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淡的阳光从楼宇的缝隙间洒下来,照亮了下面一大片蔚为壮观的垃圾场,垃圾山间有几个拾荒人,他们一边寻找着可能值钱的东西,一边暗暗注意着其他人的动向,他们尽量相互之间离远一点,避免为了争抢东西爆发冲突。最高的垃圾山上挂了一排风干的尸体,不时随风轻轻摆动,那些尸体原本是荒原上的强盗,他们被挂在这里是在警告荒原上那些匪徒不要随便来找麻烦。这片垃圾场是“圣地”的边缘,离开这里就渐渐进入荒原了,每当荒原上的强盗入侵,这里就会沦为一片战场,这片垃圾场就是教皇发家的地方,不过他在此站稳脚跟靠的不是击退强盗,而是推行了垃圾分类。
“圣地”的卫生状况一直堪忧,但早几年比现在还差,当时这里脏的就像工业革命前的伦敦,人们在走廊里大小便,从楼上往下倒脏水甚至不会提醒一声下面的路人,到处都是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吃人的野猫到处乱窜,甚至曾经大半夜把街头的醉汉啃得只剩骨头,黑帮以武力胁迫也没办法让人们按规矩倒垃圾,这里肮脏到天使之城的市民都声称闻到了恶臭。后来教皇用不知什么方法请到了天使之城里处理垃圾的专业人员,他们定期来这里使用细菌分解掉那些难闻的垃圾,横行的野猫也被清理了,“圣地”的卫生终于得到了改善,人们只需要按时缴纳一定的费用以及将干湿垃圾分类。但此处的居民很有默契地对垃圾分类一事闭口不谈,因为此举实在不够“圣地”,他们坚决不承认自己缴纳给教皇的是垃圾处理费,而是为其起了诸如赎罪费、保护费等一系列五花八门的名字。
垃圾分类之后这片浩瀚的垃圾场不再像过去那么臭气熏天,但这一带依旧鲜有住户,在大部分人眼中生活在垃圾场周围是不体面的,即便在这个信奉无政府主义的地方,人类的鄙视链依旧在发挥作用。
这会儿除了那几个拾荒人,一座垃圾山上还坐着三个老妇人,她们一边吸烟一边聊天,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在一边独自玩耍,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嚎叫,把几个人吓了一跳,她们四下寻找着声音来源,嚎叫声再一次响起,原来那声音来自垃圾山下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屋,门上挂着个塑料搓衣板,上面写着“理想国”三个大字。几个妇人不再理会那越来越高亢的嚎叫声,继续聊起天来。
“理想国”的小屋里常年晒不着太阳,一进门一股阴冷之意便扑面而来,这个地方跟外面的垃圾场比不过是多了墙壁和屋顶,乱七八糟的东西扔的到处都是,各种画像把墙壁贴成了百纳布,快堆到房顶的破书摇摇欲坠,不过这里完全没有使用任何滤镜,能达到如此高的真实物品使用率,除了这里大概就只有贺兰家的水晶宫了。今天外面气温也不算高,但银蝶依旧大汗淋漓,因为刚才的直播中祂跳得太卖力了,不过收视率不错,观众给了不少钱。这个直播平台的画质差得就像几个世纪前的电视图像,一条条扫描线清晰可见,但这个平台由一个相当暴力的黑帮垄断运营,用户不敢表达不满,也不敢另觅平台,交纳了保护费就能在平台上直播,其中99.5%都是色情内容,剩下那0.5%就是“理想国”的直播。“理想国”的直播专门讨论哲学和人生意义,当然根本没人看,不过还是有不少观众把他们的直播加入了自己的收藏夹,他们都是为了等待银蝶的余兴节目,每当此时收视率立马大涨,这也是“理想国”唯一能收到打赏的直播时段,如果没有银蝶他们肯定一个观众都没有。
银蝶拿起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擦着浑身的汗水,(你猜祂长啥样?反正不让写。)。
汗水怎么都擦不干净,银蝶把毛巾一扔烦躁地抱怨着:“槽。”祂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把一条破毯子披在肩上歇口气。吵闹的直播结束后房间陷入一片沉寂,银蝶打量着自己的其他三个伙伴。大耳盘腿坐在地板上,腿上摊着本书,不过他根本没在看,而是专心致志地在抠指甲。大耳是个身材适中,长相文静的男人,却长了一对大象一样一直垂到肩膀的夸张耳朵,那是他小时候吃药留下的后遗症。本来只是普通的中耳炎,他母亲被人欺骗给他使用了来路不明的药膏,结果导致双耳溃烂增生,直到变成现在这样。因为这对耳朵,他过去的经历和银蝶不相上下,他也同样勇敢地活了下来,每天在直播中现身说法阐述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只不过根本没人听罢了。
力士像往常一样挥汗如雨地锻炼着肌肉,他是个侏儒症患者,浑身的肌肉异常发达,那都是他辛苦锻炼的结果。他的异常不算罕见,所以跟银蝶和大耳比,力士遭遇的欺凌不值一提,但他也留在了“理想国”,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感到自在。
老庄此时正嘬着他心爱的水烟袋昏昏欲睡,作为这个屋子里唯一的正常人他却躺的最舒展,看上去丝毫不觉得自己如此懒散有何不妥。老庄没什么拿的上台面的童年阴影,他年轻时迷上了看各种稀奇古怪的书,整日热衷于思考人生的意义,最终他认为只有爱和友善能拯救这个世界。于是他开了直播,非常真挚地传播着爱和友善,毫不意外被人当做神经病,但他却锲而不舍地做着这件事。除此之外他每天的主要任务是睡大觉,但他并不是一个虚无主义者,相反他在非常积极地生活着,以至于从无所事事中都能得到充实感。“理想国”的其余人都是走投无路之际被他的直播吸引来的,虽然大家一致认定老庄脑子不好使,但他确实是个好人,他对人没有偏见,自己都快饿死了还尽力帮助别人,这大概就是其他人至今还留在这儿的原因。
银蝶阴沉着脸看着那三个无所事事的伙伴,心里越来越火大,终于忍不住大声嚷了起来:“我要离开!凭什么我要养你们这三个废物点心!”
