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你当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教室外乍起的人声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有如寒蝉惊起的顾年倏然僵直身体,慌张得屏住了呼吸。他东张西望了一番,所幸没人留意自己,他松了口气。摸了摸课桌里隐蔽的小角落后,他环抱在胸,模仿周遭人的表情和动作碎碎细语着。
“我没骗你!要不当你是朋友我才不会告诉你!”又一个人说。
非议声此起彼伏,让人越来越听不真切屋外的动静了。他们对话里一会儿是他,一会儿是我,什么我是他朋友,他是她男朋友,关系错综复杂,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番争吵断断续续的,似乎准备转移阵地。
很快,顾年认出了祝远远的声音。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好长时间不见人影。这下子他不禁感到头大如斗,难不成是自己无心插柳惹出的事端?犹记得是星期一发生的事:
“你帮我出出主意。”麻辣烫小摊前,祝远远问:“假如你的朋友突然向你表白说他喜欢你。你该怎么应对?”
“我们的关系好像没有好到讲真心话的程度吧。”
“你刚说什么?”她从小摊老板的手里接过了配菜碟。
“我问你喜欢他吗。哪怕百分之一克拉?”
“只是普通朋友!”她皱巴着小脸。“哪有什么喜欢之说。”
“我们不如借用某种文艺的表达:谢谢,对不起。”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拒绝他。但我有的朋友说可以试着谈谈恋爱,反正没什么损失,还可以让他给我们一堆人买奶茶。”
“你狐朋狗友要是这么说,我没觉得她哪里有错,就是想劝你远离这种人渣。照我看,你该搞清的是,你不喜欢他。”
思量了一会儿,“我跟他说做朋友,成吗?”她说。
“这取决于你们是哪种朋友。普通朋友、好朋友、最好的朋友?我想了想,好像无论哪种朋友,结果没什么不同。”
“普通朋友以上……”
“恋人未满?”
“假如是你呢?”
“别趁机反咬我一口,我不是你什么以上朋友!”
“我是问你!你会不会答应?”
“才不!”他斩钉截铁的,“让他去死!”
“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我的老师柏拉图曾说,情人一旦分手,不能做仇敌,因为你们相爱过;不能做朋友,因为你们彼此伤害过。我是老师的忠实拥趸!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一会儿工夫,一班子人齐刷刷望向了教室的门。
祝远远冷着脸,麦琳琅抹着眼,旁若无人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等他们以为好戏已落幕时,麦琳琅却忽而抽泣起来;祝远远则安安分分地忙活自己的功课,头也不抬,好似已出离了群体的空气。
于是,他们有点高兴自己找对了受害者。
多年以后,当顾年猛回头,他止水般的内心又泛起了涟漪。原来,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故。那一切被他忽视的线索层层叠叠浮出水面,构成了这场青春事故的肌理,有的无心插柳,有的蓄谋已久。而那个人给他的答案,他却视而不见。
好比祝远远和麦琳琅共同设计的谜面,顾年无心去破解,他并不如何关心她们。他有好多需要烦恼的小事,高考、黄冈密卷、范又妮的生日,以及他的病会伴随自己一生吗。这些事他同意无从知晓答案,但却在几天后揪住了某些事件的解题线头。
“你为什么要翘掉校运会?”杜妍将一沓试卷拍在他面前。
“我在医院治病啊!”顾年悻悻地收回了手。
“高蛋白食物中毒?你觉得我会买账?”她环抱在胸。
校园喇叭播放着《致爱丽丝》,这支钢琴曲很熟悉耳朵,唤醒了他在医院的记忆:长廊的墙一片惨白,老人的咳嗽与梦呓在病房里断断续续;母亲挨个儿科室问有没有塑料杯。
顾年无意识地撩起衣领看了看。
“你来月经了?”杜妍的神色很是怪异。
“我真是食物中毒,谁知道营养快线和龙虾不能混着吃!胸口和腿部发满了红痘,我总不能脱掉衣服来证明吧。”
“你好好看看,这是我!你跟我遮遮掩掩什么,快从实招来。”
凝望着杜妍认真的神情,他忽然很想告诉她自己小小的私心——范又妮会多在乎他呢?他巴望着像拆精美包装的礼品盒般,以珍而重之的心情听见她嘘寒问暖的音讯。
“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那时候,我是校广播站的小播报员,她是记者。校运会实况转播是我和她第一次合作,我开玩笑地说会参加下一届校运会,她说她会为我加油呐喊。没有她,我对校运会没有任何兴趣。”他说,“你说,她会哪个男孩喊加油。”
“你这会儿就不年轻吗?你再喜欢哪个小女孩不就好了!”
“我有喜欢的人,只是不告诉你。”他扁着嘴嘟囔。
“我用得着你说?”杜妍说,“反正不是祝远远就好。”
“为什么不能是她?”顾年有点纳闷。
“嚣张向她表白了!你说谁没见过他向范又妮献媚的死相!他竟说自己从没喜欢过她,真是鬼话连篇!”杜妍附耳对他说:“是朱念一和麦琳琅小两口怂恿他去飞蛾扑火的。对了,麻烦排除麦琳琅。”
“难怪他们俩不欢而散。怎么这么劲爆的消息没起水花?”
“多亏你们闰土搅浑了这塘水!”她旁若无人地说:“听说是双方家长联合林老板从中作梗,一对痴男怨女在教导处哭天抢地。”
“才不是这么一回事!”顾年煞有介事地说,“闰土被背叛了。”
“背叛?”杜妍的眼睛冒着精光。“我喜欢这样的话题!”
“是啊,张可欣……她新剪的发型完全不衬闰土!”顾年假咳了几声。“要说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最受伤的人一定是陈欢。”
“……少藏着掖着的,你在搞什么小动作能瞒得了我?纸星星,是吧?这种小学生式的礼物,你真该给那个年轻时候的小女孩。千万别在彩纸里写什么小祝福、小秘密的,太腻味了!”杜妍撇了撇嘴。“所以,你决定参加范又妮的生日聚会?”
“她是邀请了我参加她的小聚会,”顾年猜想是自己斜着身体遮课桌口的别扭动作出卖了他。“仅限关系最好的一小撮朋友!你知道的,我一遇事就想拒绝,所以借口说自己不大习惯热闹。她微笑着感激我没有敷衍她,我不想来,她不勉强我。”
“这下子彻底玩脱了!”他越发恼恨起自己来。“她怎么能轻易放弃我呢?难道不会温声细语地磨磨我吗?她明知我耳根子软啊!”
“你不参加的话,看来我必须出席咯。”杜妍说。
“她邀请了你吗?她没告诉我。”
“你不知道的事,少这一件无所谓。总之,总要有人陪着欢欢,不是你,就是我,要不然她会被人生吞活剥掉。”
“挺好,顺带做做祝远远和麦琳琅的工作,朋友哪有隔夜仇。”
“不好意思,我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杜妍收拾着试卷。
“范又妮和陈欢几乎断交了。”他说:“我是不是该放弃她?”
“……记住你的话,不要参加聚会。”杜妍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我不想看见你,这是为你好。”
凝望着杜妍的青白背影,顾年如蒙感召:她似乎有些要紧的话没有出口。这令他不禁怀疑起她这番话的底色,她是为他好吗?她又凭什么为他好呢?他实在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