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开小差!”老师屈指敲了敲顾年的脑袋。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被逮到在早自习期间偷翻《知音漫客》。
“老师早!”顾年讪笑着藏起了杂志。“老师今天真好看!”
顾年向来有恃无恐。段老师和蔼得很,从不对学生说重话,如她自己所言——她希望自己是学生的朋友。她跟林老板是差不多年纪,半长发,挽发髻,长年是邻家主妇的装束。她有着慈祥的额头、和善的眉眼和孩子气的耳朵,永远保持着少女般亲切的笑容。
巡视过教室,段老师像发现了野兔的老猎人般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朱念一身后。朱念一竖立着英语课本,形迹相当可疑。她偷瞄了一眼,对他吹耳边风说:“写什么呢?情书?”
朱念一被吓了一激灵,扑身遮住了桌角的香蕉。紧接着,他猛觉自己搞错了对象,忙将信纸翻了个面,谄笑着说:“老师,我写作业!您知道的,我们这可怜的高中生课业有多繁重,日出听课,日落自习,实在是吃不消。我这就赶作业呢。”
“真是这样?我有点信不过你啊,你给我瞅瞅。”
“老师,我认为师生间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信任!况且这是我……隐私!虽然我是公众人物,但你不能随便曝光我的隐私是不是?我很有偶像包袱的。”朱念一边说边拢了拢头发。
“作业算什么隐私。除非,这是数学作业?”
“是英语,我保证!数学我早放弃了,让我单身都做不来。”
“我怎么记不得昨天有给你们布置作业。”
“这……这是明天的作业!我有预习,我预判了您的预判!”
“是吗,各位同学听清楚了,有人给你们申请了作业啊。”
教室里登时嘘声四起。一班子人的忿恨目光尽数投向了朱念一,直到祝远远脱口而出:“他是给女朋友写认罪书!”
“有人举报你写情书。老师预支着看一眼,给你正名!”
“这反骨仔!”朱念一犹犹豫豫作缴械状。
段老师清了清喉咙,以纯正的播音腔报送着信纸内容:“亲爱的,我错了。我不该只看到次要矛盾和矛盾的次要方面而忽视了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这是均衡论的错误。此处忽略五百二十字关于矛盾论的基本含义及其辩……这是你上回交给主任的检讨书吧?”
“我这不是废物利……秉持着一视同仁的原则在认真检讨!”
“你犯了什么错,要这么严肃认真、紧张活泼地检讨?”
“老师,这真是隐私。我给您写篇英语作文单独汇报?”
“好吧,放你一马。对了,你不会给我顶风作案吧?”
“老师你怎么能这样误会我?我是要为中华之复兴而读书的!”朱念一故作姿态地将信纸一股脑儿掖进了课桌里。“小情小爱什么的我简直没眼看,封建、小资,臭不要脸!”
“好了,别笑了。”段老师倚着讲台。“开学快一个月的时间了,我有点纳闷,感觉好久不见咱班的同学来背课文。其他班学生我是快脸熟了,怎么记不住自己的学生呢,你们说是为什么。”
段老师嗔怪地睨了眼顾年。“学习好比逆水行舟,你们别看这稻花相比昨日全没两样,但其实……(她有混用历史典故的毛病)总之我的意思是,好在我们班有肯用工又勤奋的同学。目前为止,只有她来找我背诵了第一单元。一次性通过!非常流利!你们多向她学习。”
一班子人面面相觑,然后开始交头接耳,有的冲着顾年指指点点,有的调侃林康。林康立马予以了否认,顾年却垂着头。这令得他们的脸色是愈加精彩了。
“是范又妮!”
顷刻间,范又妮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无怪乎他们会作此想,昨天放学时分,有人亲眼见她走出了教师办公室,容光焕发的。
她跟范又妮很要好?顾年留心的是笑盈盈的麦琳琅——鹅蛋脸,公主头,两弯眉毛浓淡相宜,一双杏眼促狭又灵动,瞳孔里藏着不尽的小心眼和知心话。她有个小巧的蒜头鼻,唇纹深深的。
范又妮羞红了脸。其他人光顾着起哄,毫不信她的说辞。一见她又羞又愁的模样,他蓦然想起了那一天,她来向他请教语法问题(毕竟这关乎到她板书答案的任务)。他一下子犯了浑,支支吾吾的,硬是将博尔赫斯的生平扯了一通。是她提议一起求教老师的。
窄窄的格子间里,他俩的距离决不超过一把等腰三角尺的长边。他一猫腰便嗅得见她的发香,是香草味道。春心摇曳的少年啊,一心凝视着她彤彤的脸颊,浑不觉自己的耳朵根儿被燎得通红。
“是我同桌。”范又妮终于坦白:“欢欢。”
范又妮的同桌扎着马尾,倒也生得秀气,垂落在额前的刘海儿活像一宽一瘦的桑树叶,将她的脸蛋衬托得像颗新鲜的小草莓。她戴的黑框眼镜相当寻常,小丹凤眼老战战兢兢的,好似受惊的花猫。倘不是范又妮,她简直快透明了去。
“原来是她。”林康说,“你好不好把眼珠收掉?”
“你知道她?”顾年信口问了问。
“我记得她是叫,陈欢。你怎么做到记不住同学名字的?”
“你可以理解为故意的。要我记住阿猫阿狗的,这不为难我么。”
“人家可是你的对头。瞧瞧这英语水平,段老师不夸她努力勤奋来着,让我们向她学习,发扬好学肯干的精神。包括你!”
“她全年级第一啊,我向她学习?”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是子曰的。”
“圣人有此教诲难道不因为往往是他扮演老师的角色吗?”
“你就嘴硬吧,有你好受的。”林康摆摆头,不再理会。
他托着腮,细细打量着范又妮的同桌——她巧笑嫣然,粉嫩的脸颊宛若映着霞光——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