“前几年你精神崩溃的时候难道我们没养你吗?”力士放下杠铃擦了擦下巴上的汗,“银蝶,做人要知恩图报。”
“我那是特殊情况,你们好手好脚的的凭什么躺着不动!下次都给我动起来!”
老庄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可以尝试把哲学和艳舞结合起来。”
“那我们就都等着被饿死吧!”银蝶怒气冲冲地说道,“要我说我们干脆也改成色情直播算了,聊五个小时哲学还不如我露五分钟!我们来点儿更劲爆的,观众一定爱看,说不定我们很快就发达了。”
“那可不行,”大耳立刻说道,“我们不能忘记自己的目的,绝不能为了钱堕落。”
“现在知道装高贵了,有本事别花我挣的钱,去你妈的!”
力士厉声说道:“银蝶,在孩子面前别说脏话,曹你。”
“你自己嘴巴干净吗!”
银蝶一怒之下扑上去和力士打了起来,前来拉架的大耳也被卷入了混战,而角落里的小女孩却对眼前的混乱见怪不怪,专心致志地搭着几个塑料罐子。她看上去大概五六岁,衣服和脸蛋都脏兮兮的,一头乌黑的头发看起来也很久没洗过了,她的右腿肌肉全部萎缩,细得有些不正常,已经没有行走能力了。
那三个人越打越激烈,当小女孩搭起来的塑料罐子第三次被弄翻后,她终于放弃了。她拿起手边的一副机械外骨骼,熟练地套到自己残疾的右腿上,然后走到闭目养神的老庄旁边推了推他:“爸,我饿了。”
老庄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几个硬币来,他把硬币递给小女孩儿:“去买点儿吃的吧,乖孩子。”
小女孩儿接过硬币数了数:“爸,我想吃饺子,这点儿钱不够。”
老庄抱歉地笑笑:“下次吧,今天只剩这些了。”
小女孩儿本想跟银蝶要点儿钱,但他看上去战意正酣,估计顾不上理她。她叹了口气把硬币收好,敏捷地避开满屋子乱飞的破烂儿出门去了。
在垃圾山上晒太阳的三个老妇人一看见她便大声招呼着:“阿菲,出门啊。”
“婆婆。”阿菲一边喊着一边跑到了垃圾山上,她拉起那个小娃娃的手带她跳起了舞,小娃娃高兴地上下蹦着。
“你爸最近如何?”其中一个老妇人问道。
“老样子。”
“你应该劝他干点正经营生。”
“我觉得我爸现在这样挺好的,”阿菲说道,“我要去吃饭了,再见,婆婆。”
阿菲从垃圾山上跑了下去,她穿过垃圾场进入了街道,路边支着一个小饭摊,诱人的香味飘了过来,阿菲快步跑过去睁大眼睛贪婪地四处看着。
正在煮东西的老板发现了她,他厉声说道:“怎么又是你?再敢偷我的东西小心我打死你!”
“你少污蔑,我才没偷过你的东西,”阿菲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她掏出硬币用力扣在桌上,“给我一个油饼,不用找了。”
老板拿起硬币数了数凶巴巴地说道:“差一个。”
“小气。”阿菲小声抱怨着从兜里又掏出了一枚硬币。
老板从她手里抢过硬币,夹了个油饼给她,然后又盛了一盘饺子端给一个男人。饺子的香味勾的阿菲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她走到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人,但他丝毫不为阿菲的目光所动,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边儿去。”
“真抠门。”阿菲走到一边愤愤不平地啃着油饼,但眼睛还是离不开那盘饺子。这时有个人路过饭摊和那个吃饺子的男人打招呼,看样子是他的熟人,那男人放下饺子上前去和对方聊起天来,阿菲抓住时机立刻冲到桌子边抓起饺子大嚼特嚼起来。等那个男人发现的时候,大半盘饺子都不见了,他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这个小混蛋居然敢偷吃我的东西!”
