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忒弥斯家的饭桌上今天只有三个人,阿蒙问道:“我母亲怎么没回来吃饭?”
“她有事,今晚不回来了。”戴安娜说道,祂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跟那宛如美少年的外表完全不符。
阿蒙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喜上眉梢,她晚上要去跟阿瑞斯斗马,母亲不在家真是太好了。她把饭几口全扒拉到肚子里,推开凳子站了起来:“我吃饱了。”
“你又要上哪儿去?”戴安娜问道。
“我去遛马。”阿蒙随口胡诌。
“不许去,你已经在外面跑了一天了,你的马也该好好歇歇了,一会儿等小梅吃完你把盘子都洗了,然后去浇菜,干完活儿给我早早上床睡觉去。”
阿蒙神隐起来:“我都二十岁了,你不要再使唤我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在天使之城人一满十八岁就自动跟双亲断绝关系了。”
“对,”戴安娜无动于衷,“这样可以有效防止子女二十岁了还赖在家里白吃白喝。”
阿蒙争辩道:“你和我母亲每天拿我当苦力用,在天使之城做家务是可以得到报酬的。”
“想得美,我的家里我说了算,”戴安娜毫不留情地说道,“小梅已经吃完了,你赶紧给我洗盘子去,晚上要是敢乱跑,等你母亲回来我就让她扒了你的皮。”
每当戴安娜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阿蒙只得嘟嘟囔囔地开始收拾饭桌。她马马虎虎地侍弄了一番蔬菜后,脸都没洗就钻进了被窝,但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想到阿瑞斯正在跟伙伴们尽情玩乐,自己却被老妈困在家里,她就又烦又气,她的奥西里斯可是让阿尔忒弥斯都赞不绝口的神驹,她多想让她们也见识见识,阿瑞斯说不定以为她是怕了所以才爽约,这让她越想越不甘心。隔壁房间的戴安娜应该已经睡熟了,阿蒙突然想到自己干嘛不趁机溜出去呢,阿尔忒弥斯难得不在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阿蒙爬起来小声叫着:“小梅,你睡着了吗?”
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小梅迷迷糊糊地应道:“我刚睡着,你有事吗?”
“我要出去一趟,万一我妈发现我不在,你就跟祂说我肚子疼去厕所了。”
“你要去哪儿?”
“我要跟阿瑞斯去斗马。”阿蒙说着开始穿衣服。
小梅忧虑地说道:“女祭司告诉我阿瑞斯不是好人,让我离她远点儿。”
“那是因为你是小孩儿,我已经是大人了,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不过你可不许把这事说出去,一定要替我保密。”
小梅为难地说道:“骗人不好吧?”
“这不叫骗人,这叫糊弄。”
“有区别吗?”
“这个嘛……”阿蒙含糊地说道,“……这么点事都不肯为我做,你说喜欢我都是骗我的吗?”
小梅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小梅彻底清醒了,祂披着被子坐起来看着阿蒙抓起床单下摆用力擦着靴子:“你一天到晚真够忙的,不是玩这个就是玩那个。”
“总要想办法打发时间啊,你过去在古力格列的定居点都干些什么?”
“我们劳动、读书,花很多时间讨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你们可真够无聊的。”
“我之前不觉得,那里的生活很平静,几乎没有争吵,因为大家很了解彼此,人与人之间也不会厚此薄彼。但是有一天一个叫维纳斯的古力格列开始接近我,我和祂是一母同胞,但之前从没说过话,祂待我胜过待其他人,刚开始我觉得这样不好,可是很快就感受到了被别人重视的快乐,我们两个每天形影不离。维纳斯曾经来过这里,但不知为什么又被送了回去,祂跟我讲了很多拿非利人的事情,你们的生活更多纷争,但是也更加多姿多彩,古力格列平静的日子再也无法满足我,所以我就来了这里。”
“原来你是被那个维纳斯洗脑了。”
“才不是,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我不后悔来到这里,而且拿非利人不像有些古力格列传说的那么可怕,除了你大家对我都挺友善的。”
“那你为什么还老缠着我呢?”阿蒙不解地问道,“就因为我双亲的胡说八道?”
