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商业街里热闹非凡。弯弯曲曲的过道里,衣黄着红的人们行色匆匆,熙来攘往。顾年哼着小调观望着。服务员们在自家店门前吆喝揽客,口条儿顺顺溜溜的。
沈谦一身笔挺的迷彩服实实地猛扎了顾年的眼。他本以为沈谦突然造访是准备提前祝自己生日快乐,孰料他一开口却是坏消息——“我们吵架了。”沈谦长吁短叹的。“我女朋友。”
“不然你根本不会记起我。”顾年说,“要帮你说好话吗?”
“你帮得了什么?你又不认识她。”沈谦拣了颗花生丢进嘴里。
“我们是在同一个频道吗?‘裴吃饭’,不是她么?”
“我和她压根没关系!”沈谦说,“是她的好朋友。”
好一会儿的工夫,顾年总算厘清了思路:沈谦的现任女朋友不是他给介绍的“裴吃饭”。这茬子事须得从电影院的告白起头。
那天,沈谦将“班长大人”约到了电影院。他们观看的是部滥俗的爱情片——《同桌的你》。趁感动的余温尚未散尽,他本打算向“班长大人”温情表白,不知为何又打消了念头。
“好的感情应该细水长流。”这是沈谦的解释。
然而真相是,他和“班长大人”分明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他一心及时行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做个幸福的人。而“班长大人”,有时倒愿意说说电影或音乐,却绝口不提所谓爱情。在她看来,这并不比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来得好,每每将浪漫话题硬生生转化为专业课、考试和社团工作。有一次,班长大人没头没脑地问他高数。
“我说自己是理科生。”沈谦说:“她崇拜的眼神令我印象深刻。”
“你敢不敢给我解释解释开普勒定律?”顾年调笑。
“你当她是搜索引擎啊?什么都知道?”沈谦说,“要是我愿意,我就算说自己是海归,哪个又拆穿得了我?”
“所以你准备到时候怎么应付人家的高数题?”
“你就这样小看我,除了玩游戏不会拿电脑干点别的?”
“看来你海归的身份有机会重出江湖了。”
“我这不有你么!”沈谦说,“你能帮我写文案吗?她社团办什么比赛,她负责宣传语。我的水平你是知根知底的。”
“假如我不肯帮忙,你怎么答复她?”
“我明天做义工,可能抽不出时间。你觉得我这样说行不行?”
“没关系,我等到星期天交差。”他十分做作地模仿班长大人。
“星期天?我和我死党有约。他失恋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由此可见沈谦是表演型人格。“然后惺惺作态地表示歉意。”接着,他又说:“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剧情是要向社会伦理方向展开吗,你们很开放啊。”
“我问她到底想说什么。她又说能不能等到放假后。”
其实,沈谦并不那么在乎“班长大人”,哪怕她有个好消息准备告知他。直到新学期,他仍解不开她的心思。后来,她终于对他说:“我也喜欢你。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她想做我的朋友。”沈谦说:“我难道像缺朋友的人?”
电波里回荡的渺渺之音撩动着他们纠结的心绪。
听说: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这方法是否适用于从未开始过的旧感情,在业界暂时未有定论。顾年秉持着让别人的实践来检验自己的理论真理性的想法,试探性说:“我认识个挺不错的女孩,外院的,单身,或许你们可以交交朋友。”
“外国语学院?”沈谦来了兴致。“很大可能性是美女哦!”