阿菲抓起一个饺子努力塞进嘴里后拔腿就跑,追赶她的男人没多久就被她甩掉了,她放慢脚步一边啃着油饼一边四处张望,但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手里的油饼也吃完了,百无聊赖的阿菲决定回家去。到家门口她远远就看到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在探头探脑地张望,阿菲立刻跑过去大声呵斥道:“你找谁?”
那男人回过头来问道:“这附近是不是住着一个叫老庄的,专门喜欢收集畸形人?”
“那是我爸,你找他干嘛?”
“去叫你爸出来,我有生意跟他谈。”
阿菲把双臂抱在胸前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跟我说就可以。”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说了算?”
“少废话,到底什么生意?”
男人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这里有个不得了的鲜货,他肯定喜欢,可以先让你验验。”他说着敞开了手里的麻袋。
“什么东西啊?”阿菲疑惑地向内看去,紧接着她不由撇了撇嘴,“咦——”
袋子里是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苍白的皮肤疙疙瘩瘩,树杈一样的双脚,浑身扭曲的骨头,阿菲都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个人。
“怎么样,够恶心吧,”那男人兴奋地说道,“从没见过这样的。”
那孩子看上去气若游丝,要是没人救他,他肯定很快就没命了。阿菲知道老庄绝对会救这个孩子,还会想办法花钱给他治病,而且肯定会被眼前这个男人敲诈一笔。可是他们现在真的太穷了,如果救下这个孩子,她就连油饼都没得吃了。
阿菲摇了摇头:“我们不需要,你把他带走吧。”
“为什么?”男人一下子急了,“可以算便宜点。”
“不需要不需要,你听不懂话吗?我们不是收破烂的,别以为拿什么垃圾都能来敲诈。”
“让你爸出来见我。”
“我爸才不会见你,滚吧。”
“你这个小兔崽子……”
“去你妈的。”
“你……”
阿菲重重地摔上门,把那个男人的谩骂关在了门外,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阿菲站在窗前看到他随手把那个袋子扔到了垃圾山上,没一会儿几个野猫就聚拢过来嗅着。阿菲想那孩子肯定没救了,估计今晚就会被野猫吃掉。不是她不救他,他们自己都快饿死了,而且他那副样子活着恐怕更痛苦吧。
那三个人可能是打累了,现在都四仰八叉地睡着了,阿菲拉过一条毯子盖住银蝶赤裸的身体,祂立刻裹紧自己像个小孩儿一样发出了呢喃声。她小心翼翼地跨过满地破烂儿钻进了父亲怀里,半梦半醒的老庄亲了亲她的头发又睡着了,阿菲闻着父亲身上的烟味儿,眼睛缓慢地眨了眨,渐渐也沉入了梦乡。
明亮的月亮照亮了浩瀚的垃圾场,金属和塑料垃圾镀上月光后宛如发光的宝石,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白天东躲西藏的野猫成群结队地现身了,年轻野猫彼此追逐打闹练习着捕食技巧,有经验的年长捕食者用阴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同伴,此时尚未到交配季节,只有打急了眼的小猫不时发出尖叫。野猫们大摇大摆地舒展着身体,舔舐着毛发,一只迷路的小鸟昏头昏脑撞进了猫群,昏昏欲睡的猎手突然一跃而起把它摁在爪下,折断它的一只翅膀后又松了手,可怜的鸟儿奋力扑扇着仅存的一只翅膀试图逃命,却又被野猫捉住,如是反复了几次那只鸟儿终于在痛苦和绝望中咽了气,野猫用尖牙撕开它的尸体,新鲜的血腥味立刻招来了嘴馋的幼猫,它们压低身体挑衅地咪咪叫着,用贪婪的目光盯着嘴边挂着血的壮年野猫。老猎人今夜心情不错,它大方地将死鸟顺着山坡踢了下去,幼猫们立刻扑上去打成了一团,壮年野猫舔着嘴边的鲜血漠然地看着它们。猫吃老鼠,老鼠捉蜘蛛,蜘蛛吃苍蝇,苍蝇吮吸着猫的排泄物,彼此间的厮杀井井有条又彬彬有礼,仿佛一家运转良好的现代公司,自负盈亏,账目平衡。
一大群肥硕的飞蛾哗啦啦降落在垃圾场上,今夜的正餐终于来了,野猫们大嚼特嚼这些富含蛋白质的飞虫,闪闪发光的鳞粉染白了它们的爪子。来此处理垃圾的工作人员态度马虎敷衍,降解不充分的湿垃圾孕育出了这些飞蛾,不过这些飞虫很快就会被其他动物吃掉,白天它们挤挤挨挨地藏在背阴的角落里,宛如盛开的梨花,夜晚降临时便被亮光吸引自觉投入捕食者的口中。
从飞蛾到人类,所有生物的遗传物质并没有太多不同,这些无意识的生存与死亡都来源于几十亿年前一个偶然复制了自己的RNA分子,最开始引发复制的无非是万有引力一样的物理定律,但在接连不断的复制中它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活着,但几乎同时又明白了什么是死,从此它开启了生死不息的命运转轮,告别了宛如水分子般纯洁无辜的童年,生命开始时便已经苍老。要生就要吃、要排泄、要占有、要交媾、要杀戮、要恨、要爱、要欺骗、要奴役,要有万里长城,要有摩天大楼,要有每秒二十四格的艺术电影,要有振动频率100赫兹的成人玩具。生命自己吃掉自己,自己杀死自己,自己和自己交媾,又自己娩出自己,生生不息,永无宁日。
