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万丈金光照亮了一片广袤的草原,湿润的季风带来了生机和活力,雄狮懒洋洋地守望着自己的领地,成群的斑马和羚羊奔驰而过,卷起了一团团尘埃。
阿菲和芭丝特一起冲进了洪流般的斑马群里,她们左突右冲,敏捷地躲避着斑马强壮有力的蹄子。阿菲不断回头看着后面穷追不舍的芭丝特,她脸涨得通红,张开嘴大口呼吸着,阿菲也觉得自己的肺要炸了,但领先的感觉让她十分兴奋。前面出现了一条河,斑马群淌进河里踩得水花四溅,她一鼓作气冲到了河边。
“我赢啦!”阿菲兴奋地大喊,她扑倒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
芭丝特追了过来,也累得躺在了地上,她气喘吁吁地说道:“不算,不算,你的跑步姿势不对,赢了也白搭。”
“放屁,”阿菲不客气地反驳道,“你自己还不是张着嘴呼吸,体能课上讲过了,只要口呼吸就是错的。”
“我才没有,”芭丝特不肯承认,“我们现在可以测一下心肺功能,我的心率肯定比你的慢,你跑得快根本没有用,心肺不好你就会死的早。”
“去你……”阿菲赶紧把后面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她想起来自己答应过海因拉不再骂脏话,“……去你的吧,赢了就是赢了,跑第一最重要,我才不管什么心肺功能。”
芭丝特针锋相对道:“赛跑是为了教会人正确使用身体,光跑得快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跟汽车比赛啊。”
阿菲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她的话,她恨恨地说道:“你就是输不起,我不跟你玩儿了。”她把自己的内置通讯器从游戏网络里退出来,摘掉自己的AR眼镜扔到了地上。
非洲草原一下子消失了,原来她们正在一座宁静优美的花园里,远处是一片跑马场,有人正在那里练习马术,一会儿她们两个也要上马术课,她们的日程从早到晚都排的满满的,只能见缝插针地玩一会儿。阿菲觉得这里的日子无聊极了,虽然不再愁吃不饱肚子,但她也吃不到自己最爱的饺子,每天还被逼着喝黏糊糊的蔬菜汁,简直恶心死了。不过她真的很喜欢自己全新的外骨骼,现在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瘸子了,她也开始渐渐感受到了内置通讯器的便利,她最喜欢各种各样的虚拟游戏,可惜根本没什么时间玩儿。
休息了一会儿后阿菲恢复了体力,她又开始觉得无聊起来,于是她怂恿芭丝特道:“我们再玩儿个游戏吧,就玩那个星际冒险的,你当反派,我来当宇宙战士,反过来也行。”
“我才不跟你玩那个,”芭丝特不高兴地说道,“你太野蛮了,上次把我的胳膊都掐紫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这个游戏就得这么玩儿,是你太弱了。”
“才不是!有本事一会儿在马术课上比过我,你这个不敢骑马的弱鸡!”
阿菲被她激怒了,她把芭丝特扑倒在地上,芭丝特奋力挣扎着,还尝试朝她吐口水,但论打架她根本不是阿菲的对手。阿菲骑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幸灾乐祸地说道:“现在你告诉我,谁才是弱鸡?”
“你……”芭丝特气得眼圈儿都红了,突然她大喊起来,“你爸把你卖了!”
“闭嘴!”阿菲凶神恶煞地一把拽住了芭丝特的领子,“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打死你!”
芭丝特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大:“你爸不要你了!他把你卖了,你没有人要!”
阿菲被戳到了痛楚,一怒之下左右开弓猛扇芭丝特的脸蛋,芭丝特疼得尖声哭叫起来,但依旧不依不饶地喊着:“没人要,你就是没人要……”
“火焰小姐——芭丝特,阿菲,你们在哪儿?要上课啦——”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保姆的声音,失去理智的阿菲蓦地停了下来,她看到芭丝特的脸蛋肿了起来,嘴角都被她打裂了,她正用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的眼神瞪着她。阿菲害怕起来,她没想到自己下手这么狠,一会儿她肯定没好果子吃。芭丝特朝她吐了口吐沫,带着哭腔尖叫起来:“快来救救我!阿菲打我!”
