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星期四,假期余额已不足。我本以为该有点特殊之处的,例如一场轰轰烈烈却无疾而终的小恋歌。
我又听见他们说:“没时间啊!高考快来了!”
我断定这不过是他们的说辞而已。比方说我,我仍然可以找她玩耍啊,旅游、漫步、电影!或者,什么都不干。他们对待时间总是过分谨慎。我偏不!我享受被打扰的时光,如果是她的话。
她老爱问我在搞什么名堂,我要么是告诉她说“我在赶作业!”要么是“我做题呢!”这对我们而言是绝顶要紧的正经事。
她说我对高考过分认真,不懂得享受生活。
我问她:怎么才是享受生活?
她说:我等会儿告诉你。你先猜猜我在哪儿!
我不得不配合她,然后说:男厕所。
她说:你今天又没有吃药?给我好好猜!
我说:在逛街?
她说: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我说:你又不给我提示,我猜不出。
她说:好吧,直接公布答案——我在公园散步!
唉,亏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喜。我问:你就不能找点正经事做?
她说:你看,我这就叫享受生活。
我们俩总是乐此不疲。在我看来,读书是正经事。因为“高考是唯一的出路!”他们是这么说的(他们就是,所有的其他人)。她不。她偏爱不正经的事,这是因为享乐和吃苦相比永远等于不正经。当然,我是想说,生活是需要吃苦,但并不是吃苦本身啊。
我说她这是歪道理,她又说她原谅我天生是好好学生。
她偶尔会改变策略,通常是在我猜对的时候。我们一块儿逛荡过的地方无非就是学校、公园、电玩城和电影院,我总能猜对一两回的。每到这时,她会继续问我:你猜猜我在干什么?
我找不出合理的正解,只好等她告诉我答案。
她说:我打着赤脚、踩着石子路。
我说:你是在散步啊!
她说:不不不,准确地说,我是打赤脚走着路。
我说:什么都是你一张嘴。这不公平!
她说:所以,这就叫生活。
我不懂她那些歪理,但我清楚她多少算是个正经人。因为她归根究底是高考的学生,这就没法免掉要回归正途的俗。
这该是发生在三五天前的事,我没有特别记录。我记得官方辞令是学习交流。换言之是,场外求助。没错,我们快回校了。
我们会面的场所是家特别有腔调的茶馆,鹅黄色的灯光刚刚好,三两排原木书架显得相当有味,胭脂红的软皮沙发格外舒服。她和我俱是恰到好处。我问她的作业情况,她说在紧要关头。我对她说加油,她说对我的作业甚是想念。我没法不答应她,时间是今天五点。
我在她家门口的公交站台等她。我想,等待总比迟到好。这又不是坏事。我怕她在忙,没敢打扰她。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我猜她差不多准备好了。
二月的小城最是瑟瑟北风舍不得走。我扯紧羽绒服,瑟缩着打颤。这可不大雅观。我翻开袖口时是五点一刻。按理说她早该现身了。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你有份快件在公交站!请快来领走!”
“我赶作业啊,”她苦哈哈地说:“剩篇作文。”
“什么意思,你就出不来了?”
“作业搞不定,找不到借口出门啊。”她压低了声音。
“这样啊。”我灵光一闪,“我作业搞定了,你陪我庆祝!”
她吃吃的笑啊笑。“牛排不错!我来也!”
我继续等。如果说女孩子梳妆打扮需要的时间是一刻钟,她未免郑重其事得过分了。若她并未梳妆,她的行为该定性为:迟到。眼看手机时间更新的速度越来越慢,烦躁攒着劲儿地在我心里发芽。
我的背像是发高烧。不经意间,我已经抖起腿来了。烦躁至极时,我简直有望杵穿地面!就像这样。
“我已到咖啡屋!”是她来电。“你在哪?”
“我在你家门口!”我说。
“我们天朝啊有样特产叫后门!你脑筋不会转弯吗?”
“我就喜欢在公交站等你。”
“懒得理你!”她说,“快给我滚过来!”
我挂断电话,拔腿就跑。我穿过公园、十字路口和天桥,路过成百成千的路人。我的印象里找不见他们的快乐和悲伤。
这是间别有韵味的咖啡屋。她在雅间等我。此时正值淡季,咖啡屋的生意马马虎虎。
我揶揄她:“我都说不用特地为我包场的。”
我们一如寻常地边拌嘴边在想后招。她说我笨,我反驳明明是她的错。我们齐齐摆着张不服气的脸。这暗号是说:“你没有生气,我知道。”弄得我们像老朋友似的。
“我们真是没默契。”她又说。
我有点发愣。才不是!我在心里呐喊:你说吃牛排,我脱口就是七分熟;你说有电影在热映,我专挑第四排的座位;你说渴,我手边一定有你喝惯的山泉水;如果你说滚开,我会闭紧嘴巴,就那么默默地跟着你……葫芦那码事确实让我耿耿于怀。我写死了清兵卫,你写死了理想。如此说来,我们确实没有一点默契。
“想吃什么?”我问她。
她又说随便。我猜是因为我。
“我要这情侣套餐!”我有点赌气。
她确实随便了我,举起玻璃杯来对我说:“干杯,女朋友。”
“干杯!”我配合她。“男朋友!”
晚餐后是电影时间。我买好了爆米花和矿泉水。我们在电影院里踌躇了好久。我们选福尔摩斯吧!她一锤定音。肯定是因为和爱情无关,我想。她特别反感什么爱情故事,如果是和我的话;她不喜欢去逛劳什子商店,如果又是我。假如全是我,该多好啊!
散场后,她说:“这是部好电影!”
我搭腔:“为什么?”
她说:“没有感情线!简直完美!”
我咂嘴说:“我就知道。”
少人的夜,两人显得分外赤裸裸。这样她就看不到我多么暗淡。起风了——听说,夜风容易迷眼睛。
才不是我!是她被迷了眼。
于是,我笑话她:“遭报应了!”
“很疼啊!”她喊。
我紧张之极,忙不迭叫她别揉眼睛。我们就那么面对面地站着,她的额角恰能抵住我的眼睛。我轻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吹着风。眼波流转间,我窥见了她的某个小秘密。
“原来你”我对她说,“是单眼皮啊!”
“你才是单眼皮!”她气得跳脚。“你全家都单眼皮!”
我敢打包票,她就是单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