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卢慧预测的一模一样,她爹一回到家看到她好好地坐在小板凳上便和卢李氏一样立刻把她抱在怀里哭,先前的担心恐惧都没有了,心里的气自然也消了。不过为了让女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松开她后便抄起门后的扫帚作势要打,他刚扬起扫帚,这小丫头竟过来抱住他,一脸无辜的表情,眼睛也睁的大大的。
“阿爹,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卢慧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示弱,她不信她这都做出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了,一直把她当作宝贝的阿爹还能下得来手?
卢老大本来就是做做样子吓唬她,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放下扫帚,蹲下身把刚才卢李氏问的问题问了一遍,卢慧也乖乖的又回答了一遍。
这时卢李氏已经做好了晚饭,一家人便又像往常一样和和睦睦地围在桌边吃起饭来。
饭间,卢老大问:“你去集市做什么?”
卢慧想了想,便胡乱答道:“去瞧瞧热闹,顺便看看能不能碰上聪儿哥哥,我已经好久没见着他了。”
“聪儿的学堂在县里头的街上,离集市还远着呢。”卢李氏笑道。
原来他们这儿还真有个县城啊!她还奇怪怎么这集市就只有两条街,摊也不多,店也不多,原来真的就只是一个小集市啊。她还一直以为这儿的商圈就是集市呢,以为集市就是县城呢!没想到还真的有个县在后头!
“阿娘,你带我去过县里头吗?”卢慧问道,记忆中似乎她只去过集市。
“没有,那儿离这可远着呢,我走路都要走上整整半日,每次在主人家干完活都要摸黑回来。”卢李氏再上下打量她一眼,故作嫌弃,“要是带上你,连抱带背的,恐怕要整一日了。”
卢慧一个白眼似要翻到天上去,把卢氏夫妇逗得笑呵呵的。
看着他们笑够了,卢慧才敢假装无意地开口,先是对着卢爹问:“爹,咱们这儿可有花农种花呀?”在他思索之际她又问向娘:“娘,你在县里头见过刚摘下来的鲜花吗?那些大户人家里养花吗?他们插花吗?是插在什么样的瓶子里?”
两人被眼前丫头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他们倒是思考得很认真,回答得也很认真。
先是卢老大,他好好地回想了一番才答道:“我们家堤坝前那块地,往前再走一里地,那儿有一排谭家的庄子,里面都是替他们种田看地做活的人。前两年里面又被上边发落了几个人下来,听说是手脚不得力,寻了主人家的晦气。”
卢慧一边听着想打断他,让他直奔主题,可是一边听着又觉得这种八卦也不是天天能听到的,便放下碗筷捧着脸听了下去。
“这几个来的人还真的是手脚不麻利,干活干不好,时不时来个腰酸背痛躺在屋里门叫着下不了床干不了活,老人们被气得没法子了就告了上去,没想到,嘿,第二天就来了几个人把带头偷懒的那个给当众打残了,还撂下了话。”卢老大学起那人的语气来,“大夫人说了,只有残废才干不来活。”
卢慧暗忖,这儿的有钱人家就是狠,就是不怕事儿,也不怕一下打死给闹出人命来。
卢老大继续讲故事,“出了这事儿后,那几个人也不敢偷懒了,手脚也利索了。我有次去给他们庄子做活的时候就遇到了李瞎子,他就是那次被发落进庄子里的。他说他原是在谭家二夫人的院子里养花种树的,活计实在是清闲得很,几个月去采买一次树苗花苗就成,没事儿就修修树,摘摘叶子。”
终于讲到主角了,卢慧来了精神。
“后来有人向大夫人告发他捞油水,每次报的账目都要比实际高出许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李瞎子就折了根树枝把自己一只眼睛给戳瞎了,所以大家才叫他李瞎子。我又听他说其实那次告发他的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人,那些被搜罗来的人证也是她娘家的几个伙计,而且告发的不止他一个,但凡给二夫人院里做过采买的都被扣了个罪名给告发了,也不管是真捞了油水的还是被冤枉的,最后都被发落到了庄子里做苦力了。”
唉,在大户人家家里做事不容易啊。卢慧在心里为那个李瞎子鸣不平,他就是那谭家大夫人打压二夫人的时候被牵连的一抹炮灰。不过爹说了这么多,难不成……“爹说的会养花的花农不会就是这个李瞎子吧?”
卢老大点头之余似乎为李瞎子感到可惜,“李瞎子本就是在谭家养花种树的,要不是被谭大夫人发落进了庄子,人现在还在谭家大宅子里悠哉悠哉地看花赏月呢。”
在爹这儿的希望暂且算是落空一半了,卢慧把希望的眼神转向了娘,既然大户人家里装门有人养花种树,那说明这卖花的生意还是有希望的吧。
“娘,你在大宅子里干过活,大宅子里都种了些什么花呀?有没有花被摘了插在瓶子里?县里有花卖吗?”
