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玖睁开了双眼，当许久未见的光芒射进眼中的第一个感受是，刺痛。
记忆里的最后一刻，自己努力想要瞪大眼睛看清前路的方向，入眼的确只有越来越模糊黑暗的视野，如今重见光明，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此时视线里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一道道细小的裂缝让林玖认出这儿就是自己居住了九年的地方，这令林玖顿时感到安心不少。
耳边可以清晰的听到屋外传来的打铁声，林玖感到有些疑惑，屋子的隔音效果变差了，往常没有这么大的声音吧。
或许是窗前射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林玖想要伸出手遮挡，却感觉浑身的骨头想是要断掉了一般剧痛，肌肉也酸疼无力，就连抬起胳膊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浑身战栗。
无奈，林玖只好重新闭上眼睛，让视线再次回归黑暗。
不过这一次的黑暗，是令自己舒心安宁的。
闭目养神了一小会，林玖感觉自己的双眼有些瘙痒，像是眼眶中沾染了什么颗粒，他用力的挤了挤眼睛，却并没有让自己好受一点。
对于视觉能力恢复，林玖是感觉欢喜的，但此时眼睛中的异样顿时将林玖的感受拉扯回了自废墟中逃生的时候，他很怕自己再次失去光明。
可自己能做到的，只有更加用力的眨眼，试图通过这种本办法缓解瘙痒。
睁大眼睛的一瞬间，林玖依稀感觉到头顶的天花板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那几道细小的印痕也看得更清楚了。
一闪而过的感受只是被林玖当作错觉，他还在尽力对抗着眼瞳的不适。
瞄到自己的床头摆着一盆清水，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在一瞬间失去了对肌肉的控制。
手指刚刚好勾在了水盆的边缘，于是失衡之下，哗啦一声响，陶制的水盆翻倒在床边，里边的水有一滴算一滴全部洒了出去。
大部分洒在了地上，剩下少部分则让林玖身下的床垫浸湿了小半。
林玖顿时感到一阵憋屈的无奈，过去罗毅对他可是十分严厉，诸如打铁时将水溅出去这种事，除了挨骂还要被罚体能锻炼。
正想着如何掩盖被自己碰洒的水渍，耳边却敏锐的听到屋外匆匆的脚步声，林玖下意识的收回了手，塞回了被窝里，收敛了几分心虚的表情。
屋门被推开，罗毅那张表情万年如一的脸出现在门边。
只是预想中的严厉并没有出现，罗毅来到林玖的床边坐下，用手擦了擦林玖枕边的水痕，低声道。
“醒的还算早，除了身上的伤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句听上去还算温柔的话让林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微微摇了摇头，并且瞄了一眼身旁被打翻的水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很抱歉把水打翻了，伤口还是很痛。”
罗毅嘴角微微弯了弯，尽管很不明显，他伸手拿过翻到的水盆放在一边，让林玖睁大眼睛，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眼睛怎么样，看得清东西吗”
见罗毅没有责怪，林玖的心里也微微感到温暖，而且奇怪的是，刚才眼睛里的瘙痒，在经过了这一顿折腾之后已经不见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隐瞒着，毕竟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异状。
“看得清，应该没有大碍了。”
罗毅扒拉着林玖的眼皮，还在仔细的检查着，却忽然凝神细看，似乎被眼睛中的什么吸引了注意。
“你的眼睛，瞳孔，以前是深棕色的吧。”罗毅开口问道。
林玖愣了一下，细细回想了片刻，对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印象，毕竟很少有人会仔细盯着自己的瞳孔然后去记什么颜色。
“应该是吧，也许？有什么不对吗师父？”
“没什么。”罗毅松开手，重新坐直了身子，表情看上去依旧没什么变化。
他盯着房间侧方的木板墙，像是思索什么般，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那儿。
林玖也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小屋里陷入了一种谜一样的寂静。一个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个一肚子问题却不知道说什么。
一肚子困惑却理不出思路的林玖率先打破了寂静。
“我睡了多久？”
听到动静，罗毅才像回过神一样有所反应，他看向林玖，稍加思索才说出：“两天半。”
“那，当时是你找到了我吗？”林玖问道，他的记忆里关于这部分并不清晰，只是模糊的回想起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温和，只是听着声音就能感受到安宁。
尽管罗毅的声音与温和向来不搭边，但林玖也只是想当然的随口问了一句。
可是，面对这个问题，罗毅却出人意料的沉默了。
林玖像是察觉了什么般，抬起头看向了罗毅，试探地问道：“是其他人救了我？”
罗毅默不作声，只是拉过了被子往上拽了拽，说了句：“这些天就好好休养，暂时不用想别的东西，等你康复了再做锻炼。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尽管最后的关心已经提过一次，但林玖这次却说：“眼睛或许有些，感觉与以前不太一样。”
罗毅点了点头，表示也许是此前被沙砾擦伤，等到多观察几日再看看，这些天会去寻个大夫。
说完，罗毅就拿着水盆走出了屋子，轻轻地将门带上。
林玖平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回味罗毅的反应，如果不是师父找到自己带了回来，那会是谁，谁会在崩塌之后去往废墟，并且搭救垂死的自己。
然而最令林玖困惑不解的，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异象，受到神像发出的光芒刺激后，自己的血液中明显被激活了一些潜藏已久的东西，加上记忆深处那些被锁住的记忆，光是自己身上就有数不清的困惑。
是血脉？还是某种印记？现在就连自己的身世也变得不太明朗，他在四岁之前的所有记忆仿佛被删除了一样，丝毫没有印象。
那片神秘莫测又高洁广阔的白色空间，林玖甚至连那位神明的神职都不知道。