从原核到真核,从玫瑰到蠕虫、从黑猩猩到倾国美人,从物理动力学驱动的复制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生命已经迷失了自己的目的,只有细胞核里的染色体还在默默重复着分裂复制的工作。细胞核的直径大概只有一毫米的千分之一,里面的染色体展开却有两米长,就像把珠穆朗玛峰塞进了一只网球,细胞核里发生之事的复杂程度超出生命本身的理解能力。阿飘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他只感到浑身一阵热一阵冷,双眼火辣辣地疼。在他的细胞核里盘旋扭曲的染色体被不必要的蛋白质分子包裹而无法正常表达,造就了他畸形的身体,然而那不属于他的视神经如一把钥匙一样解开了那些被包裹的纠结染色体,微小的甲基开启了基因表达的正确通路,弹指一挥间他浑身的细胞如受精卵一样恢复了全能的分化能力,然而在身体失控前又瞬间各自走上了既定的道路,身体在迅速变化着,阿飘仿佛深陷冰火交织的阿鼻地狱,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装着他的麻袋因此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动静吸引了野猫的注意力,它们向那只麻袋聚拢过去,发出了不安的嚎叫。
“叫你妈叫!”
被吵醒的银蝶勃然大怒,抓起手边一本书冲着窗户扔了过去,一声巨响惊醒了屋里所有人,大家骂骂咧咧地都醒了过来。老庄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只剩一根指针的怀表,现在刚过午夜零点,正是直播的第二个收视高峰,他打了个哈欠说道:“该开始直播了,今天我想为观众朗读《安娜·卡列宁娜》的选段,探讨究竟何为爱的意义……”
“探讨个屁,”银蝶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还是我上吧,我跳一会儿咱们赶紧拿上钱去吃点儿好的。”
“要不我跟银蝶搭档来点儿刺激的?”力士提议道,“上次有观众表示愿花大价钱看。”
大耳生气地说道:“你们没有做人的底线了吗?我们可是伙伴啊,那不道德。”
“在我看来,花别人的钱更不道德。”银蝶冷冰冰地说道。
阿菲在大人们吵吵嚷嚷的声音里醒了过来,她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肚子又饿了,她不由思忖着到哪儿去搞下一顿饭吃。外面野猫的嚎叫一声高过一声,这让阿菲有些奇怪,这些猫只有发情期才会这么闹腾,现在还不到时候。她走到窗前向外张望,明亮的月光将外面照得仿佛白昼,野猫聚集处正是白天那个孩子被丢掉的地方,但它们不像是在吃东西,而是紧张不安地嗅着,看上去好像很害怕。麻袋上落着的一层飞蛾突然飞了起来,银色的翅膀如镭射光盘反射着清冷的月光,猫群怪叫一声散开了,阿菲惊讶地看到有东西从袋子里钻了出来。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像被什么吸引着似的登上了垃圾山,完全不理会那些冲她发出威胁叫声的野猫,一个跟她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坐在山顶,因为背对着她,阿菲看不到对方的脸,只看到了一头柔顺的头发仿佛月华。她右腿的外骨骼不小心踢到了一只金属罐子,山坡上那孩子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阿菲后立马惊叫一声用麻袋遮住了自己的脸。
这惊鸿一瞥让阿菲惊讶至极,她快步跑了上去,只见那孩子用麻袋裹紧自己瑟瑟发抖,阿菲仔细看了看四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她狐疑地问道:“你是谁?”
阿飘怯生生地答道:“我叫阿飘。”
“麻袋里那个畸形孩子哪儿去了?”
阿飘低着头不说话,阿菲没了耐心:“你哑巴了吗?”她说着就要扯掉阿飘头上的麻袋。
“别这样!”阿飘哀求着,“我太丑了,不要看我。”
“你丑?”阿菲疑惑地说道,她还不到在意别人外表的年龄,但她可以肯定刚才瞥见的那如瓷娃娃般精致的脸庞绝对跟丑没有关系。
“求求你别嘲笑我。”阿飘哭了起来。
阿菲左右看看,捡起一面破镜子递给他:“别哭了,你一点儿都不丑,你自己看看。”
阿飘偷偷瞟了一眼镜子,不由大吃一惊,他低头上下打量着自己,就像在看一件从没穿过的新衣服,他困惑地看着自己完美的手脚,突然一拍巴掌:“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飘的眼睛!”