小梅坦率地说道:“刚开始确实是这样的,因为周围人都说我们会像女祭司和戴安娜一样生活下去,所以我就开始关注你。可是后来我发现你与众不同,你很聪明,也很有趣,虽然你总是对我凶巴巴的,我也因此感到难过,但我无法讨厌你,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种情况在我们那里绝不会发生,我们从小就被教导不能辜负别人的好意,要积极与他人沟通,你越是不可接近,我反而对你越发好奇。维纳斯说过人与人越是不同,跨过误解的那一瞬间就会格外喜悦,那比一成不变的人际关系有意思的多。我第一次对别人产生这样的感觉,我们古力格列的生命很短暂,我真庆幸自己能获得这样的体验,即便未来我们不会成为伴侣,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所以我想,我喜欢你,阿蒙。”
阿蒙放下擦靴子的床单注视着小梅,她一直把祂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没想到祂竟然拥有如此丰富细腻的内心,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有些被祂吸引,祂真的跟戴安娜很像,也许每个人最终都会迷上跟自己双亲相似的人,假以时日说不定她真的会爱上小梅,然后变成阿尔忒弥斯那样的人。这念头让阿蒙恐惧起来,她才不要像自己的母亲那样生活,她才刚二十岁,一眼看到头儿的人生多么可怕啊。她赶紧提醒自己小梅是个心机很重的小孩子,所以才想出这番说辞哄骗她,她可不能落入祂的圈套。她套上靴子粗声粗气地说道:“我走了,你一定要记得替我打掩护。”
“那你早点儿回来,”小梅关切地说道,“大晚上的一个人小心点儿。”
“知道啦,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啰嗦。”小梅情真意切的关心让阿蒙愈发不自在,她逃也似的从家里跑了。阿蒙解开奥西里斯的缰绳,翻身上马驰入了夜色,夜晚沁凉的空气让她有种重获自由的感受,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即将到来的游戏,小梅刚才在她心中引起的悸动立刻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斗马的地点在远离定居点的一片林间空地上,阿蒙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令阿蒙惊讶的是,除了青年团的成员,那里竟有不少男人,她从没见过这些男人,他们不是在拿非利人的定居点长大的。而且那些男女搂搂抱抱俨然情侣,这让阿蒙不由十分迷惑,阿瑞斯明明说过男人是拿非利人的敌人,而且青年团公开煽动禁止男女通婚,怎么她们私下里却和男人如此友好?阿蒙自己倒是也和男孩子谈过恋爱,年轻人之间的胡闹什么都说明不了,但眼前这些男女的关系已经不是阿蒙熟悉的过家家般的恋爱,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对男女站在一棵树下激烈地热吻。
“还以为你不来了。”
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阿蒙吓了一跳,她转头一看原来是阿瑞斯。她和平时打扮的截然不同,上身只穿了一件紧紧绷在身上的抹胸,十分凸显女性的身体曲线,这让阿蒙十分惊讶。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阿瑞斯说道。
“我既然答应你了,就肯定会来。”
“这就是你的马?”阿瑞斯打量着奥西里斯,“真俊的牲口。”
“那当然,”阿蒙得意地说道,她环顾四周忍不住问道,“那些男人是谁?”
“你的对手。”阿瑞斯简单地说道,她这话就跟没说一样,阿蒙还是搞不清楚这伙人的关系,但她不想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于是装出一副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点了点头。
“女祭司不知道你上这儿来吧?”阿瑞斯问道。
“我是成年人了,出门用不着跟她打招呼,”阿蒙说道,“而且她今晚不在家。”
“对,她去见士师队的人了,得明天才回定居点,委员会很多人都跟着去了。”
“你怎么没去?”阿蒙随口问道,她记得阿瑞斯也是委员会的成员,而且对自居点事务向来都很热心。
阿瑞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我……不想去,还是在这儿有意思。”
“也是。”阿蒙接受了她的说法,她也觉得跟阿尔忒弥斯出去没什么意思,“斗马到底要怎么玩儿?”
阿瑞斯指着前面的一块儿空地说道:“一会儿那里会燃起一个火圈,然后同时放两匹马进去,火圈只有一个出口,一次只能出来一匹马,剩下的那一个就要被烧死在里面。”
这玩儿法不算新鲜,定居点禁止这种赌博,不过阿蒙和朋友们偷偷玩儿过,但他们不会把输家的马烧死,对这个游戏她很有信心。
“赌什么呢?”阿蒙问道。
“不会事先约定,比赛结束以后,赢家要什么,输家就得给什么。”
阿蒙从未听过这种赌博,她惊讶地问道:“那万一赢家要对方的命呢?”