唯一可以推测出来的，就是有关于自己被告知的使命，不是任何一位神明独自下达的，想必后面还要牵扯到更多。
还有神明所说的圣器，自己的身上就有一份，那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莎草纸，应该就是有关圣器的线索，看来身体恢复之后有必要认真破译一下纸上浮现的内容。
事实上，从打自己在小巷中撞见那次密谈开始，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脱离了掌控，自己努力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层层浪潮的推动和拍打下挣扎，以搏出一个生机。
疑问数不胜数，还有罗毅失踪了一年究竟去做了什么，他的真实身份也绝非一个简单的铁匠，怎么会在回路中突然现身，看上去就连身为刺史的郭洵也对他敬如上宾。
也包括女黑袍，那日在城郊密林中，为何要帮他痊愈伤口，还将那种秘密透露出去。
听着她的一言一句，似乎她并不是人类。
初生之地的种族数不胜数，其中类人形的种族也绝不止一个，还有一些只记载在各大书院深处的密卷，他们是世界上最神秘，也最强大的一批族群。
光是在脑子里将这些疑惑清点一遍，就已经让林玖感到头痛欲裂，更何况目前的身体还完全没有恢复，只是各处伤口暂时止住了血，所以就算他再怎么迫切地想要追寻答案，也只能先安心躺在这儿，期望伤势尽快痊愈。
感受了一下微微晃动胳膊带来的阵痛，林玖憋在床上苦笑了一声。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自己虽说足够幸运没有落得骨折，但浑身上下也算是遍体鳞伤，起码这周之内都别想下床了。
林玖放平了心态，或许也是出于无能为力的无奈，林玖接受了这个悲惨的现状，决定好好修养自己的身躯，那些百思不得解的疑问，就留到痊愈之后再做调查。
外面仍然有叮当叮当的锻铁声，让经历了一系列陌生且被动危机的林玖找到了一分熟悉，听起来就好像罗毅从未消失过，就好像自己也从未经历过这次山洞的事件，那声声铁锤落下的杂音，也变得如术士的催眠术般引人倦怠。
或许是真的累了？林玖这样想到，于是他顺从着感官上的倦意，安然闭上眼睛浅寐。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流逝，回路中发生的事不仅对林玖，对整个帝国都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尽管朝堂之上仍如以往般安定，城内百姓的生活也似乎相安无事，但看似平静的局势下，实则暗潮涌动。
对于其中的暗潮，林玖是一概不知的，现在的他正站在工坊的后院，这是一个用木板竖直堆砌，随意围起来的一个小院子，边缘的地方伫立着一根根晾衣架，粗绳连结在这些杆子上，还浸着水的衣物被随意的丢在上面，水珠滴滴拉拉的落在底下的草地。
林玖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一个月的时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还是完全康复的时间，在床上只躺了三天就可以下床活动，而半个多月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出门溜达了。
现在林玖站在这里，眼睛紧紧盯着院子尽头，那里摆放着几个圆木桶，桶盖子上是三三两两放置的瓶子，有的被用来装填香料，有的曾是药瓶，他们曾经的用处或许各不相同，但现在，瓶子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它们的瓶身都贴着一张纸，上面用细小的字体写着一行字。
文字的内容并不重要，那只是林玖事先随意乱写上去的，引得林玖盯着它们许久的原因，在于那上面的字，他竟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身处的只是个小院子，毕竟白城寸土寸金，特别是在这样的珍贵地段，工坊后面用木板围出来的又能有多大。
可是从后门口到院子的对头，这个距离也有五米远，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瓶，上面贴着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纸条上书写的不起眼的小字，如果还能被清楚的辨认出来，那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是清晰的读出上面的字，而不是靠着形状轮廓猜出来。
最初无法下地的时候，林玖只是觉得头顶天花板的裂痕变得清晰了，他还担心的以为是不是木板质量变差了，可是随着后面下床走出屋子，林玖越来越有一种世界变得更明亮的错觉。
哪怕身在屋子的一角，他都能准确捕捉到半掩着的门后，罗毅打铁时迸溅出来的一抹火星。
在经历了一个月崭新的奇妙视觉之后，林玖借着来到后院晒衣服的机会，随手写下那些字放了上去，看看自己的视力是不是真的更好了。
而现在，望着最左边小药瓶上清晰可见的林玖二字，林玖本人不禁陷入了寂静，然而胸腔中的心脏却在砰砰狂跳。
没有人能对自己身体突如其来的增强保持平静，特别是林玖曾经历过失去光明的感觉，在恢复视觉后对此也就更加珍惜。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林玖的出神，后门被推开过半，罗毅走了过来就见到林玖还保持着一副极力掩饰喜悦的神色，不禁看着他问道：“还好吧？衣服晾完了就回来，别傻站着。”
临走时罗毅被院子尽头的那些木桶吸引了注意，于是他走进了小院，才注意到桶子上摆放着的瓶瓶罐罐，随口问了声。
“在练习射击？在后院？”但话音刚落，他在林玖手上却并没有见到火枪或是弓箭，随即便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林玖一眼，走到木桶旁边，拿起了一个瓶子。
看着纸条上写下的细小文字，如果不是走到近前罗毅甚至没有注意到。
回路。
罗毅的脸沉了沉，看向了其他瓶子上的字。
玫瑰。火枪。黑袍。命运。诸神。
罗毅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林玖没有让他看到自己带着些痛苦的神色，眼睛在这些字迹上来回扫视一二，便如常一般回身走出了院子。
林玖跟在他的身后也回了屋，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康复，每天忙碌的日程也重新上线，现在正值晌午，等到用过午饭后，就该是令人疲惫的锻铁时间了。
没注意到罗毅不自然的表情，林玖只是想到下午的劳累，便不禁伸了个懒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