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审判者士师素来以神秘著称,他们的保密级别极高,几乎所有资料都不对外开放,这屡屡引发其他组织的抗议,关于他们滥用私刑的传言甚嚣尘上,不过从未有人正面回应过这些质疑,人们甚至不知道这个组织的首脑是谁。
不过审判者士师的总部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那些阴森恐怖的流言,这座朴素优雅的建筑仿佛乡间别墅,花园里的草坪剪得整整齐齐,滤镜使用得恰到好处,进出的人也都是普通打扮,相互间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这里给人一种开阔明亮的感觉,完全跟阴谋不搭界,看上去比一般的行政机构还要庸常。
K穿过花园进入了总部大楼,他一路碰见的所有人就像没看到他一样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他是一个不存在的幽灵。他通过一扇窄门下到地下室,光线一下子变得昏暗了,地下室里的人都跟他一样的打扮,身穿米黄色雨衣,脸部完全被滤镜涂黑,走廊两旁紧闭的门内偶尔漏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动静,但立马就被消音了。K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一个跟他同样打扮的审判者士师抱着双臂靠在一扇门旁,他们相互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尽你所能,尽我所能。”
“情况如何?”K问道。
“还是什么都不说。”那位审判者士师耸了耸肩,声音表明这是一位女性。
“再加点药量试试呢?”K提议道。
“现在的药量已经是我们在活人身上用过的最大剂量了,我都要对他肃然起敬了。”
“让我进去看看。”
K和审判者士师拿起挂在墙上的防毒面具戴上,她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股消毒水和屎尿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不过这里现在打扫得很干净,看不到任何污物,只是墙壁上有些淡淡的褐色痕迹,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墙壁是软包的,地板上也固定了厚厚的地毯,除此之外只摆了一张床,那张床也是软包的,房间里没有任何锐利坚硬的东西。角落里有个人缩成一团躺在地上,他身上的病号服裤子有些短,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他的头发被剃光了,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看样子是晕过去了。因为持续不断的折磨他憔悴的没了人样,但脸上原本俊美纤细的轮廓并没有被破坏,毫无疑问他就是贺兰绝的管家红龙。
K指着红龙光秃秃头皮上的伤痕问道:“那是怎么搞的?”
“他疼的受不了拔掉了自己的头发,他过去的头发太长了。”
K训斥道:“应该一进来就把他的头发剃掉,我强调过很多遍了,不要留下外伤。”
审判者士师低下头去:“是我的失职。”
“叫醒他,我要问他话。”
“是。”
审判者士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香水瓶一样的小喷瓶,走近红龙轻轻按压了一下立刻向后退开,失去知觉的红龙蓦地睁开眼睛张大了嘴巴,身子向一张弓一样向上拱起,但因为他脖子上装了个静音器,所以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疯了一样开始满地打滚,用力将头撞向墙壁,不过那些软软的墙壁根本就伤不着他,但他不敢咬自己,他的皮肤上也被涂了刚才那种喷雾,吃进嘴里只会让他更加生不如死。审判者士师使用的喷雾是一种神经刺激类药物,可以瞬间导致细胞里长链非编码RNA浓度升高,这会引起异常的神经电活动,导致剧烈的疼痛,那种感觉就像拿一根针去扎每一条神经最敏感的末梢,痛感远胜刀砍火烧。他的裤子湿透了,是疼得失禁了。
等到他终于镇定下来,审判者士师关掉了他脖子上的静音器,K在他身边蹲下温和地问道:“痛苦吗?”
红龙从牙缝间勉强吐出几个字来:“……杀了我吧。”
“只要你告诉我那个新分化出来的天使胚胎去哪儿了,我就立刻给你个痛快,天天跟你打交道真的让我累了,难道你不累吗?”
红龙抱紧自己缩成一团,艰难地说道:“没有……没有新的胚胎,都被……销毁了……”
K吹了声口哨站了起来:“你真的很让人佩服,居然用这种药都撬不开你的嘴。如果坚持服用干细胞分化抑制剂,贺兰绝起码能活到五十岁,他的身体这么早就崩溃,全怨他在自己身上胡搞那些不靠谱的实验,细胞置换救不了他。天使就是这么种生物,要么完美无缺,要么就是一堆烂肉,但贺兰绝总以为自己和生育机构里那些天使不同,竟妄想改变自己最终的命运。不过人类也是一样的,天天目睹别人的衰老和死亡,却人人都活在自己会长生不死的幻想里,我认为天使不是人类,但毫无疑问在自欺欺人这一点上你们和我们拥有同样的本性,你说呢,拉洁儿8756?”