“那就把命给他。”
阿蒙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她觉得这太冒险了。阿瑞斯观察着她的表情:“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阿蒙仔细观察着拴在不远处的一排食肉马,可以肯定没有一匹马的素质超过奥西里斯,这里没人是她的对手,怕的人不该是她。阿蒙沉着地说道:“不,算我一个。”
“很好。”阿瑞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拉住阿蒙的手腕把她带到了人群中间,她大声喊道:“大家静一静,我来给大家介绍个高手。”
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男男女女盯着阿蒙,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阿蒙被看得毛骨悚然,又因跃跃欲试而兴奋不已。
“她叫阿蒙,”阿瑞斯说道,“今天专门来参加我们的生死赌局。”
“她知道规矩么?”一个女人轻蔑地说道,“这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
“我当然知道,”阿蒙不服气地说道,“愿赌服输。”
“我来陪她玩一局。”
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穿了个很夸张的鼻环,脖子上叮叮当当挂了很多金属链子,看人的眼神有种异样的疯狂。阿蒙从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这让她紧张起来,但现在她已经没退路了,只能陪对方玩到底。她镇定地说道:“好啊,那我们两个来玩玩吧。”
“小妞儿,一会儿你输了,不会耍赖吧?”
“这话应该我来说,”阿蒙冷冰冰地说道,她把手伸了过去,“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
男人握住了阿蒙的手,阿蒙惊讶地发现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有一双软绵绵的手掌,而且手心又湿又热,仿佛某种软体动物。那男人咧开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阿蒙看到他舌头上也穿了个环。
他们松开了对方的手,警惕地看着彼此慢慢后退,那男人牵出自己的马,翻身上了马背,长长地嚎叫起来,人群被他的狂热感染,也疯狂地叫了起来,男人催马绕着场地小跑,同时示威般不断挥舞着手里的砍刀。阿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马,那匹马十分强壮,佩戴着华丽的马具,锋利的獠牙从唇间露出,看上去很不好惹,不过阿蒙可没被这匹马的外表唬住。食肉马是靠凶悍生活的动物,但过分强壮的身体会消耗大量能量,心肺负担也会加重,所以很多马都是外强中干。这匹马就是这种情况,它的嘴角积起了白沫,喘得很厉害,看样子身体并不好,这个男人现在骑着它小跑恐怕已经把它的能量都耗光了,一会儿它绝不是奥西里斯的对手。
那个男人终于结束了炫耀,他们一起把各自的马牵到场边,观战的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阿瑞斯大声宣布:“赌局开始!”
男人扬起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食肉马的屁股大喊道:“弄死它!”
阿蒙也用力拍了下马脖子:“去吧,奥西里斯!”
两匹马同时跑到了场地中央,阿瑞斯扔下一根燃烧的火柴,地面上预先洒上了火药,围绕着两匹马出现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圈,火圈不断合拢缩小,在出口完全封闭前还无法逃出的马将被活活烧死。
人群疯狂地呐喊着,烈火和周遭的狂热情绪让两匹马不安地长啸起来,男人的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转着圈,奥西里斯虽然也很害怕,但很快镇定了下来,它发现了出口,立刻向那里跑去。
“好样的,奥西里斯!”阿蒙兴奋地叫了起来。
另一匹马察觉了奥西里斯的动向,它冲过来咬向奥西里斯的脖子,尽管奥西里斯躲得够快,还是被对方撕掉了一小块皮,疼得大声嘶鸣起来,阿蒙着急地大喊:“别怕,奥西里斯,快出来!”