“我的意思是,她是我学院以外的。”他又补充了解释。
好一番折腾,那场相亲似的饭局终是落实了。这便是“裴吃饭”花名的由来。顾年是通过一场佛学讲座认识的她(当时只晓得她是秃头老师花名册里的裴同学),长发披肩的模样,瘦得出奇,怕又是被学习压弯了腰。她的苹果脸圆乎乎的,眼眉无一不淡得很。她黑溜溜的眼睛藏不住坏念头。要说她的特别之处,他立马就说得出:她左肩锁骨处有块蝴蝶状的胎记,绯红色的,拇指头大小。
差不多个把星期,沈谦的新恋情总算步入了正轨。听说契机是当他们深聊到初恋时,“裴吃饭”莫名其妙地怂恿他唱什么初恋的歌,沈谦竟然依了她,全然不顾自己音痴,以及室友见鬼似的表情。
这是唯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无论话题是否有关沈谦,“裴吃饭”统统与顾年分说。有一次,她唉声叹气地说:“一不留神,大一就走到头了。明天开始备考期末考试。新学期英语四级虎视眈眈,接着又该实习了。考研也得抓紧。我爸说趁劲头足,让我好好搏一把公务员!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是女孩子啊!”
沈谦的情事顾年再也没插过手,但他猜到会是什么结果。“裴吃饭”告诉过他:“他(沈谦)买单的姿态就让人觉着靠谱,动作很快。他又给我买零食、拎东西,我以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妈说遇到个好人很不容易。我想,他就是我想找的那个人。”
坦白说,他并不真心希望沈谦和“裴吃饭”确定恋爱关系。有一码事他是久久不能忘怀。是这样的:每当有好事之人消遣他和“裴吃饭”的关系,她总是付之一笑说:“我等着他表白哩!他情书一到手,我们就白头偕老!”于是,所有人便笑开了。
“我以为你早知道了。”沈谦神色淡然。“她没跟你说?”
“我和她一般子的朋友!”顾年托着腮。“话说听闻如此噩耗,我是不是该沉痛表示:节哀顺变,尽管我有点想笑?”
“完全用不着。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戏吗?”
“为什么?”顾年明知沈谦憋着坏却仍机械地附和。
“因为你!”沈谦神情微妙地直视着顾年,“是你告诉我说她对前男友念念不忘,让我对她别太动情的。”
“你不这么说,我差点会以为是因为你勾搭了人家的好朋友。”
“肯定有你一半原因,这黑锅我不能自己背!总之,怪你们。”
“我说你不会是和她约会的同时暧昧她的朋友吧?”
“前提是!我和她不算约会。重申: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请人家吃饭,陪人家逛街,然后你的回答这么商业?”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沈谦挑了挑眉。
顾年恍然大悟,原来沈谦钟意的从来就是“裴吃饭”的朋友——初恋(这是“裴吃饭”主动曝光的,沈谦献唱《我又初恋了》时她们的KTV局刚散场)。她很漂亮——这是顾年的第一印象——出落得亭亭玉立,青丝如瀑,十分灵动、飘渺;她的丸子头分外的娇俏可爱,娃娃脸精致得好似雕塑艺术品。他格外喜欢她水灵灵的桃花眼,特别漂亮、特别干净,她一笑啊真个儿惹眼极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朝秦暮楚、水性杨花,对不对?”沈谦说。
“不是,水性杨花不适用于这种场合。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你不敢想象有多缘分,她和我一所学校的!”沈谦沉吟片刻,煞有介事地说:“大约是冬天,我走在枯黄街道,抱着部叶慈或是雪莱的诗集,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她迎面而来,像只翩翩飞舞的……”
“白日梦你给我放到专业课做!别乱走我们文艺青年的路线。”
“重头戏快来了!”沈谦像蹩脚的演员般比划手势。
“你自己已经说漏嘴是演戏了!”顾年拉尖了嗓子模仿着沈谦。“大约在冬季,我在秋天的街道……”
“来来来,别说我没教过你:这叫浪——漫!对女孩子来说很受用的。你有时间关注关注男女私情,少琢磨功课,是会死么?”
“我一身的儿女情长照样会死。”顾年感到有点反胃。
“……我换个版本:刚开学我就有留意过她。是高数课的时候,我们是大班教学。我离她不远,一见她我就想:美女啊!直到望见了她的戒指,我意兴阑珊想:好白菜怎么尽给猪拱掉了?一转头我又琢磨:这不是意味着竞争对手只有一只猪呀!”
