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庄稼正值丰收之季。
这日复一日的日子,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二弟!二弟!你娘子生啦!”
“男孩儿女孩儿?”
“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啊……唉……”
“爹,我有个妹妹啦。”
“女孩儿啊……唉……”
吵死了,怎么这么吵?听声音好像什么人都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全了。芦荟奋力睁开眼睛,这一睁,待看清楚眼前全貌后她立刻懵了。这是哪儿?现在医院这么宽容了?也能允许病人cosplay(角色扮演)了?
“这娃娃怎么不会哭呀?”
芦荟看着一张中年大妈的脸出现在自己头顶上方,把她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她再睁开眼,眼前是一个大眼睛,她在这个眼睛里看到了一团肉。眼睛慢慢往后,原来是一张中年大叔的脸。
“确实不会哭,连滴眼泪也没有。”中年大叔沉着脸道。
芦荟哭笑不得,她都二十六岁了,不要面子的,眼泪不轻弹好嘛。
【好了好了大叔大婶都散了吧】她张开嘴,原本这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呀……呀……呀……”
她怎么说不出话了!她再次开口,发出的依然是“呀……咦……”
“二弟,这女娃娃开口说话了。”大妈的声音有点惊喜。
什么情况?芦荟转了转眼珠,一下看向大叔,一下看向大妈,再往右转点,还能看到一个大概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儿。这三个人都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质量不是很好的样子。再看看这三个人的脑袋,大妈留长头发能理解,可为什么这大叔和那小男孩儿都有长头发,还扎起来在脑袋上束了个髻?
大脑飞速运转,芦荟开始回想自己晕倒前的事情,她在包花,包的还是向日葵,她已经包好了,也装了箱,还封了口。然后她嗓子很干,她需要喝水,于是她就站起来,接着就是一片黑……再睁眼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难道她那不是晕了,是死了?她猝死了?她这几天总觉得胸口气不顺,心悸,她一直以为是累的,还想着说等忙完双11的订单就好好休息大睡特睡一场呢?敢情她是真的要一睡不起了?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死得这么突然呢?她房子还没买呢?她名字还没改呢?她还没让老爸老妈好好享福呢?还有她的公司……她的钱……
想到自己的生前事和完全没计划过的身后事,悲痛遗憾和不甘一齐没顶而来。
随即,她“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哭了哭了!”大妈的声音再次充满了惊喜。
“声音还挺大。”
她不理会他们在说什么,只管闭着眼睛痛哭。
过了好一会儿……
“这孩子怎么哭这么久?”大妈的声音没了惊喜,反倒多了些惊吓。
“爹,大伯娘,妹妹怎么一直哭?”小男孩儿天真地问道,“阿娘呢,我去找阿娘来给妹妹喂奶。”
“别去,你娘在大人府里给刚出生的公子做乳母。”
“那妹妹怎么办?”
大叔叹了口气,“送人吧。”
“不要啊,爹,别把妹妹送人。”小男孩儿也哭了起来,“爹,求你别把妹妹送人,我好不容易有妹妹了,爹,你别把她送走。”
这是什么命啊!前世被累得猝死,今生还没开始呢就要被人给送走。芦荟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哭得也就越来越大声。
“爹,妹妹听到你要把她送人她哭得更厉害了。”小男孩儿哭着继续恳求,“爹,她也不想被送走啊爹。”
中年大叔更加不开心了,“她还是一个娃娃,能听懂什么?”
小男孩儿转而将救命树枝伸向大妈,“大伯娘,求你别让我爹送走我妹妹,她还小,要送就送走我吧,我吃的多,就送走我吧。”
大妈于心不忍,送走谁她都不舍得,她的几个孩子都没能留下来,所以对二弟家的孩子格外喜欢,可这俩也不是她的孩子,她有什么资格做主?
突然灵光一闪,大妈温和道:“二弟,要不就让这女娃娃跟了我吧,我和你大哥没有孩子缘,也没有福气。要么生不下来,生下来的三个都夭折了,现在一大把年纪了想生也是不能了。你要觉得养孩子吃力,就把她过继给你大哥和我吧。”
大叔闻言,心里开始纠结,他只是个佃户,婆娘虽然现在在大人府里做乳母,但是也不知道每个月到手的月例能有多少。刚出生的小娃娃又不能粗养,儿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更不能粗养,可家底就这么些。唉,这世道怎么过个日子都这么难啊!
芦荟哭得没力气了,开始慢慢啜泣着。
纠结了有一会儿后,大叔向现实妥协了,“那就拜托大嫂了。”
大妈安抚的手法着实有一套,芦荟竟然生起了睡意。
小男孩儿也停止了哭泣,他看向大妈怀里抱着的婴儿,她眯着眼睛似乎想要睡觉。送给大伯娘就送给大伯娘吧,大伯娘和大伯待自己很好,他们肯定也会对妹妹很好的,这么想着,他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况且大伯和大伯娘家就在他家前面那一排屋子,走几步路就到了,爹忙的时候他之前还经常住在他们家呢。
大妈得了应允后脸上笑开了花,随即一脸真诚地看向大叔,声音也很有力,“二弟放心,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了,我宁愿自己饿死也不会少她一口吃的。”
“大嫂快别这么说,您和大哥平日里有什么好的都先想着聪儿,”大叔看了小男孩儿一眼,又看向已经睡着的女婴,柔声道:“她跟着你们比跟着我们好。”
大妈一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看向女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立即问道:“二弟先前想过给孩子取什么名吗?”
