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光芒愈加明亮，也越来越巨大，最终它吞没了林玖，闪耀着他的双眼，视线里，只剩下了一条被光芒包围着，不知通向何处的路，与他来到这片空间时看到的一样。
而身边仍然是无尽的光芒，隐约间，几行文字浮现在面前，上面书写的似乎是古语，而且由于刺眼的光芒，林玖只能微眯着眼睛勉强辨认出几个词汇。
原初。诸神。世界。万年。
选中的。
看到这些字眼的那一刻，林玖忽然有一种提线木偶一般的无力感，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我并不想成为什么天选者，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女神最后的声音仿佛跨越了万年，横渡了万米传递而来：“你会愿意的，哪怕没有人约束你，因为这就是命运。”
林玖的眼前忽然划过一张张虚影，确切的来说，是一幅幅虚幻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视线中闪过。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地下遗迹里受到那里的金色纹路影响，就曾看到过类似的画面，只不过那时的画面模糊得甚至只能记住大致的色块。
这一次的画面清晰了不少，飞逝的速度却极快，但不知为何，其中大部分的画面都被林玖记在了脑海深处，仿佛这些画面是用刻刀镌刻在他心里。
而其中的几张，令他印象格外深刻。
那是一片荒芜的平原，土地被侵蚀得几乎掉光了草皮，阵阵细小的沙砾构成一片风沙，只有在边缘的地方才能隐约看到几颗裸露的蘑菇石。
茫茫大地之上，有一道长达数百米的划痕，而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就站在那道划痕之前，朝着面前泛起黝黑光泽的风沙深处，迈出了毅然的步伐。
面前的风沙里，是样貌千奇百怪难以看清的千军万马。
他们朝着自己的身影发出狰狞的咆哮，可自己的脚步却不见丝毫停顿，顺着画面中自己的目光看去，在那千军万马之中，隐约漂浮着一尊王座。
另一张画面里，则是一个周身包裹在厚实铠甲里的骑士，他屹立在一座断崖边缘，手中高举着一面模糊的战旗，迎着阳光与暖风，高高飞扬。
而在骑士的身后，一只银白巨龙正俯首卧下，收起了那双遮天的翅翼，犹如向骑士俯首称臣。
其他的画面同样如此，他们就像画家笔下刚刚描绘的新画，只能看得出大致的轮廓，用笔简明扼要，在一些细节的地方，则显得一片模糊。
随着这些陌生的画面一张张从眼前飞过，林玖身边飞逝的白光也在变得浅薄，身体带来的穿越一般的感受正在退散，于是林玖知道，自己与真神的这一次交谈到此结束了。
光芒肉眼可见的正在褪去，眼前的路变得虚幻，最终随着光芒一同烟消云散，身边看到的事物渐渐回到现实，回到了那座地下山洞。
而在光芒褪下回到现实的最后一刻，最后一张画面闪过了林玖的脑海，上面的内容显得如此真实，以至于深深地留在了林玖内心最中央的位置。
画面是一片幽暗的绿色，大块的斑驳黑色与墨绿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巨大天幕。
下方地平线的尽头，一个单薄的人影提着一盏灯，背着一把古朴平凡的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皮甲，迈着悠然的步伐，朝着远方天幕走去。
小小的人儿与巨大的天幕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反差，可那人却不见丝毫的焦急，似乎不论过去几年，或是几万年，都会那样一步一个脚印，朝着远方的幽绿走下去。
他的神情如此专注，几乎完全沉浸在这副画面中，甚至没能发现，在自己的半边脸颊上，一滴清泪缓缓淌下。
在远方无尽的路消失的那一刻，林玖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急切地呐喊。
“您是哪一位神明！”
可回应他的，就只有不断消解的光芒，和模糊恢复的山岩以及纷飞的金色符文。
此时，这座藏有回路的山洞内，在众人眼中，那团光闪耀了片刻过后，便迅速消弭，四周的岩壁不住地颤动，数不清的金色符文与被震落的碎石依然漫天飞舞。
经天大师在捂住眼睛缓和之后，便立刻试着顶住光芒寻找突兀出现的林玖，在见到光芒散去的那一刻忽然怔在半空，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光芒中央。
罗毅的脚步刚刚奔向半途，也在同一时刻停歇，望着自己面前的情景，他竟有些犹豫不前，神情一如大师一般，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惊了一般。
女黑袍仍然蹲坐在密室的角落，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外面光线的减弱，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制下那股莫名其妙出现的暴躁情绪，来到窗前看向回路的方向。
那一刻，她伸出手捂住了因惊疑而张大的嘴，眼睛蹬得像两颗明珠，幽黑的瞳孔上映衬出一片金色。
她的视线远方，回路的上空，也就是整个地下异象的中心，一道纤瘦的身影浮空而立，身边环绕着道道金光，如光环一般托着他缓缓下降，在他的背后，一双半透明的翅膀正徐徐展开，只不过双翼几乎虚幻地看不清楚，只有女黑袍得益于自己的先天视觉优势才注意的到。
还不等女黑袍看到那个人的脸，比较之前更加狂躁的冲动再次涌现出来，甚至让她一瞬间几乎快要控制不住体内的力量，她来不及再关注回路的情况，只能仓促之间对抗着体内的异常。
罗毅有些不可置信地迈出了僵硬的步伐，身体因为周遭山体的晃动还要努力维持平衡，但不论什么也无法令他挪开目光，因为在罗毅身前，正伴随着光晕缓缓飘落的人，是林玖。
此时的林玖在目睹着周身光芒褪去后，便感到阵阵头晕目眩，等到那团光完全消散之后，双眼中所触及的就是围绕着自己的层层光晕，只不过无论看到的是什么，它都仿佛酒醉一般夹带着重影。
