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生理钟和多巴胺影响,本该睡到八九点的周六,我们宿舍最迟的七点也醒了,收拾收拾,还不到八点就差不多都出学校了。
我在校门口旁的一家早餐店随便吃了点,走过街口的时候,又想起了昨天的热闹。受人流量的影响,小摊贩一般都在周一到周五的早晨和晚上出摊,像我这种被关在学校的住宿生基本无缘同他们见上一面。
我搭上3路公交坐到城南车站等回家的车,可那时的公交车出车时间并不稳定,我基本要在车站的候车厅等上一个小时以上。好想吐槽,车站冬天冻得手都不想拿出来,夏天又热得身上黏腻难受。
可能是受学校严格的时间管理影响,我一闲下来就会心慌,所以这一个来小时我多数会用来做作业,因此也会有人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老人在心里赞赏,而同龄人则在心里骂我作。
一开始确实不大适应,可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可被认识的人看到,他们一夸我,我会忍不住脸红,尤其是在我爷爷奶奶面前谈起,我便更觉得害羞了。
但有时候也会解释,说作业太多了,回家做不完才这样,理由无他,我害怕传得太开,所有人都认为我成绩好,若是哪天考差了,我怕家里脸上无光。
也正是这种焦灼感迫使我不敢懈怠,爷爷对别人说得越云淡风轻,我就越紧张。
等了43分钟,班车终于进站了,我收拾好书包一溜烟钻了进去,人很紧,可我内心却被快乐填满。
一个礼拜没见,我有点想我的爷爷奶奶,也想我攒了好多年偷偷买的那部不怎么值钱的破手机。
可我一下车,隔着老远我就看清了来我家的“不速之客”。
他们一副大佬做派,两手搭在后背,探究地打量我家的红砖房,窗户上的铁柱子生了锈,有的窗面连玻璃都没有,墙面脏兮兮的,供着的神像褪了点色,整体透着穷酸两个字。
见我回来,他们更兴奋了,拉着我说东说西,带头的那个是村长,唯一一张熟脸,他们从满墙的奖状开始讨论我的成绩。
又是成绩。
我不能摆出不耐,这样显得很不懂事,之后免不了受一顿教训。
最让我难受的是我爷爷点头弯腰似的讨好,可他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我感觉我很没用,我改变不了什么,还害得他老人家这个岁数了还要在人前丢尽面子。
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所有人都在为我好,可被人围着撕开伤口,还是会难受到窒息。
“介里爸爸来介好细的呛啊求过嘚,噶嗯妈又早硌,现仔估计都该噶嘚。”(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至于她妈妈,也走了,现在估计都改嫁了。)
“硌麦紫渴实壳怜。”(这女孩确实可怜)
我听不得这类话,但再怎么介意也还是得忍着。
当时的我不会去考虑其他,只觉得自己才是最受折磨的那个,如今想来,我的爷爷奶奶才更不好受吧,可她们也从没说出口。
应该又会想起我那个不争气的爹吧,大家都在被人戳着伤口,可大家都在装作坚强。
我现在都依稀记得,父亲葬礼那天,奶奶哭得有多绝望,我当时还小,不懂难过,而且从小我和父亲就没什么接触。我不仅不哭,见着好吃的还会咧着嘴笑,然后我就会被奶奶骂没良心,她哭红了眼要来打我,被我两个姑姑拉住。
“介几海,懂瑟里。”(她才多大,懂什么。)
可我后来还是哭了,我被一群亲戚拉着跪在棺材前,大家都在哭,葬礼上的丧乐好似在对着我耳朵唱,一大群人进来拜,好几个人架着我跟他们对跪。我被这个架势吓哭了,两只手被人用力地拽来拽去,双腿离地,几乎是被拖着走,害怕得我眼泪鼻涕一起流。
我对我的父亲印象是真的不深,听我奶奶说,我父亲生前是个很潇洒的人,走南闯北,但没干什么正事,尽做些拉帮结派的事,蹲牢蹲了好几回,估计狱警对他的印象比我对他的印象还深。
甚至在我出生那天还在坐牢,我外公外婆嫌弃极了这个农村家庭,在我满一个月后,拉着我妈头也不回地走了,而我妈离开那天,我父亲还是在坐牢!
用现在的话来说,我父亲是个典型的渣男,因为他压根不在乎,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他又带了他的新女朋友来家里过夜。
那个女人确实很温柔,对我也好,一见面就给我带了礼物——一本安徒生童话,然后,我就被收买了。
再后来,我父亲又蹲牢里去了。
之后那个温柔的女人也没在出现过了。
我父亲带给我最沉重的记忆可能是,他那只皮鞋。
四五岁的我站在二楼的台阶上玩,我父亲站在楼下冲我笑,原意只是想吓唬吓唬我,皮鞋一脱手,不偏不倚,刚好砸中我的头。
血流个不停,我哇得一声就大哭起来,奶奶和姑姑听见声响赶紧探头出来看,吓得抱着我赶紧去乡村医生那里。
事后我的头就被包成了粽子,消毒水的味道记忆犹新。
临近傍晚,我父亲笑嘻嘻地朝我走来。
我气得腮帮子鼓鼓,瞪着眼就要跑开:“讨厌爸爸!”
我父亲比我个头大太多,一跨步一伸手就抱我抱住。
我嘟着嘴不愿理他,然后就见他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五毛钱,眼睛亮晶晶地看我:“爸爸给你五毛钱,答应爸爸,不要告诉爷爷,你这头是爸爸弄伤的好不好?”
哦吼,我发现他的软肋了,他怕爷爷。
我乖乖点头收了钱,等爷爷一回来,我又哇了起来,屁颠屁颠地抱住爷爷的腿,躲在他身后哭鼻子:“爸爸纳沃脑剐打破嘚!”(爸爸把我头打破了。)
自以为收服了我的父亲:“······”
然后我就看到我的父亲被我爷爷拎到墙边骂得一动不动。
我姑姑也跟着看笑话:“壳实是嗯里雨,庚嗯一样肝。”(确实是你女儿,和你一样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