阿菲在他对面坐下疑惑地问道:“你说谁的眼睛?”
阿飘急切地解释道:“我的眼睛不是我的,而是飘的,但这眼睛其实也算是我的,不过又不完全是我的,因为大部分时候是飘在用,我没想过这眼睛到底是谁的,但我想应该是他的。”他说着自己也困惑起来。
“飘是谁?”
“飘就是我,我就是飘,但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我们是两个人,有时候又是一个人。”
阿菲被他绕晕了:“那……原来麻袋里那个畸形孩子又哪儿去了?”
“那就是我,但也不是我,其实我现在才不是我,刚才那才是我,不过也可能我现在才是我,刚才那不是我。”
阿菲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她终于搞清了一件事,那就是阿飘跟她老爸一样脑子有问题,他们两个估计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你是从哪儿来的?”阿菲问道。
“水晶宫。”
阿菲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虽然一下子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但她直觉水晶宫的人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垃圾场,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不是也住在“理想国”里,便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了。
“你在那儿每天干什么?”
“治疗。”
阿菲猜一定是治脑子,她很同情地说道:“看来效果不太好。”
“对,我一直没被治好,”阿飘叹了口气,“不过在飘身上效果很好,他们抽我的骨髓和血给飘输进去,他跟我分开也很健康。”
阿菲一听他谈起那个莫名其妙的“飘”,立马岔开话题:“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从天上摔下来,醒来就在这儿了。”
“哦——”阿菲对他的病情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她觉得这孩子病得比自己老爸厉害。
这时两个人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咕咕叫了起来,阿飘说道:“我饿了,谁能给我送点饭?”
“什么送饭?”阿菲莫名其妙,“你过去怎么吃东西?”
“当然是有人每天给我把饭送到床上。”
阿菲听了立刻对他肃然起敬,她活这么大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在她心目中只有教皇那种大人物才不用自己辛苦觅食,这让她立刻认定阿飘出身不凡,当即决定要跟他搞好关系。
“在这儿可没人给你送饭,跟我来,我带你去弄点吃的。”阿菲说着把阿飘拉了起来。
“你人可真好,”阿飘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光谢谢可不行,”阿菲装出一副世故的小大人口吻,“做人要知恩图报。”
“那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我让你吃饱了肚子,你也得让我吃饱肚子,你要带我去那个可以把饭送到床上的地方。”
“没问题,反正我也要回去一趟,我得把眼睛还给飘,刚才发作起来太难受了,而且飘没了眼睛肯定不习惯。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记住了,你的恩人叫阿菲,在这一带行走,遇上麻烦就报我的名字。”
“我记住了。”阿飘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阿菲。
阿菲平生第一次拥有了一个对她如此言听计从的小弟,这让她得意极了,她搂住阿飘的肩膀豪迈地说道:“现在正是夜间狩猎时段,跟紧我,我带你去弄点儿上等货。”
午夜时分“圣地”的中心地带热闹起来,粗制滥造的投影滤镜闪烁不停,将这个晦暗肮脏的地方装扮地光怪陆离,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和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隔着街道相互嘶吼,听上去就像在吵架,掷地有声的节奏骂娘一样铿锵有力。不过眼前这条街上播放的是慵懒浪漫的爵士乐,五彩光晕将此地装点得宛如梦幻,穿着白西装的皮条客彬彬有礼地招揽着客人,打扮优雅的男男女女挽着彼此的手臂在街道上徜徉,到处洋溢着一股复古的浪漫情调。阿飘不知道那些散发着朦胧光泽的地方其实都是高级妓院,只觉得这里美极了,他看到身着白裙的玛丽莲·梦露站在路中间,那充满胶片颗粒感的影像竟然还是黑白的,但粗糙的画质却无损她的美丽,她按住自己飘起来的裙裾,对躲在角落里的阿飘露出了娇憨的笑容,阿飘也不禁对她笑了起来,仿佛她真的存在于那里。
阿菲对眼前这一切早就见怪不怪,她警惕地四处观察着,一个看上去相当不好惹的保镖和别人换班离开了,阿菲觉得就是现在了,她脱下右腿的外骨骼塞给正对梦露傻笑的阿飘:“帮我拿着,你待在这儿别动。”
“你上哪儿去?”
“别管了,你藏好就行。”
阿菲灵巧地单腿跳了出去,到了路中间她左右看了看,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来。阿飘差点儿冲过去,但又想起了阿菲的嘱咐,他将双手握在一起担心地盯着她。
一对打扮体面的男女看到了阿菲,那女人弯下身子轻声问道:“孩子,你怎么了?”
