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去世后,那个家里彻底只剩下卢聪父子了。好在卢父为人本分踏实,卢聪勤奋俭朴,这日子也算是过得不错。卢慧知道卢父把生母从府里得来的赏赐都给变卖了,换了好些现银,还分了些给她现在的爹娘,算是对她的弥补。
如今卢慧已经七岁上了,这四年来她总是会突然想起生母那张微胖却毫无血色的脸,比现代的她还严重的黑眼圈,还有那发紫的嘴唇。原来她长这样啊,卢聪的脸型倒是随了她。
可她又是随了谁呢?七岁的卢慧经常对着水缸照镜子,水面上的倒影就是这一世的她了,她这张脸,既不是上辈子她小时候的样子,也不像她的生父,更不像她的生母。五官也好,脸型也好,竟然没有遗传到那夫妻俩半分。
卢父是国字脸,卢母的脸型稍宽,而她的脸型就是典型的鹅蛋脸。
卢父是单眼皮,卢母……卢慧回忆着她闭上眼睛的样子,好像是内双,而她,是明显的双眼皮。倒是嘴巴可能结合了两个人的基因,卢父的嘴唇太厚,卢母的嘴唇太薄,她的嘴唇刚刚好,中和了。
这日,艳阳高照,不过开春时日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卢慧又对着水缸看影子,时不时还翻了翻眼皮,捏了捏脸颊,再捏捏下巴。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没先兆地落在了屁股上。
卢慧嘟起嘴装起委屈样来看向愈渐衰老的妇人,“阿娘,下次您打我能不能先说一声,万一我没站稳就掉进这缸里了。”
她阿娘卢李氏笑道:“我就该把你打得跌进这缸里去喝多点水,省得你没事就盯着这一口缸看,也不怕里面生出些什么东西来。”
卢慧走过去抱住卢李氏,脸刚好贴着她的腰部,“我这不是没事干嘛。爹的衣服我已经补好了,娘的衣服我也补好了,地也扫了几遍了,着实是不知道干什么了。总不能看天看太阳吧。”
卢李氏蹲下身与卢慧平视,眼里满是疼爱,“好孩子,好慧儿,你真是娘的好女儿。”她把卢慧揽进怀里,自责道:“都怪爹娘没用,把你生在了这种人家,若是家里有钱有地位,也不愁请不到先生来教你读书认字。”
卢慧从她怀里抬起头,一本正经道:“阿娘,人各有命。不是咱们的,咱们不强求。”她又笑了笑,“更何况大哥不是经常教女儿看书认字嘛,我现在不仅识字,还能写好几个字呢。”
卢李氏听她这么一说顿感欣慰,母女俩又接着唠了些家常。过一会儿,她对卢慧嘱咐了些给鸡喂食给菜浇水的家务活后便提着一篮鸡蛋出门了。
卢慧看了会儿卢李氏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了眼天空,在心里感叹道:真是世道艰难。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总觉得所谓世道艰难都是用来形容他们这些底层百姓的。
现代社会还好些,只要吃苦耐劳,勤奋踏实,再加上脑袋精明一点儿,转得快一点儿,这日子或许艰难着艰难着就慢慢变好了。
而她此刻身在的这个古代社会就不同了,底层百姓再怎么吃苦勤劳,那也还是底层百姓,几乎是实现不了阶级跨越的,最多就是吃得好了点儿,冬天穿的衣服厚了点儿。
卢慧坐在小板凳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脑袋却不紧不慢地转了起来。
卢聪今年十一岁,比她大四岁,再过一两年应该就可以参加科考了,没准明年就能去。她去年还听他说起过远方一个镇子上出了个十二岁就中了秀才的孩子,一时风光无两。卢聪说的时候脸上志气勃勃。
她对这个新世界的了解也是来自卢聪。
卢慧出生的那年是西朝平幸七年,她出生的这个地方叫大研县,属梁州。西朝?平幸?这两个词儿她都似乎都没有在历史课本里见过,也没在纪录片里听到过,真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看来她这应该是生在了一个在历史上不存在的时空。
西朝,国号为“西”,也称西国,听说这国号是建国的始皇帝定的,建国至今已八十五年。据说始皇帝建国的时候已经五十九岁了。五十九岁的老人家能一刀一剑在战场上拼出一个国家,厮杀出一个帝王也是挺厉害的。据说那老人家在参军之前还只是一个只知道种菜耕田的乡野农夫,谁能想到年老的时候竟能成为一国帝王俯瞰天下。
不过始皇帝在位五年后就因病去世了,如今在位的是西朝的第六个皇帝,改元平幸,至今已继位十四年。据说这位皇帝继任时为了安抚臣心稳定朝纲可是做了许多事,如今算是把国家治理得非常不错,
臣心有没有得到安抚,朝纲有没有稳定她倒是不知道,不过这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了?呵呵,卢慧可不觉得。
听卢聪说这个国家的历史,听他说在学堂上的见闻,卢慧只觉得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对男子还是宽容的,若是勤学苦读,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地位和名声一下子就有了。若对读书认字不感兴趣还能走从军那条路,说不定哪天也能在战场上挣出个光宗耀祖的功名。