一直双眼紧闭的红龙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血红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K:“我不是拉洁儿8756,我叫红龙,这是老爷给我取的名字,我就是我,我不是任何人!”
K一脚踏在了红龙的脸上,他轻蔑地说道:“你跟生育机构里那些名为拉洁儿的生物没有任何区别,你们由同一个细胞分化而来,你们之间基因的相似性甚至胜过双胞胎,贺兰绝唤醒了你,把你像条狗一样养在身边,但没想到你真的像条狗一样忠诚,果然是物以类聚,你们这些卑贱的东西。”
“不许你侮辱老爷!” 已经形销骨立的红龙不知从何处涌起一股力量,挣扎着要扑上来。
K一脚跺在他的颈动脉上,红龙惨叫一声又倒在了地上,K用皮鞋底来回碾着他的脖子:“真让人惊讶啊,贺兰绝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养出了你这么忠实的狗?如果让祭司王大人知道这里面的诀窍,这个世界的运行效率不知会提升多少,我现在真诚地向你发问,贺兰绝那个混蛋到底给了你什么?”
红龙直视着K被涂黑的面孔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什么也没有给我,我爱他,我爱贺兰绝。”
K沉默了片刻突然发出了一阵狂笑,他把脚拿开笑得都喘不上气,片刻后他才勉强止住笑声:“……真是笑死我了,自体繁殖的动物跟我说爱,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就像一个细菌声称自己爱上了另一个细菌,这怎么可能呢?如果人能自体繁殖,男女还何必彼此忍受,一个男人不必跪在女人脚下求婚,一个女人更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帮一个男人传递他的一半基因,这就是这个世界不公平的根源,因为我们离不开他人,所以我们不得不忍耐别人,如果人可以自体繁殖,就再也不需要委屈自己,我们可以毫不犹豫杀掉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人类相互制衡的复杂关系网将从此崩溃。只有生活在这个人际、网络里的才是人,所以你们不是人,你们是人类的威胁,你根本没有爱上贺兰绝,你只是他的一条狗,拉洁儿8756!”
K像喝醉酒的人一样摇摇晃晃站着,红龙的神情却愈发镇定,他用悲悯的语气说道:“我不想跟你解释,你也不会明白,因为你没有真心爱过别人,也没有人真正爱上过你,你真可怜。”
K的身体不再摇晃,而是开始颤抖起来,突然他从审判者士师手里夺走那瓶喷雾,对着红龙疯狂按压,同时发出野兽一样的狂喊,那些比烙铁皮鞭还要可怕的细小水珠覆盖在红龙苍白的脸上,他的表情立刻扭曲了,但这次他没有喊,也没有打滚,他攥紧地毯用尽全力说道:“你……可怜……”
因为过于用力地咬紧牙关,红龙嘴里流出血来,但他的眼神越发执着镇定,反而是K彻底崩溃了。审判者士师从后面用力抱住K:“请镇定!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我们的审问还没有结束!”
她费了好大力气从K手里抢走喷雾,红龙昏死了过去,她摸了摸他的胸口,已经没有心跳了,刚才K使用的剂量已经超过了人体能承受的极限,她紧急呼叫支援,三个同样穿着米黄色雨衣、戴着防毒面具的审判者士师立刻推着急救仪器冲进来开始抢救红龙。
浑身被冷汗浸湿的K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救活他,一定要救活他,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我跟他没完。”
其他人都在忙着急救,K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他跌跌撞撞地来到花园里,一屁股跌坐在路边的长凳上,今天阳光明媚,阵阵清风拂过,带来青草的气息,K身上的汗被风一吹,周身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他的血液循环系统和皮肤都有问题,无法保持恒定的体温,对别人来说轻柔的微风却让他仿佛身处极寒地狱,他将带着皮手套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中绝望地呐喊着:冷啊,我好冷啊,伊丝塔,我真的好冷啊……
“长官。”
一声呼唤将K的思绪从迷雾般的回忆中唤醒,他回过头看到是刚才那位审判者士师。
“抢救失败,他死了。”她说道。
K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声音,他愤愤不平地说道:“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他逼我杀了他,好早点儿解脱,他根本就不爱贺兰绝,他什么都不懂,不过是贺兰绝养的一条狗。”
“那关于新分化的天使胚胎的事……”
“就以拉洁儿8756的说法为准,那个胚胎不存在了,即便存在过也已经被销毁了,那不过是一群低等生物,多一个少一个没有区别,就这么结案吧。”
“是,长官。”
K起身离开了,彻骨的寒冷依旧折磨着他,一想到红龙再也不用忍受任何痛苦,他对他简直又妒又恨,可他再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了,他咬牙切齿地不停自言自语着:“便宜他了,真是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