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酒楼里服务生的活计实在不算轻松,每每一起床就得跑着到岗。顾年已经犯起了嘀咕:果然不该听信老妈谗言打什么工。
服务生里有好些十五六岁的女孩,这倒是令人精神抖震,就是她们的小嘴像机关枪似的,一不注意能把你祖坟扒干净。顾年已是深受其害,比方说她们会以老学究的口吻教导你说:“要是你喜欢一个人,就该勇敢点。再勇敢点!第一次被拒绝试两次,两次不成就第三次;第三次再失败,你就喜欢别的女孩好了。”
“这我比你清楚得多!就拿我男朋友来说,我第一次拒绝了他。他没有放弃,三天两头地找我表白。我架不住他的烦人只好投了降。女生是这么矫情。哪怕她真的喜欢你,该拒绝时她照样说不。相信我!你就该参加同学聚会!”这是她们套出顾年有心请假的小道消息时所作提议,一下子搞得他更加难堪了。
“星期天你来吗?”这是林康第三次致电顾年。
“我没钱,我有工作安排。”他早就拟好了拒绝饭局的话术。
“别给我找这种蹩脚的借口,又没什么见不得人。你不就是反感非朋友人员同屏吗?我说会有我、你的同桌、闰土……”
“等会儿,你刚说什么?”
“你的同桌?”
“不是!前一句?”
“星期天来吗?”
“当然!我一直想和老同学叙叙旧!”
在酒楼一纸告假后,顾年便直奔祝远远家去。他已经提前报备了一番,死乞白赖地忽悠了祝远远相信自己有尴尬症候群,他孤身一人是不足以出席什么同学聚会场合的。
祝远远推开了门。“鞋柜里有拖鞋。关好门!”
顾年有点怯生生的。小屋的装潢与他所想差不离。客厅约莫六七十坪,沙发之类家具一应俱全。客厅拐弯连接的是主卧室。祝远远闺房的门虚掩着,他飞快地瞥了一眼。
“你好歹关心下你的伴手礼啊!”他喊。
“别碰我东西!我自己拆!”祝远远在厨房里忙活。
顾年拎着纸袋不肯撒手。不一会儿,祝远远趿拉着拖鞋踢踏踢踏的来到了他身边。她摘掉围裙信手丢开,灿笑着问是什么。
“给你三次机会。”他说,“要是猜错……”
“照样是我的风铃!”祝远远翘了翘嘴角。“我聪明吧?”
她利落地拆开了包装纸,拎起系风铃的麻绳瞧了又瞧。这是一只陶瓷烧制的风铃,漆成了漂亮的琥珀色,叮叮当当的。
“你说挂房门当防盗铃好不好?”她问。
“你挂东南枝啊。”他讪笑了笑,“别搞那么麻烦就好。”
“到时候打包外带,这样我等会儿得买挂钩,宿舍没预备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麻烦的意思?别打扰到同学了。”
“这是我的!你想管我?我炒菜去,你自己玩会儿。”
“对了,你妈呢?”他探着头追问。
“她有事,回不来!”祝远远已经着手起锅了。
这下子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电视在播放热门的肥皂剧,他调换了好些频道却少有能吸引眼球的节目。祝远远的笔记本电脑是开机状态。原来设有密码?仿佛在向他发出闯关挑战似的,他偷偷试了好几次。直到祝远远边擦净手,边告诉他说是生日。
“显示密码错误!”他抱怨。
祝远远紧挨着他键出了密码。“你敢当着我的面记错时间?”
“原来不是我的生日么?”他悻悻地说。
“我记得你的星座你就该感恩戴德了。”
端详着电脑,顾年反复念叨咄咄怪事。忽然间,他远远听见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嗒响,害得他脑海登时一片空白。
祝远远的妈妈!
他触电般腾起身,挺直了腰板,赶忙毕恭毕敬地向妇女鞠躬问好:“阿姨好!我是祝远远的……她的同学!”
祝妈妈诧异之余粗粗打量着他。“你好。”
“你想吃……”祝远远来到客厅。“妈,你回来了!”
电视机里播报着午间新闻,主播的声线显得毫无同情心。顾年紧绷着一根弦,大气都不敢喘。每当祝妈妈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时,他便猛摇头,连连说不。祝远远几乎笑出了声。
“你学什么专业?”祝妈妈打破了沉默。
“法律!”顾年登时停箸,正襟危坐的。“是法律专业。”
“挺好的,听说律师很挣钱。你去过她学校吗?”