“火焰小姐——芭丝特——出什么事儿啦——”保姆听到芭丝特的求救声向这边跑了过来,阿菲已经能看到她的身影了,她心里害怕极了,丢下芭丝特落荒而逃。
阿菲跑呀跑呀,终于她跑不动了,一头栽倒在一片茂盛的花丛里,娇弱芬芳的花朵被她压倒了一大片。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见鸟儿在树枝间啁啾,独自一人的阿菲小声抽噎起来。天使之城什么都有,也没人打她,但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没有人情味,人与人之间的激烈竞争压得她喘不过气,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要被考核,打个哈欠都得考虑一下目的,这里没人做没意义的事情,无所事事是一种罪过,她怀念过去跟老庄一起晒太阳的日子。阿菲努力适应着这里的生活,但无处排遣的孤独却越来越强烈,她尝试着找个朋友,但周围的孩子都看不起她,只有芭丝特有时候跟她一起玩儿。她觉得芭丝特也想找个人一起玩儿,但她太爱显摆了,无论做什么都要显得自己懂的特别多,她们两个完全处不来,玩一会儿就会打起来。在家里只要不烦到卡特,他根本不关心她们的死活,所以私下里芭丝特挨了阿菲不少揍,但在外面芭丝特羞辱她的机会就太多了,还到处告状说她的坏话。她刚才之所以那么冲动,也是因为预感到一会儿马术课上芭丝特又会对她百般嘲讽。现在大部分课程阿菲都能马马虎虎跟上,但天不怕地不怕的阿菲却特别害怕骑马,只要一想到骑在晃动的马背上她就肝儿颤,在虚拟游戏里她可以骑着怪兽到处跑,但骑在散发着骚臭味的活马身上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现在飞行器都满天飞,学骑马有什么用呢?马能跑得过汽车吗?阿菲真是想不明白,但卡特让她学她就必须学,最可气的是芭丝特特别擅长骑马,她做出的那些高难度马术动作看得阿菲心惊肉跳,一想到每次课上芭丝特那得意的表情,她就恨不能马这种动物赶紧从地球上灭绝。
阿菲哭了一会儿心情平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今天又完蛋了,反正该来的早晚会来,不如能藏一会儿是一会儿。想到这里阿菲镇定下来,她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花瓣无所事事地逛起公园来。
这座公园大极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自由自在地到处逛逛。穿过一小片树林后,她面前出现了一座发光的玻璃房子,阿菲不由被吸引着走了过去。来到近前她才发现笼罩在玻璃屋上的那层梦幻的荧光并非滤镜,而是材料本身发出的,可惜现在那光芒被日光所遮蔽,到了晚上不知这座房子会多么美。阿菲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才发现如此美丽的建筑竟然只是一间马厩,不过站在玻璃围栏后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头雪白的独角兽。它飘逸的鬃毛和尾巴垂了下来,额头上长着一根短短的犄角,那根犄角像冰柱一样透明,闪着霓虹色的珠光,它浓密的长睫毛下长着一双宝石一样的黑眼睛,那双眼睛正用友善的目光注视着阿菲。阿菲完全被这美丽的动物迷住了,她走到它面前小声说道:“让我摸摸你。”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独角兽既不惊慌也没有发怒,而是温和地低下了头,阿菲抚摸着它丝缎一样光滑的皮毛,心里感动极了,她觉得这只动物比人都要高贵。她把脸贴在了它的脸上,它身上没有动物的臭味,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干草清香,她陶醉地嗅着它身上干净的味道。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阿菲,那匹独角兽却依旧镇定,阿菲慌忙转过头去,一时间惊讶地差点儿叫起来:是阿飘!
不过那不是她记忆里小乞丐一样的阿飘,他身穿精致的马术服,脸上干干净净,眼神飘忽又冷漠,但毫无疑问他就是阿飘,但他看见她一点儿都不激动,而是警惕地问道:“谁在那儿?”
那陌生的语气给阿菲泼了盆冷水,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不是阿飘,而是那个“飘”。她仔细打量着这孩子,他的外表跟阿飘毫无二致,他们的相似甚至胜过双胞胎,他们不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像是把一个人劈成了两半,阿菲突然明白了阿飘说过的话:他不是他,他也不是他,但他就是他,他也就是他,他们是一个人,有时候又是两个人。
“你到底是谁?再不说话我要叫人了!”贺兰飘厉声喝道,他小小年纪声音却充满威严,说话的时候看都不看阿菲,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阿菲突然想起来阿飘说过他们只有一双眼睛,如果阿飘能看见,眼前这个孩子就应该是个瞎子,只要她不出声地逃走,他肯定不会知道她是谁。她轻手轻脚地向旁边移动,突然冲向敞着的窗户,但贺兰飘像一道闪电一样拦住了她的去路:“往哪儿跑!”
