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流掀起风吹得角落里的顾年瑟瑟发抖。他在此受冻是为了答谢祝远远的一番好意,昨夜她送给了他一颗苹果。
“小妮子给你的。”祝远远边说边拣走了一颗好看的。
这是平安夜的习俗。武侠剧里洞房花烛夜要撒枣子、花生、桂圆、瓜子是类似的道理。当然,倘若碰着天阉的新郎就很有讽刺意味。
祝远远说人家外国不送苹果,这是无良商人异化的惯例。
听说平安夜本无这样的风俗,因为某一年苹果滞销的缘故,有关单位为了救市,号召人们自发组织了赠送苹果的志愿活动。
“原来,”顾年颇有感慨。“是主题教育宣传活动。”
“这份善意到底是被奸商利用了。”祝远远翻了翻商品的吊牌。
步行街里,琳琅满目的店铺亮着灯,霓虹争相哄抢行人的眼球。途径风味小吃路段,有小摊贩热情地招呼他们尝鲜。
“我们这样是不是叫酒肉朋友?”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祝远远似笑非笑。
“我们起码该是普通朋友啊!”
“一块儿吃过饭、喝过酒,怎么当得了普通朋友?”
“等会儿,我分明记得我不喝酒。”
“所以,你真的相信我们上一次喝的是葡萄汁?”
今夜气氛格外的热烈。人们熙熙攘攘,车流裹挟着灿灿的灯光如彩流。漫漫人潮里,他们遇见了数不清的笑脸,有情侣,有斑白头发的夫妇,派传单的女孩,套着玩偶服的促销员。一个八九岁光景的小女孩小跑着迎向他们,她挎着一篮子玫瑰花。
“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小女孩说。
顾年茫然望向祝远远。她一扭头,钻进了人群里,害得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小女孩解释他们类似朋友的关系。祝远远似乎对有关电影的话题不感兴趣,他的脸色恰当地反映了深冬的天气,由晴转阴。
电影院里多热闹,你也挨着我的肩,我也踩着他的脚,扎堆抢映的电影让人踌躇了好久。他有心问问祝远远心水哪部电影。她准会说随便,他心想。他跌跌撞撞从人堆里挤出来,矿泉水、爆米花无不等着他掏光裤兜呢。他的心情能不一下子变糟吗?
“这部电影是挺俗套。”顾年耷拉嘴角。“应该说近些年来的电影都差不多,主题曲比电影本身大牌。剧情是越来越滥俗,搞不懂那么些编剧、导演到底拍的什么降智故事。”
祝远远意兴阑珊地打呵欠,他继续说:“他们拍电影是走弯路,不是花大钱制作大场面,或打什么温情牌,就是吃老本。你看港片,比如枪战和赌片,武侠也是!全没落了。我在想是不是时代不同了,观影人群的需求发生渐变,比方说……”
“我耳朵快起茧子啦!”祝远远说,“你给我写什么影评?”
“你似乎有点高估我,我哪里写得了影评。”顾年露出羞涩的笑。“我知道像豆瓣、贴吧有不少人会点评电影。坦白说,他们只不过是在抒发主观感受,梳理剧本逻辑,通俗来讲就是给剧情找合理解释,类似连连看的套路。如果我来写影评,故事内在逻辑是一部分,此外像什么配乐、布景、剪辑、拍摄手法、镜头语言等通通要有所阐述。你知道吗,《大话西游》里有幕戏……”
“你说我怎么偏……要不你找你女朋友说去!”
“女朋友?哦,是我家猫的名字。”
“懒得理你。”她又说:“话说你根本没养猫!”
“我不怪你,你不还以为我没有第二人格。”他笑了笑。
她就这副德性,他算是看透了。她对好心和坏事全不在意,比起电影她更热衷酸奶和冰激凌,像小孩子那般玩玩游戏、吃吃糖才好。她才不需要什么玫瑰,让电影和玫瑰花统统见鬼去吧!