“嗯,我们学校离得不远,同样是师范类院校,挺有缘的。她来我学校多些,我学校在大学城,比较方便。”
“她也会找你?这倒是新鲜。”
“我们偶尔一起吃饭,然后主要是复习功课之类。”
“那就好,朋友间是该多多联系。”
很快,顾年和祝远远悄悄溜出了家门。祝远远要置办些化妆品。偌大的商场里,她按顺时针方向转悠了两圈。他却兴致缺缺的,分明是穿了她不大自在。但他以为这是正常现象,任何一个女孩见到什么男孩跃跃欲试地想营造香水雨氛围的神情都得发窘吧。
书店里,他不再与祝远远并肩而行。他宁愿这样望着她的背影。他喜欢她扎马尾的模样。大抵是因为自己离她仅一步之遥。
“来找那本书?”他明知故问。
“是啊。”她说得漫不经心。
她收集小说的爱好,是位女作家的系列作品,只剩某部叫什么树或是花的小说没找见了。他没有拜读过那位女作家的作品,但祝远远曾评价过他的童话颇有女作家的味道。于是,他逛书店时会特别留意她的著作,甚至专门淘旧书,以至于店老板每见着他必热情地招呼。
顾年慢慢消失于祝远远目之不及的书架的拐角。他有点后悔答应参加同学聚会了。他假装通电话,借口说杜妍召见匆匆离开了。走过天桥,他如稻草人般伫立在桥头,目送她的背影在人海化开。
这是他们高中毕业后第一次聚会。林康和麦琳琅说相声般的发言引来了阵阵哄笑。举筷和碰杯的响声此起彼伏。陈欢安坐于第二桌。她默默喝着橙汁,偶尔抬头对同学们笑笑。顾年委实不想搭话,她挂嘴边的一准是她的那个男朋友。
“我和他吵架了。我好累,想分手。”陈欢总这么起头。等他说尽了好赖话,她又说:“因为他喜欢我!他特别喜欢我!我习惯了他。”有时,她也会说:“我不能没有他,我真的很喜欢他!”
冯闰倒和陈欢打得火热,一个说男朋友,一个谈女朋友,害得相邻的范又妮甚是尴尬。吴俊彦时而抬头应和某人的笑话,时而低头附耳和朱念一谈笑。一堆人营造着其乐融融的假象。
“你们进展到哪步?”顾年摆出副打听花边新闻的嘴脸。
“好突然的真心话局,我是被惩罚了吗?”范又妮含笑说。
“二垒。”吴俊彦耸了耸肩。“然后,刚分手。”
“啊?节哀。”顾年尴尬地呷了口橙汁。
“我们俩本来就没打算隐瞒,还计划着说今天可能会玩转酒瓶的游戏,到时候当真心话讲。”吴俊彦说。
“话说我们班是不是风水差,男同学女同学之间有故事的不少,能够修成正果的竟然是零,恋爱战线全线崩溃。”
“所以,远远姐和四个?”范又妮故作惊讶状。
“不是让你按住她吗?你们非要挖我黑历史?”朱念一说。
“祝远远是你黑历史啦?”麦琳琅插嘴。
“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干的混蛋事是黑历史,你别添乱。”
“你快自罚三杯,当作赔罪。”吴俊彦起哄。
“喝完这杯,还有三杯。我倒满了,够义气吧。如果不是你偷发了我的照片,哪会搞成这样。”朱念一不无抱怨地说。
“我一时兴起逛趟街,不兴手痒拍张照么。”麦琳琅说。
“在我学校,碰巧拍到我和其他女孩手牵手,有这么巧合吗?”
“我作证,确实挺巧。但转发朋友圈是故意的。”顾年说。
“小二个,你又说胡话。”吴俊彦说:“我给你斟满!”
“敬有故事的老同学!”顾年举起了玻璃杯。
“我随意,你们干杯!”朱念一红着脸。
“为我们虚假的友谊!”麦琳琅前倾着半身。
气氛越发活络了。麦琳琅活像憋着满腹的话想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诉说,她的男朋友——复读班里认识的同学,夸他天花乱坠的好,林林总总的无不旨在表明自己遇见了真命天子。
瞟了眼范又妮,顾年心底里兴不起半点儿波澜。
林康仍旧高谈阔论着计算机专业的前景。记得他告诉顾年说自己准备换专业,高分子化学不适合他,之类云云。但令顾年感兴趣的是,他说自己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好像有男朋友。
冯闰一个劲儿地炫耀自己是学生会干部,并扬言自己将竞选学社联委员。酒过三巡后,他坦承自己其实并不那么喜欢张可欣。
顾年忽觉释然,因为那些年他所欠坏账已经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