卢李氏早就把自己想说的话都想好了,她才不像丈夫一样讲故事似的,她前前后后不过几句话就把这几个问题一并回答完了,只是这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一样。
“大宅子里当然种花呀,只是那些花娘也不认识,各种颜色的花都有,好些都长不一样呢。至于插没插在瓶子里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在厨房院子里帮忙,没进过厅堂,哪知道厅堂长什么样呀?哪知道插没插花呀?反正厨房和院子里的瓶子都不是用来插花的。县里或许有花卖吧,我倒是没怎么注意,想是肯定有卖的,不然那些人家里的花是去哪买来的?”
卢慧忍不住在心里给卢李氏鼓掌,这番话说了和没说真是没多大差别,搁现代,这简直就是得了废话文学精髓的一段话。可这番话搁在她此刻所待着的古代,呵呵,那就是一堆废话。
两夫妻估计是说干了嘴,喝了口水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卢慧,“慧儿,你好好的问这些做什么?”
“就开春了,觉得花好看就想问问。”卢慧干笑了两声,随便找了这个说辞糊弄了过去。她总不能跟他们说她想养花,想卖花,想做生意做买卖。她现在不过一个七岁的女娃娃,在他们眼里,一个七岁的女娃娃能干点家务缝点衣服过段时间再学学做饭就行了。
卢氏夫妇确实是这样想的没错,可她卢慧不能这样想。她可是二十一世纪念过书做过生意的女商人,只不过此刻意识和灵魂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娃娃身体里,但这并不代表着她真的只能像个七岁的孩子一样天天乐呵呵的。
在卢慧看来,社会都是一样残酷的,现代社会的成功是她自己挣来的,现在到了古代,她也得靠自己挣银子,挣宅子。不然……她瞧了瞧卢氏夫妇俩,不然她也会和他们一样庸庸碌碌,在人前被那些一脸清高自傲的大户人家的主人们理所应当地称作“下人”。若是和李瞎子一样倒霉跟错了人,也是会随时被人安个罪名给处置了,反正都是些下人,死几个伤几个打残几个对他们而言都像碾死了几只蚂蚁一样,谁会在乎死了几只蚂蚁呢?
这样的日子,她不过!
一生被人看作下人,她不要!
被人当成随时可碾死的蚂蚁,要她把命交到那些看心情发号施令的人手里,她,不服!
卢氏夫妇看她的表情有点奇怪,特别是眼睛,小小一孩子,怎么眼里像起了火一样?
“慧儿,你想什么呢?”还是卢李氏拍了拍她的手臂,把她的魂儿给叫了回来。
“没……没什么。”卢慧拿起碗筷埋起头吃起饭来,饭已温,菜也凉了许多,可她完全没感觉。
这日之后,卢慧再没提起过跟花有关的话题。
自那日的第二天起,卢慧干完家里的活之后也不在家待着,要么去田里地里看看她爹,时不时动下手帮会儿忙,要么等她娘去集市的时候也跟着去,去买肉,去卖鸡蛋。她发现她娘不仅卖鸡蛋,有时还送点鸡蛋给几个她没见过的大娘。她也不问原因,只当是古代的礼尚往来。
她依然坚持每天写几个字练练笔,只是每次写大字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卢聪这个孩子,哦不,她现在得叫他“哥哥”。
细算日子,自除夕之后,她今年就没见过卢聪了,卢聪爹倒是遇到过几回,每回遇见时两人都尴尬笑笑,一个觉得尴尬是因为自己的亲生女儿叫自己二叔,一个尴尬是明知道他是亲爹却还是得装作不知道,然后极其自然地叫他“二叔”。
一晃眼,春天就过了,夏初的气温也不高,就是正午的阳光着实烈了点儿。
卢慧提前从地里回来做午饭,路上见到正搭着锄头站在棚下乘凉的卢聪他爹。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声音脆脆地叫了声:“二叔。”
卢聪他爹原本正在眺望远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心里“咯哒”了一下,他低头看向这个从小就过继给了大哥的女孩儿,语气和表情一样不自然,“慧儿啊,从地里来呢?”
“是呢二叔,回去给爹娘做中午饭,您过来一起吃吗?”卢慧客套道。
卢聪爹连忙摆手,“不不不,回去吃,饭已经做好了。”
卢慧的眼睛一下睁得晶亮,“聪儿哥回来了?”
卢聪爹的眼神有点躲闪,索性继续眺望刚才的方向,“不是,他今年一直住学堂夫子家,逢年过节的才回来。”
“哦哦。”卢慧有点失望,可转念一想,不是卢聪做饭,那会是谁做饭给他这个老单身汉吃呢?她抬头,见卢聪爹一直瞧着远处,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不是他自己家的方向吗?她挑了挑眉,心里猜了个大概。她笑呵呵着说:“那二叔我先回去做饭了啊。”
“诶诶好。”卢聪爹连忙尬笑道。
卢慧后半段路走得心事重重,这事儿也没提她爹娘提起过啊,难道他们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