阿菲拼命挣扎着坐了起来:“对不起,挡了你的路,我妈妈病了,我出来给她买药,结果有人抢走了我的钱,还打了我,这下我妈妈可怎么办?她病得很厉害。”她说着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真是太可怜了,”女人十分同情阿菲,她捅了捅身边的男人,“给这孩子点儿钱吧。”
那男人不太情愿地掏了一张钞票出来,女人一把将钱从他手里抽走递给了阿菲,她和蔼地说道:“拿着吧,去给你妈妈买药。”
“谢谢你,女士,”阿菲感激地说道,“你真是人美心善。”
阿菲费力地站起来佯装要离开,等到那对男女走远了,她再次原地躺了下来,很快就又有人注意到了她。过了一会儿保安又换班了,阿菲立刻爬起来单腿跳回了阿飘的藏身之处,她套上自己的外骨骼,挥着手里的钱兴奋地说道:“走,我带你吃东西去。”
今晚收获颇丰,阿菲决定奢侈一把,她带着阿飘去了一处露天饭摊,点了整整两大碗馄饨,热气腾腾的馄饨一端上桌,阿菲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阿飘从没吃过这东西,他用汤匙尝了两口汤便不再动了。
阿菲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问道:“你怎么不吃啊?你不饿吗?”
阿飘摇了摇头:“你把这份带回去给你生病的妈妈吃吧,我还能坚持。”
阿菲笑了:“你怎么连这都信,那是我编出来骗人的瞎话,我根本就没有妈妈,我跟我老爸一起住。”
“是你老爸自己生了你吗?”
“怎么可能,他不是我亲爸,我是他捡回去的,不过他一直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千万别告诉他,我爸虽然缺心眼儿,但是人特别善良,别人难受他就会更难受。”
“什么是缺心眼儿?”
“就是你得的那种病。”
“那他去治疗了吗?”阿飘同情地问道。
“没用的,缺心眼儿是不治之症。”
“这样啊。”阿飘叹了口气,小口小口地吃起了东西。
他还没吃几个,阿菲已经干掉了大半碗馄饨,她看了看阿飘的碗,突然把两个人的碗交换了一下:“你来吃我这碗。”
“为什么?”
“因为……你这碗里有虫子,你看,”阿菲指着汤里飘着的胡椒,“这就是虫子,我这碗里没有虫子,给你吃。”
阿飘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人太好了。”
“不用谢,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好。”阿菲得意地说道,两个孩子美滋滋地继续吃起了东西。
他们吃饱了肚子在街上随便逛着,这个新奇的世界让阿飘目不暇接,阿菲攥紧他的手警告道:“你跟紧我,别东张西望的,这里好多卖小孩儿的,如果你走丢了,一定会被人卖了的。”
“那你怎么还敢自己出门?”
“我是个瘸子,卖不出价钱,再说人贩子抓不住我。”
“大人真可怕,”阿飘叹了口气,“水晶宫里的大人们就总是骂我,有时候还打我。”
“这里的大人也一样,而且这里的孩子也打人,不过我爸就从不打我,虽然他自己老挨揍,他总是告诉我,人生那么短,一定要用来善待别人。”
阿飘很认真地说道:“你爸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你们两个得的是一样的病,”阿菲翻了个白眼,“做人不能太心软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们拐了个弯阿菲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坐着五个孩子,她赶紧返回原路,但那伙孩子已经发现了他们,阿菲听到了他们爬上悬挂在墙壁外面的消防楼梯的声音,她突然拉着不明就里的阿飘跑了起来,但那伙孩子顺着楼梯扶手滑下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阿菲攥紧阿飘的手警惕地看着他们。这些孩子的亲人都靠出卖肉体为生,这个时间段大人们要做生意,这些无处可去的孩子就在街上成群结队地游荡。
其中个子最高的女孩儿走上前,看上去是这伙孩子的头领,她用来者不善的目光打量着阿飘:“瘸子,那是谁?”
“少叫我瘸子,我有名字,”阿菲不客气地说道,“我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一带行走,你没资格过问我。”
“阿菲,过去的事情我不追究了,你可以走,但要把他留下,新人必须得学学规矩。”女孩子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们。
阿菲迎上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道:“去你妈的规矩,你这个表子养的。”
那些孩子立刻被激怒了,阿菲才不怕他们,她从地上捡了块碎砖攥在手里,警惕地瞪着气势汹汹地围上来的对手。突然她用力推了一把阿飘大喊道:“快跑!”