一直到疲惫和晕眩的感受越来越深，在空中飘落的时候几乎维持不住，而那时的余光似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难掩惊讶与关心的罗毅。
罗毅始终站在暗处，见林玖落于地面，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眼睛却还紧紧盯着四面八方环绕着的异象。
忽然，一阵高洁、苍凉的女声响彻在洞中，声音从岩壁的四面八方传来，又仿佛穿梭了数千米的距离抵达这里，如果林玖此刻没有那般头痛的话，就会认出这就是与自己交代命运的那位女神。
只不过，与那时交谈的声音相比，现在的声音明显充满了冰冷、距离，带着一股机械般的僵硬。
“人类与其他的外族来客，感谢你们几年来为之付诸的努力，现在，你们的使命已经达成，预言已经成功传递，为了秘密的存续，回路将在此销毁，祝各位好运。”
女黑袍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动作骤然变得僵硬，因为她听见这个声音的方式，与其他人都不同，女神的声音仿佛在她脑海里直接炸响，并且将其体内的躁动疯狂地催发了起来，等到声音停止消散的时候，女黑袍已经彻底压制不住自己的异动！
几乎是顷刻之间，她捏碎了面前木制栏杆，身子化作一团黑影，骤然冲出了山洞，再也不见踪迹。
声音一如来时那般，在岩壁间传递，荡起层层回声，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晰地听到了神谕，只是，这份神谕带来的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伴随着愈演愈烈的洞内异象，慌乱与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疯狂蔓延，甚至不少的术士抛下了自己手上正勉力维持的阵眼，朝着大门蜂拥而至。
驻守在门前的白虎营战士面面相觑，哪怕是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也感到担忧，但碍于自己被授予的指令，不得不拦截住这些慌张的术士。
身体素质与普通人无异的术士们，想要冲过近百位身披重甲、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的阻截，本该是蜉蝣撼大树，但此时两股人潮相撞，白虎战士竟被人流推搡得频频后退，而看他们有些犹豫不决的神情，显然并不想全力以赴。
负责领队的队长后脚踏住一块突起的岩石，借此抵住面前推搡的人群，他的目光越过术士人群，落向了回路边的郭洵。
只是时间已经来不及让他发出自己的疑问，头顶破碎的岩壁不断坠落，大片大片的石壁受到吸力的拉扯而撕裂，越来越多的人被下落的岩石砸伤，他们望向中央的大师与郭洵，又看向远处的太守郡尉等人，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郭洵匆忙躲开身边砸下来的石块，回身向着不安的术士与犹豫的战士们大吼，几乎用上了浑身的力气：“所有人，立刻离开！”
之后，他看向经天大师，声音有些颤抖，说着：“大师，这儿还有希望吗？”
大师没有回应，甚至连动作也没有，无数的石块击打在他周身的透明护罩，化成一块块碎石，稀稀拉拉地卷积在一起，又随着气旋的吸力汇聚起来。
他暗淡的双眼中，已经给出了答案。
郭洵愕然间几乎失声，紧接着望了眼身边呆呆站定的林玖，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原来你是对的。”
身边的震动愈演愈烈，大地仿佛随时都会撕裂为二，头顶尖锐的岩石如神罚般下坠，砸在泛着金光的回路旁碎成碎片。
回路的光芒仍然闪耀，仿佛直到一切毁灭之后才将熄灭。
当山洞顶部的正中裂开一道深邃的裂缝，这座包裹着帝国数年秘密的洞窟，彻底的坍塌了，匠人秘密在此修缮的设施与地砖，都会随着大地震被掩埋的无影无踪。
而回路与符文，也在无数碎石瓦砾的堆积下，露出了最后一抹光辉。
爆炸毫无预兆的发生，那些被气旋卷积在一起的碎石堆随着爆炸四处飞溅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猛烈的冲击波，撞击得四壁产生道道深刻的裂痕。
空中的光明之魂被大师匆忙收走，如一道光一般收拢于袖袍之内，此时不论是谁，都在拼尽全力逃离这个行将崩溃的山体，唯有一人例外。
爆炸发生的时候，林玖仍然处于迷糊的状态，他的视野里一片恍惚，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分化一般，伴随着摇摇晃晃的重影，毫无准备之下，林玖的身子被爆炸的冲击力震倒在地，眼前似乎弥漫上了一团血色。
林玖半伏在地上，胳膊与手臂强撑在尖锐的地面，划出道道血痕，耳边是轰隆杂乱的坠落与爆炸声，低头见到四周无数的碎石落在身边，后背上时不时传来阵阵剧痛，那是锋利的石块将自己划伤的结果。
大师临去之时的身影忽然僵硬，因为在光被石堆彻底掩埋的最后一刻，一团团使人晕眩且模糊的画面闪过了脑海，他带着丝丝的震撼回望向正在坍塌的洞窟，却带着满面的遗憾匆忙离去。
不止是大师此刻所见的幻象，那个身为大师亲传弟子的少年，与寥寥几个杰出的司天术士，同样收到了画面，他们所看到的内容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模糊到几乎分辨不出上面的内容。
在大师逃离洞窟并离开营地的那一刻，他隐约透过灵魂，听到山体深处传来了一声叹息。
来得及逃离出来的人站在远方，看着身后的山不断撕裂出细小的石块，尽管每一块离近之后都比人的身体还要大，那种高耸伟岸的存在就在自己眼前崩塌成石堆，每个人的心里都夹杂着浓烈的震撼与遗憾。
山体，轰塌了。
林玖的身子终是被淹没在茫茫的石海，被埋在崩塌成废墟的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