冲进家里,语无伦次地说道:“妈,母亲她……”

看到她沾在身上的鲜血,戴安娜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阿蒙以为戴安娜会打她,但祂看都没看她就飞奔了出去。一直坚持着的阿尔忒弥斯看到祂终于倒了下来,戴安娜抱住她慢慢跪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祂的白衬衫,祂把阿尔忒弥斯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抚摸着她染霜的鬓发,温柔地喃喃着:“阿尔忒弥斯,我的爱,我的爱……”

阿尔忒弥斯艰难地说道:“戴安娜,我答应过你要陪你走过人生的最后时刻,但是现在情况却反过来了,我很抱歉。”

戴安娜抚摸着她的脸颊温和地说道:“阿尔忒弥斯,我很高兴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你已经很棒了,我为你感到骄傲。”

阿尔忒弥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突然她的喉咙里涌出了血,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痛苦地神隐着:“戴安娜,我很疼,很冷……”

“别说话了,”戴安娜抱紧她,“你流了很多血。”

阿尔忒弥斯把脸靠在祂胸口喃喃着:“给我唱首歌吧,唱我最喜欢的那首。”

“好的。”戴安娜用祂那男女莫辨的清亮嗓子哼唱了起来:

睡吧,我的宝贝儿,

休息的时间已经到来,

睡吧,我的宝贝儿,

睡醒了游戏时间又会重来。

生命不停流逝,

一切皆会终结,

但你不必担心,

因我将你豁免。

许你长命百岁,

许你青春不灭,

许你真爱不老,

许你永恒乐园。

今天将会结束,

今天又会来临,

今天永不终结,

何惧人世沧桑?

睡吧,我的宝贝儿,睡吧。

在祂的歌声中阿尔忒弥斯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一曲唱毕她已经断气了,戴安娜一直噙在眼里的一颗泪珠终于掉在了她苍老的脸上,祂低下头旁若无人地久久吻着她冰冷的嘴唇。

阿尔忒弥斯死了,但生活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一切都在按过去的秩序运转着,她无畏的死保证了她建立的秩序不会被轻易破坏,但是阿蒙的生活却彻底崩塌了。葬礼结束后她再也没回过家,她知道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她不敢回去面对戴安娜,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到处游荡。她经常想起过去的生活,那时候她也每天这么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可是那时她有个完整的家,她总有回去的地方,如今阿尔忒弥斯死了,她身后再也没有人为她抵挡生活的酷烈,她就这么被迫长大成人了。那些她曾经热衷的游戏全都失去了魅力,阿蒙把自己的甲虫全都放了,除了奥西里斯她还有一匹心爱的马驹,她把那匹马带到荒原上解开了挽具,马驹徘徊着不肯离开,阿蒙伤感地说道:“走吧。”

那匹马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前蹄一跺地绝尘而去,阿蒙仰起头看着天上翻滚的乌云,母亲死后她再也没有哭过,她不痛苦也不懊悔,只觉得心里空的厉害。举世无双的阿尔忒弥斯死了,留下了她这个没用的女儿,她要怎么活下去?阿蒙看着广阔的天空失神地喃喃着:“我是谁?阿蒙到底是谁?”

“阿蒙是太阳神,”她内心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图特是月亮神。”

这是阿尔忒弥斯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阿蒙回过头惊喜地叫道:“母亲?”

然而她的身后空荡荡的,只有无边的荒草在风里翻起波浪,阿尔忒弥斯死了,她再也没有母亲了。阿蒙突然害怕起来,她咧了咧嘴放声大哭,她无法一个人活下去,她需要她的家人,她的妈妈还活着,她要回到戴安娜身边去,即便被戴安娜打死她都不要离开祂。

“妈妈!妈妈!”

阿蒙大喊着跑回了家,许久不回去的家还是那么熟悉,但从家里传出了些奇怪的声音:(此处略去一句)。阿蒙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疯了一样冲进家里,正撞见两个人的好事:阿瑞斯(你猜咋了?不让写了)。

“妈!你疯了!”阿蒙狂吼起来。

阿瑞斯笑了:“阿蒙,干嘛这么生气,戴安娜已经是自由身了,想另找个伴侣很正常,祂是前任女祭司的伴侣,下一任伴侣自然是我——下一任女祭司。”

“没错,”戴安娜抬起阿瑞斯的下巴用充满诱惑力的声音说道,“我喜欢强者,阿尔忒弥斯输给了你,那你就是最强的。阿蒙,快过来叫人,从今天起阿瑞斯就是你的母亲。”

“你疯了!”

戴安娜对阿蒙的歇斯底里无动于衷,她凝视着阿瑞斯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阿瑞斯,是你害死了阿尔忒弥斯。”

“不错,”阿瑞斯得意地说道,“不过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但你也太急不可耐了,阿尔忒弥斯尸骨未寒你就让我上了你们的床,你们古力格列都是表子。”

“对,”戴安娜冷笑了一下,“不然我怎么得到你呢?阿瑞斯,让我们永远地融为一体吧。”

戴安娜水蓝色的眼睛变得冷酷无情,阿蒙突然注意到祂的腹部光滑平坦,没有任何伤痕,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戴安娜开始干细胞化了。恐惧搉住了她,戴安娜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再失去祂。她惊恐地大叫起来:“妈,你不要死!”

阿蒙的声音让阿瑞斯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已经晚了,戴安娜的身体突然暴起,翻涌的血肉像雪崩一样淹没了阿瑞斯,阿瑞斯凄厉地惨叫起来,戴安娜的声音如诅咒一样控诉着:“凶手!凶手!”

阿蒙第一次见到干细胞化的古力格列,她冲上去徒劳地想做些什么,但她也被翻涌的血肉淹没了,眼前只剩下了滔天血海,仿佛最深处的修罗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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