阿飘完全搞不清状况,被她吓了一跳本能地跑了起来,阿菲把手里的碎砖拍在离她最近的女孩儿脑袋上,他们立刻厮打了起来。阿菲打起架来心狠手辣,那班孩子不是她的对手,但其中两个孩子跑开抓住了阿飘,将他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阿菲听到他的哭喊声赶紧冲过去救他,她奋力拽开压在阿飘身上的两个孩子,这时其他孩子赶来将他们团团围住,雨点般的拳头落了下来,阿菲很快就招架不住了。她干脆扔下手里的武器,趴在阿飘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他。
那帮孩子打累了终于散了,阿菲费力地坐起来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牙齿,每一颗都在,她用力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妈的。”她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的外骨骼就扔在不远处,她拖着酸痛的身体爬过去一看,已经完全变形了,她捡起来熟练地在地上咣咣敲着,然后尝试着把自己残疾的腿塞进去。
阿飘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小声说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跟你没关系,”阿菲打断了他,“我跟那帮人有仇,早就想干一架了。”腿还是塞不进去,她又咣咣敲了起来。
突然阿飘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你是个好人。”
“快放开我,我的腿还没修好呢,”阿菲嫌弃地推开了他,“你要学聪明点儿,别傻乎乎的,不然会死的,我还等着你带我去那个有人送饭的地方呢。”
阿飘用力点了点头:“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说话算话。”阿菲惨兮兮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终于把自己的腿塞进了外骨骼里,“他们的直播应该要结束了,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走吧,我们先回我家去。”
两个孩子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垃圾场,此时“圣地”的午夜狂欢已接近尾声,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了,然而当他们接近垃圾场的时候,前方却变得热闹起来。阿飘开心地说道:“前面在放音乐呢。”
一个柔曼的女声在唱着《Fly me to the moon》,阿飘跟着那浪漫的音乐摇头晃脑地哼唱起来,阿菲听到这音乐却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她赶紧拉着阿飘躲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五彩的光柱在垃圾场上来回扫射,垃圾山上停了好几辆电动沙滩摩托,从摩托车上下来几个像模特一样高挑的男人,他们簇拥着一个大概只有一米五的矮个子女人,那帮人的去向正是理想国。阿菲意识到他们家惹上麻烦了,她赶紧对阿飘说道:“你躲在这里,千万别被人看到,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出来。”
“好啊,我等你回来。”阿飘继续哼起了歌,丝毫没意识到危险。
阿菲跑向“理想国”,银蝶大呼小叫的声音从家里传出来,显然直播还没结束,他们还不知道有人来找麻烦了。阿菲抢在那伙人前面跑到了家门口,她挡在门前呼哧呼哧喘着气:“你们找谁?”
矮个子女人的目光蜻蜓点水般从她身上掠过,她身边一个年轻男人立刻上前抓住阿菲的衣领把她拉到了一边,阿菲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着:“放开我!你们想干嘛……”
她话音未落,那看上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突然毫不留情地把她扔了出去,阿菲幼小的身子撞破窗子飞进屋里,狠狠砸在了墙上,然后滑下来掉到了下面的旧书堆上,她脑袋无力地歪到一边,晕了过去。
室内热火朝天的氛围骤然冷了下来,老庄冲上去抱住阿菲叫了起来:“阿菲!阿菲!你醒醒啊!”但阿菲毫无反应。
刚才把阿菲扔进来的男人彬彬有礼地打开了门,那矮小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瘦得干巴巴的,几乎是个小老太太,看人的眼神异常冰冷。
老庄愤怒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女人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她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眼神落在了银蝶身上,(你们猜怎么了?不让写。)
老庄放下阿菲挡在银蝶身前愤怒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抢了我的生意,我不得不来教教你们做人的道理。”
“我们不是故意要抢你的生意,我们也压根不做色情直播,银蝶只是想给我们赚点伙食费,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让银蝶出现在直播里,这两天祂赚到的钱都给你们,你们走吧。”
“我可不是抢钱的强盗,才不稀罕你们那几个钱,我奢香夫人是在维护赚钱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天使之城做生意要先拿到政府的审批,在这里做生意就得先了解规矩,如果人人都像你们一样随便,我们这个世界很快就完蛋了。让那个小朋友跟我走一趟,我不会为难祂,只是跟祂谈谈心,教教年轻人为人处世的道理。”
老庄毫不动摇:“我说了,钱可以还给你们,银蝶是绝不会跟你们走的。”
奢香夫人朝一旁努了努嘴,立刻一个男人走过来一把攥住老庄的衣领开始来回扇他耳光,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耳怒吼道:“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吧!”
这回不用奢香夫人下令,又一个男人把大耳踩在脚底下,作势要把他的耳朵撕下来,大耳惊恐地尖叫起来:“不要!不要!耳朵再被撕掉我的脑袋会烂掉的!”
