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没对我毛手毛脚吧?”杜妍拢了拢头发。
“我怕苦,吃不得熊心豹胆。”顾年如鹌鹑般呆坐床头。
“口红给我。”她正梳妆打扮,嫌弃神情一如既往。
“你放哪儿的,那个基佬紫包?”
“床头柜!”她趿拉着拖鞋啪嗒作响。“算了,我自己来。”
“哎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如果有,我就当给你长长见识,免得你惹一身骚。”
“想当年高中那会儿你挺朴素的,”顾年挪了挪窝,好让杜妍摸她的手包。“复读学校是只教你们化妆么?”
“别用那种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口气讲话。想什么当年,半年多前你我不都是高中生!女孩化化妆瞎咋呼什么,又不是出土文物。”
“我是感慨时光匆匆、物是人非,你当高中生挺好的!”
顾年的内心深处油然萌生了些许怀念的情绪,他本就尚未适应所谓新生活,杜妍的音容笑貌更是让他一下子沉入了追忆里。
犹记得告别杜妍是在个好天,阳光很暖。他们保持着一致的步伐,慢慢悠悠的,一程又一程,尽管重重心事快将他压垮了。火车站前,别离的空气分外焦灼。他伏在她肩头偷哭了好久。
依照顾年的习性,他已经做好了此生各安天涯的心理准备,直到:一口弯弯曲曲的巷弄里,有家亮着霓虹灯的小宾馆;小窗户向南的房间里,他们背着软绵绵的晨光,枝头麻雀嘁嘁喳喳的。
“你突然领我来这种地方,害我以为你对我有什么冲动。”
“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真有冲动估计早贤者好几回了。我确实不敢领你随便瞎逛,怕别人觉得我很有钱。”
“我只是稍稍配合你这花花形象,你少给我满嘴屁话。”
“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我早跟你说宿舍有门禁,都牺牲了自己的名节好心留守给你堵门!!别忘了,我睡得比你快、比你熟。”
“是因为你今天有预备党员的课,担心迟到记过吧?”
“你觉得这时间点我有必要折回学校听课吗?”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幸亏你没溜走,否则老板该以为我是开好房间、自动献身还被狠甩的妖艳贱货了。”
“我也是灵光一闪,毕竟临阵脱逃对男人的影响太恶劣了!”
“不愧是你啊,关键时刻总是只想着自己。”
杜妍双手环抱胸前,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意味。顶着个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儿,天然有股子魅惑劲儿。一袭风衣的模样俨然是杂志里头的丽人儿,反正是比他像吃青春饭的大学生。
“我错了!”顾年双手合在额前,重要的道歉说三遍!
“最好是因为你没有列队接驾、让我在图书馆等半天!”杜妍说,“这样想想,我似乎不该原谅你啊。”
“难得你赏脸跑老远探望我,我们聊聊美好的话题?”
“这样的话,我们别谈你就好了。”
“你有没有某种打人的冲动!我们散步去?”
“臭不要年!”
“干嘛?”他回过头。
“你和陈欢是不是恋爱过?”
这是无法避开的主旨。如果说三角形是最稳定图形,那么人际交往的三角就是迟早玩完的多边关系,当存在异性角的情况下。除了豆豉鲮鱼罐头,约莫就属感情最怕变质。
从内心来讲,顾年完全能够理解杜妍是在践行身为朋友所应承受的诛心的义务。我们业界为此专门研发了一款学名——事后诸葛亮。同样的事他干过不少,索性将这场事故和盘托出:
游公园是第几回他心里有数。那一路的车站、电影院和小广场无一不是值得纪念的地方。顾年穿越人海,来到了小公园深处。
墨似的长竹和黑糊糊的树迎着夜风招摇,影影绰绰的。街灯亮着恰到好处的微光。石子路蜿蜒曲折,老人和小孩出于对饮食男女间不害臊举动的尊重纷纷绕过了他们的凉亭。
但我在此保证,他们绝对没有违背公序良俗、僭越道德关系的行为!我猜是时候未到。总而言之,他们只是在交换家长里短,绝大部分是些旧事。这得归功于陈欢是活在过去的人,像他一样。
“林老师问过你为什么没来参加同学聚会。”
“反正是餐散伙饭。”顾年眼色愈显暗淡。“她怎么回答?”
