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阶梯教室,阳光漫过了米色窗帘映射出层层的麦浪。思政老师的照本宣科使人陷进了某种迷迷蒙蒙的幻觉里。
架不住沉重的眼皮,顾年已昏昏睡去,大多时候是装睡。
象牙塔里照样是听不完的课、读不完的书以及一不小心丢掉的恋爱学分。如果想赶时髦,他会听场讲座或是学术大佬的演讲,然后在会场呼呼大睡。混吃等死就是我们这样,四号总是这样说。
这样的生活令他格外怀念高中时光。即使是晚自习和考试成绩那样的糟心事也害他回忆潸然。当然,他尽可以走遍校园的伪未名湖和六道口亭,逸夫图书馆是那么的宏伟,美景丽人相得益彰,却仍觉这花花世界与自己格格不入。
所幸有祝远远。
这念头刚一萌生,他又惆怅得很。明明是他手执皮鞭强迫自己别招惹她,要不然这一鞭子准抽得他死去活来!为什么他的病总来得如此猛烈,又不失柔和如水般浸润着他,等漫过胸膛方才显露出流沙般的恶意,黏住他、拉扯他的脚踝,叫他一辈子逃脱不得。每当他决心要重新做人,祝远远却又一把将他扯回真实世界。
“祝小王八!你在哪?”顾年披星戴月而来。
祝远远说大约在校门左近,她看见了一片小鱼塘。
“什么鱼塘?那是片湖!”顾年赶紧掉头。等跑开了好一阵儿,他蓦地一拍脑门,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学校哪来的校门啊!”
祝远远说我们学校有块差不多的石碑。
“石碑你个大头鬼!校训石认不得?”他始终步履不停。
路人纷纷侧目。他讪讪地低垂着头,脚步匆匆地沿湖岸赶到了岔路口。校训石光秃秃地矗立着。他举目张望,依旧望不见她的踪影。
“你在什么位置?周围有没有我认识的建筑物?”
“我走到了熊猫小屋。”祝远远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千万不要给我提小饭馆、小餐厅、小零食店,我要地标!你不是来赏过烟花吗?”他揉了揉脸颊。“拜托你带条导盲犬出门吧。”
“你学校、你学校理学院、你学校附属中学,算地标吗?我是一直沿着路前进,怪你没有方向感才对!”
“我又不是地理课代表!我想想,你跑到路心高喊自己的名字吧,我一定听得见,但不敢打包票啊。”
“嗯,我不抱期望。我以为你又迷路了,这不亲自找你咯。”
这是顾年头一回正视自己的路痴属性,他本以为自己只是辨不清方向。不夜城,不夜城,原来是未经艺术美化的!人潮里,他卖力踮起脚尖,像长颈鹿般伸长了颈脖到处张望。街对面的小吃摊、体育馆、卖书铺、人工湖……他跑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
有个漂亮女人温声细语地求助过路人,她说自己被扒窃了。她拙劣的演技不禁令人咋舌。弹吉他的是个披半长头发的男人,唱的是某部电视剧的插曲。祝远远很喜欢的。行人轻轻和着歌,有的往吉他箱里丢钱。歌声里有一星子铜臭味。
这小推车刚刚是不是撞到过?顾年尽量保持着通话。
“我保证会好好做人,认真生活!再也不会窝在宿舍里,多多参加户外活动,学会认路和旅游,做有高级情调的人……”
“你说的不就是我吗!我教你啊。”祝远远说。
“小哥!”恍惚间,顾年听见有人喊他。
他辨清了小书摊的方位。一个小老头歉意地摇了摇头。
街灯照着树影摇摇晃晃的,他的眼色也忽明忽暗。巷子灯火通明,有叫卖的摊贩,有袅袅的香气,有亮荧荧的彩灯和招牌。他恍惚听见祝远远的笑声就掩藏在热闹的灯影里。
“你确定来的我学校吗?”他的面颊阵阵发热。“我找不着你!”
“你怎么不确定是不是我?哇,整条街全是好吃的!”
“油烟街么?信息更新提示:我又跑过了头。”
“快点!该放烟花啦。你有钱吧,我请你吃好东西!”
“你在原地勿动,我去买些橘子。千万别乱跑,我来找你!”
“按你的路痴程度,我不得不怀疑你得找一辈子。”
“我路痴不你惯的?”顾年说,“你那么厉害,你来找我吧!”
“你有种转身啊。”是祝远远的声音。“我不就找到了!”
猛回头,原来她一直踩着他的影子。汽车的流光照亮了藏她的树。她吃吃的笑着,像花层层开,像树海婆娑。他凝视着她的笑眼,一如从前模样。她头发长了点,他漾开了笑容。
“祝小王八!”顾年说,“我他妈终于找到你啦!”
“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祝远远说,“是我找到的你!”
焰火宛如一朵朵小小的、腾空的流星;夜空斑斓,街灯照亮了凉凉的长街,滚滚车流和逆行人影渐渐淡作了虚焦背景。
江畔小道的路牙子,祝远远垫坐着小熊书包,正在剥一个金黄色的橘子。顾年挨靠着她,像电视剧里武林高手修炼内功真气般盘着腿,怀里有一袋小橘子,右手掌心满是她剥掉的橘子皮。
“我们干嘛来了?”顾年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赏烟花。”祝远远用心地撕着橘子络。
江头偶尔飘来几只孔明灯,亮着荧荧的光。半空中,只只水鸟飞掠而过。他们仿佛听得见一丛一丛的树窸窣作响。
“今夜的烟花真是寂寞啊,居然没有被我们欣赏到。”
“谁让你磨磨蹭蹭的?”祝远远将一只橘子递到他手心里。
“是你说想吃橘子!领着我瞎跑,光油烟街就逛了两遍。”
“那我一直说想吃冰糖葫芦,你有给买吗?”
“你刚刚拔智齿不久,吃什么糖葫芦,等脸消肿吧。”
“你看看你吃东西多矫情,又不肯吃橘子络,剥着好麻烦。”
“给我来啦!”他瘪着嘴。“今天没见着烟花,白跑了。”
“无所谓。我觉着这样挺好。”祝远远环抱双膝,远望着霓虹粼粼的江面,轻轻摇摆着。“你学校多好,有好吃的,有烟花,有美女,我真的有点想一直待在这儿,别回学校了。”
“你想得美!去一师范的末班车九点半发车,我掐着表呢。”
“你这张破嘴的作用主要是为了破坏气氛吗?”
“谁让你刚刚数我学校有这好那好的,居然没我!”
“有你有你!”她偷偷窥见了他的笑脸。“是因为你,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