阿菲不由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看见我的?”
贺兰飘冷若冰霜的神情动摇了:“我……当然是用眼睛看见的,你为什么要问这种话?”
“你别管了,我再问你,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贺兰飘神经质地尖叫道,“我是独生子!世界上只有一个贺兰飘!”
他过激的反应让阿菲更加确定他跟阿飘一定有什么关系,她听说过贺兰氏的名头,他们那么有钱,养多少个孩子都不成问题,为什么阿飘却穿的像个乞丐一样流落到 “圣地”?
贺兰飘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菲非常讨厌他那咄咄逼人的语气,她哼了一声:“他居然还傻乎乎地想回来把眼睛还给你,我就说他是个二百五。”
贺兰飘大吃一惊:“你见到他了?”
“没错。”
“他在哪儿?”贺兰飘追问道。
“我才不会告诉你,这地方没一个好人,你们抓到他说不定会要他的命,他最好能远走高飞,一辈子都别回这鬼地方!”阿菲说着夺路而逃。
“不许跑!”
他们在狭小的空间里追逐起来,贺兰飘的敏捷和速度令阿菲惊讶极了,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干脆扑上去想打跑对方。可是两个人短兵相接的那一刻阿菲就后悔了,贺兰飘看上去纤细文弱,事实上却力大无穷,他常年练习芭蕾的身体矫健有力,那冷酷无情的眼神让人害怕,阿菲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他们厮打了没一会儿,阿菲就被对方脸朝下摁在了地上,他压在她背上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叫阿菲,是卡特·火焰的养女。”
“原来你就是那个野孩子,他们正在找你呢,我要去告诉他们你就在这里。”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见东西的?”
贺兰飘的膝盖猛地用力地抵在阿菲背上的一个压痛点上,她不由疼得叫了起来,她清楚自己打不过他,恐怕今天他会直接扭断她的脖子。
但想象中的可怕事情并没有发生,贺兰飘从她身上下去了,阿菲赶紧爬了起来,她看到他神色悲戚,那副样子像极了被她伤害后的阿飘,这让她不由对他产生了同情。
“你在哪儿见到了他?算了,”贺兰飘又摇了摇头,“你不用告诉我,反正我也不会去找他,他也不会来找我,我们无法再见面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阿菲疑惑地问道。
贺兰飘悲哀地说道:“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我们都是背叛自己的叛徒。”
阿菲听不懂他的话,不过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说不清自己同情的到底是阿飘还是眼前这个孩子,他们真的太像了,只要稍一走神他们在她脑子里就变成了一个人。
贺兰飘转身离开,阿菲追了过去:“你上哪儿去?”
“去练舞,我要为演出做准备。”
“你要演什么?”
“芭蕾舞。”
阿菲知道芭蕾舞是什么玩意儿,她在形体课上学过那东西,就是不停地压腿、用脚尖擦地,看上去像个傻子一样,除了马术那是她最讨厌的课程,因为她每个动作都做不标准,谁让她是个瘸子呢。
“在‘圣地’只有娘娘腔才跳芭蕾。”阿菲说道。
“这里不是‘圣地’。”
“那你都练些什么?擦地?压腿?上下蹦?”
“那只是热身,我要飞起来,像这样。”
贺兰飘降低身体重心,下一秒他猛地舒展双臂原地起跳,他身体爆发出的力量令人惊叹,但动作却优雅轻盈如一只御风飞行的鸟,他的身体仿佛一刹那悬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才脚尖着地落了下来,如同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他做出如此复杂的动作,呼吸却没有丝毫紊乱,他不满地自言自语道:“跳得还不够高,我还得继续练习。”
阿菲看的目瞪口呆,那一跳简直摄走了她的心魄,她匆忙追上去问道:“我可以去看你的演出吗?”
贺兰飘想了想说道:“那你要答应我,再也不许提起他,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看不见,我每一场演出都会把最好的座位留给你。”
阿菲知道他说的那个“他”是谁,她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是刚才他纵身一跃的身影实在太让她着迷了,她必须去看看他在舞台上的样子。阿菲想了想下定了决心:“我向你发誓,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眼睛看不见,但你也要遵守承诺,永远把你演出最好的座位留给我。”她说完把自己的小拇指伸给了他。
“一言为定,”贺兰飘勾住她的小拇指郑重其事地说道,“阿菲,记住你的诺言,永远都不可以背叛我。”
“没问题,”阿菲说道,“我向你发誓,我永远不会背叛贺兰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