在分岔的路口,向左过马路是祝远远家;往前是巴士站台。他道了两回再见和晚安,祝远远却不肯,执意陪他等公交。
令人倍感意外的是,范又妮现身了。准确说是她的短信。
这是继他绝妙的告白计划流产后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好一阵子她明显在躲着他,甚至视他如无物,屡屡一见他就掉头走开。他已经有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挨过那段时日的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我想无论我做什么都无能为力吧。但请你相信,你真的对我很重要。请你教教我好不好?我把好好的一切搞砸了!我该答应他吗?如果你也同意我和他在一起,我就成全他。”范又妮在短信里如是说。
顾年本已决心不加理会,但旋即又改变了主意。谁让祝远远一个劲儿眨动着眼皮偷瞄呢?他毫不避讳,笑骂着让她自己读。
祝远远的脸色越发阴云密布,气冲冲说她怎么能这样对你?
“她没做错什么。”顾年像在讲述别家事。
“我来好好教教她做人!”祝远远犹不解气。“这种事竟然不是第一个通知我?是我的苹果不够漂亮吗?我可受不了这委屈!”
顾年酝酿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有点不连贯了。
他给范又妮回信:“你可能搞错了,这并不是我该考虑的事。硬要我说的话,我想告诉你,随便你如何选择。假设你觉得我的意见真有必要,我希望你记住,你的事和我再没半点关系了。”
时间滴答滴答,像水果摊前的狗追逐自己的尾巴。城际公交经过了港湾站,黄澄澄的灯光照见了顾年和祝远远隔离的身影。
“别这样,好吗?别放弃我。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我们能不能回到一开始,像高一的时候?”这是范又妮的回讯。
这一霎,吵闹的商店音箱、橡胶轮胎倾轧路面的吱呀声和风声,以及远处音乐喷泉的响声和老人小孩的欢笑声尽数停歇了。
她该是怎样的表情呢?会哭吗?
顾年边浮想联翩边回信:“我没兴趣说类似伤害那种落俗的话,有些东西就像皇帝的新衣。你和我就这样吧。”
“我想不出该说哪些好听的话能够挽回你。你知道吗,我好怕跟你说对不起。但如果没有它,我找不到什么对的、好的话足以表达我自己。请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过伤害你。”
“你应该很清楚,无论什么都比道歉来得正确。你没对不起我。或许在你看来,这不过是你一道歉我就该接受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但对我而言不是这样。我需要它,你明白吗。”
祝远远的手机铃声乍响时,已经好几辆公交车消失在拐角。她解释说是她妈妈的未接来电,问她怎么没到家、在哪玩、跟谁玩、男同学女同学、记得打包热卤之类云云的。
一通来电能整理出如此丰富的信息?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能不能当这一切没发生过?”范又妮说。
“你什么都不懂。你明明知道,我做好了接受你的对不起和谢谢的心理准备。我想想自己会希望听到哪个回答。对了,你和我好像还没说MerryChristmas。有点不大礼貌,对吧?”
出租车停靠在路边,司机探出头招呼。一抬头,他远远望见斗大的灯笼缓缓而来。是他该搭乘的公交。
他歪着脸冲祝远远笑了笑。圣诞快乐,他说。
此时此刻,他多么祈盼范又妮啊,是贴着他的耳朵叮铃咚隆的笑,而非他预料中那般一圈又一圈揉红眼圈,然后祝他快乐。
不知怎的,他有点怀念他的硬币。那时,他用力比划着祷告手,虔诚地赌誓:“如果是花,我就选理科;假如是字,就选文科。”
会不会有些不够严谨啊?他暗暗琢磨。
于是他又附加了条件:“PlanB——要是字的话就再来一次!”
鹅黄色的闪光斜斜打来。他竭尽全力从难以言说的情绪漩涡里拔起了脚。车窗里,那个人影明明忽忽又心事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