主人的声音让奥西里斯镇定下来,它再次一鼓作气想冲出去,但另一匹大马展开了更加猛烈的攻击,可能是血的味道让它兴奋起来,它变得越来越残暴,一心只想要奥西里斯的命,它自己不逃,也缠着奥西里斯不放,阿蒙的心不由揪了起来。奥西里斯是一匹聪明的马,它个头儿虽小,但动作很灵活,左躲右闪累得对手气喘吁吁,自己却再没受过伤。当大马的身躯开始打晃,奥西里斯人立而起用前蹄狠狠踢向大马的侧腹,大马发出痛苦的嚎叫,差点儿倒在地上,踉跄着小跑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太好了!”阿蒙兴奋地跳了起来,只要再来这么一下对方就死定了,她全神贯注地观心着战局,完全没注意到跟她打赌的男人正和阿瑞斯偷偷交换着眼神。
奥西里斯甩动着自己飘逸的尾巴引颈长嘶,火光把两匹马的眸子映的血红,你死我活的搏斗让它们都急红了眼,最后的关头已经来临,突然它们用蹄子狠狠跺地,同时向对方冲了过去。它们擦身而过的瞬间奥西里斯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嘶鸣,一股鲜血从它的脖子上喷出,阿蒙被吓坏了,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匹大马脖子上的装饰竟弹出了一把刀子。
“他耍赖!”阿蒙大叫起来,“那匹马身上有刀子!”
男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比赛又没规定不许配备武器,这可是赌上命的游戏,你竟然让你的马赤手空拳就上阵,真是太天真了。”
“卑鄙!”阿蒙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陷阱里,这时奥西里斯已经中了第二刀,眼看就要倒下去。
“我不赌了!”
阿蒙冲向火圈想把奥西里斯救出来,但阿瑞斯和另一个女人上前反剪住她的双臂,动弹不得的阿蒙急得大叫:“放开我!我要救我的马!”
阿瑞斯冷冰冰地说道:“阿蒙,别忘了你的话,愿赌服输,今天你输了。”
炽热的火光中她冰冷的眸子没有丝毫温度,往日里亲切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阿蒙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说她心狠手辣了,现在她肠子都悔青了,却为时已晚。奥西里斯因失血过多倒在了地上,只能任凭烈火焚烧自己,那惨烈的叫声让阿蒙不忍卒听,刺伤它的大马长嘶一声从火圈里冲了出来,它浑身都被烧着了,一冲出来就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
“我赢了!”男人大喊道,人群随之狂热地呐喊着。
奥西里斯不再发出声音,终于断气了,阿蒙不忍去看它的尸骨,闭上眼睛流下了悔恨的泪水。男人走到阿蒙面前得意地说道:“小妞儿,我来要我的奖品了,还是你打算赖账?”
阿蒙对他怒目而视:“卑鄙小人!你想怎么样!”
“放心,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给我一个古力格列,这要求对你来说也不难吧,你妈不就是个古力格列……”
“闭嘴!”
不堪受辱的阿蒙狂吼着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两个女人拦住了,她只能狠狠瞪着那个男人,恨不能把他扒皮抽筋。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你不把我要的人送来,我就亲自去你们家要人,我们这是正儿八经的赌局,这里的人都是证人,你赖不掉的,回去好好做准备吧。”
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阿蒙羞愧地落荒而逃,她知道自己惹上了大麻烦。她倒是不担心这些人会绑架戴安娜,她在安全和平的环境里长大,从没遭遇过不讲理的暴徒,而且青年团的成员都是定居点的人,这事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闹到人尽皆知。虽然是对方先耍诈,但她跟别人打赌把自己的亲妈都输了,传出去她就再也没脸见人了,阿尔忒弥斯绝对会扒了她的皮,而且她最心爱的马也没了,这是最让她伤心的事。
阿蒙就这么胡思乱想地回了家,还好戴安娜一直睡着没醒,她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床上,小梅被她弄醒了:“阿蒙,是你吗?”
“嗯。”心情恶劣的阿蒙闷声闷气地应道。
“你赢了吗?”
“你就别问了。”阿蒙烦躁地说道,翻过身去不再理祂。这时她突然想到小梅不也是古力格列吗?那帮人不会对小梅怎么样吧?可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小梅是个还没发育的孩子,谁会对一个孩子怎么样呢?而且那个男人提的是戴安娜,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小梅。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里还有很多青年团的人,拿非利人是不会做出那么下作的事的,不过她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小梅,起码应该提醒一下祂别一个人乱跑。她这么想的时候睡意突然蒙住了她,这一晚她早就累透了,没做任何抵抗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她提醒小梅了吗?
应该提醒过了吧,阿蒙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