但那男人丝毫不为所动,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力士扑上去试图拉开那男人,又两个男人上前去对付力士,他们颇费了番力气才制服他,其中一个解下皮带套在力士脖子上,然后他们合力把他吊在了房梁上,力士用力扯着脖子上的皮带不断挣扎,他的脑袋发紫,眼看就要窒息,扇老庄耳光的男人一直没停手,外面动人浪漫的歌声也一直没停:“……In other words,hold my hand,In other words,darling,kiss me……”
“住手!”银蝶突然站了起来,祂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说道,“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耳光声倏然停了下来,面目全非的老庄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力士也被放了下来,他蜷成一团不停咳嗽着,大耳的耳根已经被撕裂了,脖子上全都是血。银蝶扫视了一圈同伴的惨状,捡起一件长袍从头顶套了上去,老庄挣扎着坐了起来:“银蝶,不要去……”
话音未落一个男人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脸上,老庄闷哼一声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他鼻子里喷出的血溅了那男人一皮鞋。银蝶不忍再看他们,低下头和那班人一起离开了,外面传来电动沙滩车远离的声音,但歌声仍旧没有停止,也许是垃圾场上某个无线装置发出来的。老庄费力地爬到阿菲身边,把昏迷不醒的阿菲抱进自己怀里,一屋人默不作声地听着外面悠扬的歌声。
黎明将至的时候阿菲醒了过来,一睁眼老庄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便映入了眼帘,老庄破涕而笑:“阿菲,你可算醒了,你没事吧?”
阿菲试着动了动脑袋:“我有点儿想吐。”
“可能是脑震荡,换个姿势试试,看看会不会舒服点儿。”
他让阿菲坐起来,把她的脑袋搂在怀里,大耳和力士都睡着了,阿菲四处看了看:“银蝶哪儿去了?”
老庄叹了口气:“被刚才那帮人带走了。”
阿菲不知道银蝶可能遭遇什么,但不详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她更紧地贴到老庄胸口:“爸,人类真可怕。”
“是的,更可怕的是我们也是人类的一员,”老庄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看着外面马上要沉落的月亮,“因为军事竞赛,人类曾经登上过月球,宇航员在太空里回望地球时,突然觉得人类都是一体的,如今人类萎缩到连地球都填不满,再也不想制造登月飞船,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登上月亮的,不过不是因为彼此间的仇恨,而是为了爱,为了不灭的好奇心。”
“爸,你是个二百五。”
老庄笑了:“大家都这么说,但是阿菲,不管别人怎么做,你一定要成为更好的人,一定要相信人类的爱,相信正义,永远都不要说谎。”
阿菲没有说话,她和老庄一起凝视着已经变得暗淡的月亮,浪漫的女声不知疲倦地唱着:“……In other words,please be true! In other words,I love you!”
清晨降临的时候,银蝶终于回来了,祂看上去很平静,一屋人立刻围了上去:“银蝶,你没事吧?你们没怎么样你吧?”
银蝶摇了摇头,祂把身上的袍子脱了下去,赤裸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其他人松了口气,银蝶默不作声地倒在了自己平时睡觉的角落里,祂背对着所有人,出神地看着自己手腕上被纹成了玫瑰的疤痕,祂用指尖抠着曾经被自己割开的皮肤,没一会儿手腕渗出了血。
老庄注意到了祂的动作,他担心地上前制止祂:“银蝶,别这样……”
“别碰我!”银蝶突然坐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不许碰我!”
祂推开老庄疯了一样拼命抓挠着墙壁,像是想挖个洞逃走,指甲都被弄得鲜血淋漓,老庄死命抱住祂的腰大叫道:“快来拦住祂!”
力士和大耳也过来帮忙,但是银蝶个子高力气也大,其余三个人根本制不住祂,四个人仿佛搏斗一般纠缠在一起,每个人都大声哭了起来。
阿菲听不下去了,她离开家,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灿烂的阳光洒下来,拾荒人又开始干活了,她找到昨晚阿飘藏身的地方,他缩成一团睡得正香,阿菲挤在他身旁坐下,阿飘被她弄醒了,他揉了揉眼睛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都等得睡着了。”他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阿飘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依旧无忧无虑。
“人类以前去过月亮,”阿菲突然说道,“阿飘,你想去月亮上吗?”
阿飘想了想:“我不知道,干嘛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说说。”
“我肚子饿了,我们吃什么呢?”
同样腹中空空的阿菲听了这话立刻火上心头,她站起来吼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在这个地方就要自己找吃的,没人会管你的,你这个废物!”
阿飘的眼圈一下子红了,阿菲骂了他心里却更难过,她受不了心里各种情感的冲撞,站起来跑了。她一口气跑到最高的垃圾山上,那里有几个拾荒人正在收看来自天使之城的新闻影像,看上去大概有一百岁的主播正在播送新闻:“……由于贺兰绝突然离世,人权委员会的控告对象变成了他的继承人贺兰飘,这位年仅四岁的年轻继承人今日公开回应了此事。”
影像切换到了贺兰飘,他一身黑衣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一字一顿地说道:“父亲的离世让我十分悲痛,但作为YHVH集团的第一执行人,回应公众的质疑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将出现在法庭上,这也是父亲的希望……”
阿菲盯着贺兰飘的影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着:“他不是我,我不是他,但他也是我,我也是他。贺兰飘,飘。”
阿飘昨晚那些胡言乱语突然有了意义,阿菲大喊着阿飘的名字跑了回去,但他已经不在刚才那里了,她到处都找不到他,他就像昨晚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