大叔看向女儿,有点愧疚,“之前想过一些名字,不过都是男孩子的。既然现在她是大哥大嫂的女儿,名字还是由你们取吧。”
大妈抿了下嘴,若有所思地看向小男孩儿,“既然哥哥叫聪儿,那妹妹就叫慧儿吧,凑一个聪慧。”
“慧儿,”大叔呢喃了一句,“卢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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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荟成了卢慧。虽字形不同,音是一样的呀,卢慧就当投胎的时候带上了改名的执念,孟婆给她喝的汤里少了味料,这才让她在这一世遂了前生的愿。
似乎也是要感谢那大妈的,不,她现在得称她“阿娘”了。
卢慧被她现在的阿娘抱回去后被照顾得极好,不仅是她阿娘,她以前的大伯现在的阿爹更是喜爱有加,恨不得干活的时候也把她时时刻刻抱着。
卢慧虽能感受到这对中年夫妻的疼爱,但是她实在是习惯不了,毕竟她的灵魂和意识都已经二十六岁了,该懂的不该懂的她也都懂了。可现在倒好,她的思想都被禁锢在了这个婴儿身上,一天到晚都要像个小傻子似的被这两个大人逗。他们逗她,她还得笑,要是不笑,那两个人还以为她不开心呢了,于是鬼脸越做越丑,学动物的叫声还能嚎出个雌雄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她被他们抱在怀里时见过了秋天的落叶,冬日的暖阳,春天的桃花,夏日的知了。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冬暖夏凉,春耕秋收。
卢慧已经三岁了,她习惯了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倒是卢聪时时在她这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添了些颜色。
阿爹阿娘在外忙碌的时候都是托卢聪照顾她,他似乎已经在某个学堂里上学了,听说这机会还是他们在大人府里做乳母的亲娘给求来的。
说到那个生她的亲娘,她这三年来从未见过她一面,竟然一面都没有。不仅是她,连卢聪和她的那位生父都没见到过,每年的中秋和除夕还是他们父子来家里跟他们仨一起吃团圆饭。
一段时间之后便又是中秋了。
晚上吃完团圆饭后大人们又说了会儿话,卢聪抱着她走到屋外看月亮。
“妹妹,月亮是不是很圆?”卢聪的声音依然有着儿童的稚嫩。
“嗯。”卢慧用力点了点头,“圆。”
“可惜今天的月亮不是最圆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的月亮才是最圆的。”
果然去学堂念了几天书就是不一样了啊。卢慧在心里偷偷笑着。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阿娘了。”声音低沉,卢聪也低下了头,这一刻她真怕他思母心切哭出来。还好她被他抱着,她才能轻轻拍拍卢聪的背以表安慰。
又过了会儿,大人们似乎聊完了,他爹牵着卢聪回了家。待他们走后她听到阿娘和阿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起了那位生母。
“我也是在街上跟府里的采买婆子软磨硬泡了好一段日子才打听到原是有天夜里弟妹想出来见聪儿一面,可偏被周姨娘的丫鬟给瞧见了,还叫嚷着说弟妹偷盗所以才半夜想溜出去,这你一嘴诬蔑我一嘴辩解的,一来二去最后还惊动了大人,大人见弟妹十分想念聪儿,就松了口要放她回来见一面的。可谁知小公子突然哭得厉害,弟妹就被叫回去喂奶了。”
“后来呢?怎么没听二弟提起弟妹回来过?”
“唉……”阿娘叹了口气,“第二天弟妹向大太太提起要回来见聪哥一面,没想到大太太一口回绝了,说现在小公子非常娇弱,离不开她。我还听那婆子说大太太还单独找过弟妹说了次话,自那之后弟妹再没提起过要出府的事情。再后来,听说弟妹向大太太求了让聪哥去学堂念书的机会,没想到大太太居然允了,只是不在自家府里的学堂。”
坐在小板凳上的卢慧静静听着,只觉得聪哥那位生母着实为儿子着想,只是从头听到尾都是那生母如何想念聪哥,竟没有半分对她的记挂,想来这也是个重男轻女的社会,难怪她那生父看她是女孩儿就想送人,好在现在的爹娘十分疼她,不然她怕是又要去奈何桥走一遭了。
次日,她生母回来了,不过是被府里的几个家仆放在木板上盖着白布给抬回来的。
卢慧震惊得双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昨天卢聪还说他好久没见到阿娘了,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团聚。
他怎么受得了!
他还是个孩子啊!
被阿爹抱着去卢聪家的路上她听到阿娘说:“弟妹身上一直病着,府里虽请了郎中看,也服了药,但就是不见好,昨天夜里没撑住,去了。”
她竟然去了!她这一世睁眼后就没见过面的生母,竟然死了!没想到她们竟是以这种方式见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是一生一死,天人永隔。
或许悲伤会传染,卢慧把头埋在阿爹的肩上,轻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