可女子就没那么多条路好走了,就说她阿娘和生母吧,两个人都在大户人家当下人,她阿娘就像是临时工,今天在这家,明天去那家。好在阿娘为人实诚,常年在大府里伺候的婆子都愿意找她去帮忙做事。而她生母呢,给人当乳母,结果病死了。
想到这,卢慧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她前世那么努力,从大一开始兼职赚钱,大二摆摊,大三开店,毕业后也接着做生意,开档口。只有她自己知道前前后后她跑了多少路见了多少人遇到了多少事,现在好了,那些经验和技能到了这里竟然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卢慧的脑袋飞快地转了一下,心里立刻生出一个主意。虽然她一走不了仕途,二从不了军打不了仗,但是她可以去集市上做生意啊。她的表情立刻明亮起来,但是下一秒她又开始发愁,卖什么呢?卖饰品?不行,她一没材料二没货源三自己也不会做。要不卖花?也不行,她总听娘说昨儿哪哪儿又饿死了人,前几天哪哪哪儿又饿了人,现在很多人吃饱饭都难哪有闲钱和闲情买花呢?
她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来来回回。
突然,她停下脚步,卖花怎么就不行呢?
穷人哪哪儿都有,富人也哪哪儿都有,况且都建国八十几年了,富庶人家肯定不会少。之前做鲜花生意的时候她还好奇古代有没有花市,结果上网一查还真有。
说干就干,卢慧立刻行动了起来。她跑出屋子,跑到了田里和地里,一路过去,能看到的花都是路边的小野花,但是一路上看到的各种树都不少,桃子树,李子树,梨树……
卢慧再迈着小短腿跑到集市上,进了一间铺子又一间铺子,路过一个又一个摊位,两条街走下来竟没有看到一家店铺里头插着鲜花,摊位上就更不可能有了。她有点泄气地垂下头,她竟然连花都没见着?这儿不会连花农都没有吧?此刻的卢慧想哭。
这几趟跑下来,卢慧回到家已是黄昏了。一进门便看到在屋子里一边哭一边沿着墙走回来又走过去的卢李氏。
一见到卢慧回来,卢李氏立刻上前用力把她揽进怀里,哭道:“你跑哪儿去了?我和你爹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有人说看到你跑地里去了,又有人说你跑田里去了,可我们田里地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真怕你被人牙子拐了去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她放开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她,“慧儿啊,阿娘都担心死你了。要是没了你,娘要怎么活啊。”说完又把她搂进怀里。
卢慧能感受到卢李氏的身体在颤抖,从出生到现在,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孤孤零零的局外人,也从未把他们真的当成自己真正的父母和家人,包括卢聪她也甚至只把他当作一个没了亲妈的可怜孩子。可是此时此刻,她感受到了温暖,关心,和爱护。以及,亲人间才有的牵挂。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卢李氏的背,柔声道:“阿娘,以后不管我去哪里都一定会先跟你和爹说,不再让你们担心了。”
卢李氏搂着她搂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擦干眼泪,问:“你去哪儿了?怎么到处找也找不到你?”
卢慧一脸愧疚,“我去集市了。”
“你去集市了?”卢李氏有点生气,“你和谁去的?”
“我自己去的。”
卢李氏有点吃惊,“你怎么去的?你怎么认得去?长这么大我也才带你去过几次而已,今年还没带你去过呢。”
卢慧尴尬地笑笑,假装天真地挠了挠后脑勺,“可能是我记性好,每次跟着娘去集市的时候我都记着路呢,回来的时候也在记着路呢。”
卢李氏的气是消得一点也没又了,随即又忧心了起来,“慧儿,待会儿你爹回来你可得哄哄他,他没找到你气得不轻呢,还说等你回来要打断你的腿,看你还再不再乱跑了。”
看来全天下的父母都一样啊,人前喜欢放狠话,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又下不去手,有的甚至气话都没骂出口就被孩子的笑容,被孩子软萌的声音给暖化了。
卢慧点了点头,“嗯,娘您放心,爹一看到我平安回来定是开心多过生气,没准一开心就忘记打我了。”
卢李氏被她的另类说辞逗笑了,忍不住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