有关于她的事,顾年所知甚少。无非是沈谦,或是“裴吃饭”细碎地谈及过她。有一次她生病了,沈谦假借散步,绕大学城好走了一遭为她买感冒药和小米粥,然后再三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
“你老是唠叨我。”她说,“看来我是好不了了!”
“你记得吃药,明天会好的。”沈谦活用了教训小孩的口吻。
“我是小感冒,医生说不用吃药。我好好的,你别担心。”
“我哪有工夫担心你!少自作多情,多喝点热水。”
“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待会儿就把药扔掉。”
她没什么花花肠子。沈谦这样评价她。每一遇见她,她要么是穿的简约的黑衣,要么是一袭清净的白裙,安安静静地端坐窗边,托腮望着窗外发呆。阳光透过她的眼眸,会折射出琥珀色的光线。
沈谦偶尔会懒散散地学她的模样,甚至为此常驻了图书馆。这是他对其他女孩都不曾有的举动。他对她产生了异样的情愫,不再一味关注她的容貌,他想了解她。
以下事例足以说明一二:她曾说过行星绕太阳旋转相同时间内扫过的面积是相等的;然而又天真地相信:路飞终有一天会成为火影!“我这样是不是很傻?”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有点怪诞。
“不,是有点傻,有点呆,有点缺心眼……”沈谦掰着指头数。
“喂喂喂!我是没有优点吗?”
“你的优点?当然有!”他说:“就是:我喜欢你!”
“这怎么是我的优点?难道不是因为你有双发现美的眼睛吗?”
“这说明你拥有让人喜欢到死心塌地的所有美好的特质啊!”
沈谦绘声绘色讲述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时,顾年却因心头的困惑而无言以对:他该为沈谦感到高兴吗?他曾一度相信沈谦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其他女孩。确实如此。
犹记得有位导演说过,他的一生只拍了一部电影,他所有的作品只是对处女作的模仿和改良。
喜欢也一样,沈谦这样告诉他。
“你就这样和她在一起的?”顾年说。
“准确地说,我和她仍是单身。”沈谦笑了笑。
“你刚刚自己说她是你的女朋友!”
“这不迟早的事?”沈谦说,“你又有计划没?”
“不好意思,我从不向喜欢的女孩表白。”
“我给你纠正一下说法:是你没有把握的女孩。”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不。”
“她倒是教过我,自己喜欢大于一切。”
“她不喜欢我!这难道不比我喜欢她要紧?”
“你怎么知道她喜不喜欢你?她有男朋友吗?”
思忖了一霎,“我没敢问她。”他说。
“照我说,你告白吧!喜欢一个人是好事!你喜欢她就是喜欢她,她有男朋友你也喜欢她,她不喜欢你你也喜欢她。所以,你已经没法改变自己喜欢她的事实了,重要的是她知道吗。”
沈谦接着说:“我的情况你是了解的,我喜欢她,她也知道我喜欢她。所有人都清楚我喜欢她!但我从不敢她表白我的心意。慢慢地、慢慢地,等我回首往事,我竟好像再也找不到自己喜欢她的证据了。我一直在想,要是我至少曾向她坦白心迹……”
“我想让她知道。”纠结良久,顾年说:“有一次,我和她一块儿爬山,我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我常常会想起那画面。”
“我听说女人潜意识里就有点居高的意思。所以约会地点选什么山顶、摩天大楼之类能够俯瞰整座城市的准没错。”
“那天,我完全搞不懂自己想什么,随口一句想看日出。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告诉她,但就是,老天爷不许我说。”
“我只相信事在人为。”沈谦莫名失了神。“我们不妨打个赌,星期三是你生日,不大不小算个小吉日,我们俩同步实行计划!我赢了,那我把脱单的喜悦分享给你做生日礼物;你赢了,当作给我冲喜。无论谁成,总不至于让对方寻死觅活。”
“听着好像只有你有盼头。”顾年回过味来了。“你表现得这么掏心掏肺、义无反顾,不会是想拿我壮胆吧?”
“单枪匹马告白傻不愣登的!我不得找个天涯沦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