“你说谁?”陈欢的神情表明她在明知故问。
“……杜妍。你以为是谁?”
“你难道不想知道范又妮的消息?”
“像我这样的人,会为我出头的也就杜妍。”
“说你不喜欢瞎闹腾的环境。”陈欢说,“其实是祝远远解释的,让你失望了。她一早走掉了,你没碰到她吗?”
“那天,我们在学校见了面。我在操场观众席喝闷酒,毕竟你们的散伙饭肯定要祝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青岛或是哈尔滨吧,然后我狠狠地扔掉了啤酒罐,豪气干云地呐喊——去你妈的高考!谁知引来了保安,我赶紧灰溜溜捡回了啤酒罐,我被批评教育的时候,杜妍整好撞见了,现场真叫一个尴尬。”
“你们好像老是背着我碰面啊。你又去哪儿?”
“借酒浇愁。”他笑了笑。“有兴趣吗?杜妍就会答应。”
夜鸟被烟花的嘭嘭声惊飞,公园里布满了鸟叫。
凉亭里,陈欢斜靠着廊柱,昏昏欲睡。仰望夜空,星星一颗不见。顾年满心满脑地回想着她吐露的前尘旧事。
“祝远远和朱念一的事我早知道了。是她告诉我的,杜妍。据说他们是高二拍的拖。”陈欢说,“没人晓得朱念一是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又勾搭了麦琳琅。他一口咬定是麦琳琅勾引的他,他喜欢的是祝远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撒谎精!他暗地里不止和她俩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她怎么察觉的没告诉我,光是叫我保密,我就没对你说。
“你记得祝远远、麦琳琅吵架的事吗,其实是杜妍的建议。好吧,算一半的原因!麦琳琅得知真相后同她商量,她又没什么经验,所以提议麦琳琅和祝远远好好谈谈。若不是这样,祝远远估计永远不会晓得麦琳琅——她的‘亲爱的’,竟然插足了她和朱念一的感情。有趣的是,你猜猜,麦琳琅一直以为祝远远才是插足的第三者。
“杜妍劝她别和朱念一纠缠了,她不甘心。我说难道她非要教训他一顿不成。她说就该这样。没几天,麦琳琅竟将她俩的私房话统统传给了第三人。然后,所有人以为是杜妍怂恿的!
“麦琳琅是杜妍最好的朋友,她没法不原谅她。这我很清楚。”陈欢说:“关于范又妮,她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答应吴俊彦,直到麦琳琅劝她。她和谁不熟?范又妮、祝远远、杜妍……她是大众闺蜜!她对范又妮说吴俊彦哪里哪里好,他多么的真心,他的表白特别感人,甚至鼓动杜妍掺合一脚给吴俊彦说说情。我简直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她说吴俊彦付出了多少多少,要是范又妮说不,他肯定得没日没夜地喝酒、唱陈奕迅的淘汰!他足球队的朋友肯定会笑死他吧。”
陈欢的故事有几分真呢?
起码有一半是醉话和牢骚。他喜欢她?真是令人笑掉大牙!除了她没人会信那个混蛋的鬼话,因为她够蠢!她不如麦琳琅那般精明、她不懂人心险恶、她数学烂到无以复加——她简直该被评为年度蠢货第二,可是——去他妈的!我算什么?!
这就是那个他曾以为已经好到足以分享日记的麦琳琅。“别让一个女孩因为习惯而和你恋爱,这不公平。因为她并不喜欢你。”她教授自己泡妞技巧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原来麦琳琅真正想教他的只有:不要去。
公园里安安静静的。石子路外的人影照不进凉亭,竹丛里吹着些呜咽的风。良夜燎得陈欢双颊飞红,她慢慢靠实了他的肩。
摩挲着铝罐,他不无惆怅地想象着他的学校、他们的合照,以及横过马路后是祝远远家。他时而望望天色,时而瞅瞅依偎着他的陈欢;她正睡得香甜。他们头挨着头轻轻摇摆,假装是因为风。
今夜月色真美。他颇有些自嘲地感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