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黑灯瞎火的。树影明明忽忽,令人不由背脊发凉。顾年实在难以理解女孩们怎会喜欢在这阴森鬼气的星夜说瞧瞧话。
女孩心思可不好猜。光从这点来说,她们甚至不如几何学可爱。比方说陈欢,他已经留意到陈欢从铃声敲响时就这副模样——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浑身散发着这样的气息:有人吗,快关心我!
“每个月总有那么一阵子?”顾年轻悄悄问她。
“没什么。”陈欢根本没回答他的疑问,自顾自编辑手机短信。
女人讲的话只用信一半!这是沈谦的十诫之四。当她说没什么,其实是在说:没错,我就是有事!但没什么大不了。
顾年深觉自己该从人道主义出发安慰安慰她。好一会儿的工夫,他却连半句顺耳的笑话都说不出口。她又不是范又妮!他连连向杜妍使眼色,边做口型暗示自己没起反作用。
杜妍温柔地抚摸着陈欢的背。“你偷偷告诉我,是不是这臭不要年欺负你?他又嘲笑你、捉弄你,和你抬杠?”
“不干我的事。”顾年望向头顶的灯。“我猜是她姨妈的问题。”
“要是他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揍他帮你出气!你不是不了解,他就一天不打到处揭别人家瓦的德性。”
“没事。”陈欢的声音很轻。“你们不用管我。”
“经你一说,我竟真有点想欺负她。你说奇不奇怪?”顾年说。
“你不开口没人把你当瘸子!”杜妍恶狠狠地剐了眼他。
“你说,她会不会是”他贴近杜妍的耳朵。“失恋?”
“你给我马不停蹄去死!整天情情爱爱的,石灰脑袋进了水?”
“别瞎说,熟石灰和水不会发生化学反应。我不是想牺牲自己色相抚慰这颗受伤的小心灵么,谁知你们一点儿不领情。”
“她有没有男朋友你心里没数?她失你的恋去?”
顾年做作地倒吸了口凉气。“这我得考虑考虑。”
“你们别管我,我没什么事。”陈欢逞强地不肯抬头。
值班老师啪啪拍掌,喊话要大家伙儿回到座位。祝远远和范又妮你挽着我我挽着你慢吞吞走进了教室。楼道里,麦琳琅仍凭栏和某人谈天说地,丝毫不曾留意老师突兀的咳嗽声。
临走时,杜妍递来眼色:她就托付给你啦。
顾年嘘嘘地吹着口哨,寻思着要是自己问她为什么老拿自己当挡箭牌,她肯定说:“这是女人的直觉。”仿佛她就是真理似的。
教室复归平静。顾年已彻底被怎么搞定陈欢这道社交题难倒了,但他始终认为自己对陈欢负有责任。毕竟是他骗来的感情。
他怎么勾搭的陈欢是颇具浪漫气息。她说:我是白羊座;他假装遇见偶像般激动:我也是!于是,他们共同制造了一个秘密——我晓得了你的星座。同时,我也骗了你。
这是友谊达成的必要条件啊!纵使他对她颇有微词,认为她沉默寡言、不识好歹、又不可理喻,但她是自己的朋友!她不会在他大放厥词时插嘴,她从不嘲笑他的想入非非,她对他抱以用之不尽的耐心。她相信他,当所有人以为他是在认真搞笑时。
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他们的情谊吗?
顾年苦思冥想,愣是找不到什么好法子。唉,他在面对这悲戚的人儿时又是多么的沉默寡言啊!当放弃念头萌生之际,陈欢很合时宜地递给了他一支小东西——她的手机。
手机界面显示的是则短信,大意是:欢欢姐,你最近好吗?你知道我不是故意变卦的,我想我们是需要换个环境重新开始这段友谊。我想说的是,我们虽然不是同桌了,但仍然是好朋友!
扎眼的荧光已然暗淡。前两天,他和范又妮提起过陈欢的近况。她萎萎靡靡的,他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喜笑颜开。
顾年偷偷漏着眼瞧了瞧范又妮。霎那间,他的眉头仿佛被视野里吴俊彦和范又妮拧成了麻绳。他们暧昧的笑容、微妙的小动作,联结的白耳机线在她青丝间若隐若现,无不刺痛他的神经!
他像拍慢镜头般敛回视线,脖颈跟灌过铅似的。
“我初中时有个像范范一样的朋友,说我对她很重要,说她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她骗我。她抛弃了我,就那样忽而消失了。范范也是这样。她们明明就没有。”这是陈欢发给他的短信。
一时间,顾年是百感交集。陈欢准是误会范又妮像她当年的朋友那样不再重视她。唉,女孩心思呵。
“不!她不是这样的!”顾年很像这样告诉陈欢。然而,他自己又哪里说得清她该是哪样。他忍不住又偷瞄了瞄那对窃窃私语的男女,直感觉心脏像被谁揪住了,有种陌生的窒闷感油然而生。
一团乱麻!这张该死的黄冈密卷简直一团乱麻!
他垂着头,千头万绪如浪潮般往复敲打着他。死死捏着橡皮擦,他将试卷一角的一点不规则的斑点擦了又擦,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浑然不觉陈欢已经偷偷离开了教室。
快放学时分,她终于发短信告诉他:“我回家了。”
“陪我走走吧。”顾年扯了扯杜妍的衣角。
一见他落寞的神情,杜妍张了张嘴,刻薄话罕见地没有发作。
“我今天陪琳琅。”杜妍解释道,“她的事比你紧急。”
马路像是被夜色熏黑的,街灯招惹飞蛾旋飞,地面映着一片片淡淡的虚影。这是他新近养成的习惯:心情低落时,就漫无目的地游荡,望望星空,沉默地、一程又一程地走啊走。
公园东门,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哭得稀里哗啦,他摔掉了手里的糖果,又着手抢妈妈的塑料袋,一心要将所有的东西全给糟蹋掉才解恨。他没有得逞,便可劲儿打滚、撒泼、哭。
啊,烦人的小鬼。顾年戚戚然想,真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他又多么希望手头有东西让自己狠狠扔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