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宝宝月份再大了些,袁雉就开始准备他的小衣服了。可是她和未以毕竟都是初为人母人父,做这些事难免有些生疏。比起为亲戚带过小孩儿的依兰,袁雉更多还是向她请教,或者干脆带她出去买东西。
未以渐渐沦为那个开车的司机......不过司机也好,公司员工都发现最近老板偷偷溜出去的频率太高了。
忽然某天,未以把车停在路边车位等待袁雉和依兰购物,却看见一个极似意薇的女孩儿揽着一个男孩的手臂娇笑着,随着他们越走越近,未以才看清女孩儿的脸,哪有极似,明明就是意薇,而她身旁的那个男孩,不就是当初救了夏书涵一命的陈子墨吗!
这个世界怎么了!
未以悄悄缩了缩,看见意薇看见自己的车时表情明显一僵,她心虚地往超市楼上望了望,不知对陈子墨说了什么,赶紧快步离开。他对着后视镜里自己妹妹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心想这丫头算是长大了。
他渐渐意识到,意薇不再是那个抱着玩具熊一边哽咽一边说好害怕,然后死活要睡在未以身边的小女孩儿了。自从她得抑郁症的那次起,他们之间便有了无形的隔阂,而隔阂的本身便是因为他自己的极度不负责任。
随着工作越来越忙,他已经不能顾及妹妹的生活了。在每次意薇说要请同学去吃大餐,他也只能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尽管他知道她其实是想让自己陪她去;在每次意薇来例假不舒服的时候,也只能在她睡时在她床头放一盒益母草颗粒,尽管他知道她要的只是自己亲自端来的一碗红糖水......
在每一个不眠夜,都是阿路轻轻哄着她,说哥哥忙完就来,忙完就来,可哪一次不是在他悄悄进门时发现她早已睡熟,桌上她做的爱心晚餐已凉透,未以随便拿个冷馒头就吃,直到半夜胃痛得翻来覆去大汗淋漓,他才能深刻体会到自己欠她太多。
可那又有什么好办法,为了给她安定的生活,他已付出沉重代价。
未以连意薇到底几岁都忘记了,甚至在为她举办的十六岁生日宴上,傻傻说成了她年方十五,他羞愧得不敢抬头看她,怕看见她盈眶热泪,惹人心疼。
意薇在终于被他逼出抑郁症后,未以忽然想开了,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妹妹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开始抽出大量时间陪她爬山,钓鱼,逛街,血拼,过节......他决定好好对她,不再让自己感到对她有什么亏欠,还好意薇的病情一天天好起来,逐渐恢复正常。
可如今,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却有了自己想要依赖的男人。
也许,该和她好好谈谈了。未以想。
未以修长手指轻划,拨出意薇的手机号码:“喂,意薇,我刚刚都看见了,马上回家,有事问你。” 奇怪,明明想温柔些说话的,可到了嘴边却成了严厉呵斥的声音。
虽然未以对妹妹百般疼爱,但对于她的成长问题也是严肃对待绝不嘻嘻哈哈。记得意薇上高中的时候,因为喜欢班里一个打篮球的男生而成绩开始走下坡路,他便硬要她在门口跪了半个钟头,叫她列举出那个男生的好,直到她哭着说自己再也不喜欢他了才罢休。
可纵使这般,他也未打过她一次。
未以知道她自小生活在那样不堪的环境里,早已对生活充满恐惧。他不能再伤害她了,就算只是惩罚,他也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
在接到哥哥电话后,意薇的脸顿时变得煞白,陈子墨关切的开口:“意薇,怎么了?”
她的神色慌张得快要飞起来:“哥哥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了,我现在要马上回家去,有事再联系!” 说罢,她便狂奔去不远处的路站牌。陈子墨哑然失笑,又渐渐恢复正常脸色。他都忘了自己期盼这一天已经多久了,对于未以发觉他们的事情,他既紧张又渴望。
若不是他发觉他们,怎么将自己的爱慕公开,又怎么好好给意薇一个未来?
想到这,陈子墨暗自下了下决心。
加油,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绝对不会放手的!
意薇悄悄将大门拉开一道缝隙,趁未以在厨房为袁雉榨橙汁的空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上二楼,冲进哥哥的房间,她知道嫂子一定一定在这里,果不其然,袁雉此时正坐在床边微微扶腰,摆弄刚买回来的小衣服,见意薇进来不禁吓了一跳:
“意薇,出什么事了,你这么慌张?” 意薇不好意思开口,只说了一句:“嫂子救我,不要让哥哥发现我!” 便躲在了门后。
不一会儿,未以将橙汁倒好,才上楼来找她算账。不料找了一大圈没见她人影,就差自己卧室没寻了,他抓住门把手按了下去。
袁雉的笑意挂在脸上:“未以,橙汁榨好了?” 他中规中矩地答:“榨好了。你有没有见到意薇?”
她心虚地往门后瞅了一眼意薇憋气的模样,故作冷静:“没有啊。” 未以与她好歹也是夫妻,怎会不知道她的小计俩?他将她拥入怀里,一把拉开卧室门,好嘛,意薇果然藏在这里,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袁雉给她递了个眼神:我也救不了你了。未以将袁雉慢慢扶回去,又像提小鸡一样将意薇拉到书房。小丫头拉着门死活不肯松手,袁雉忍不住问了句:“未以,意薇怎么惹你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那个陈子墨在一起了,我得好好问问!”
袁雉到底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他疑惑:“你早就知道了?” 她轻点头。
原来只有他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未以想想觉得更气了,干脆将意薇一扛,抱进书房。袁雉起身在门口瞧了瞧,又怕他做事不能深入小女孩儿的心,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不过未以还是疼妹妹,拉开椅子叫她坐好,老实交代自己和陈子墨的经过。意薇很听话,把事情都向他说了,可看着哥哥迟迟不发言,她却急了:“哥哥,我可不可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对他做什么,他对我很好,和哥哥一样,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心头猛然一震,竟发觉在她口中第一次有了别人可以和自己相提并论。
从前的她都是说:“我最喜欢哥哥了,谁都比不上哥哥!” 可现在......那个陈子墨,到底对她多好,他真是想见识见识。可听到妹妹有些胆怯地求自己不要伤害他,未以的心里还是闪过一阵酸楚。
他到底,做过多少坏事。午夜梦回,总会梦到可怖的画面,可他从未伤及无辜人,不是吗?
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去为别人做,而他们恰巧没有能力去做的事情罢了。
未以勾了勾嘴角,覆上她因惊吓而变得冰冷的小手:“晚上做几道菜,叫他一起来吃晚餐吧。” 意薇原本慌张的眼神霎时变得明亮又欣喜起来,甜甜地揽住他脖颈:“谢谢你,哥哥!”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去陪嫂子喝橙汁吧。”
“得令!” 她冲他傻气地敬了个礼,雀跃着跑出书房。
袁雉的小手万般慈爱地摸了摸小腹,在他身旁坐下:“未以,你的决定是对的。意薇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她也会有自己的爱人和生活,像从前一般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反而对她不好。”
未以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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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傍晚陈子墨如约而至为止,意薇已经连续不停地换了好几身衣服,还不停地问袁雉哪个好看。其实在她看来哪一件都不错,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用在这里一点没有错。
她还是那件朴素的毛呢长裙,因为宝宝渐渐大了,走路都要微微扶着腰,所以到哪里都是一派安宁的样子。袁雉假装不经意地去厨房看过未以好几眼,每次看到他新做出的菜都会暗自祈祷:宝宝一会儿吃饭时可千万别闹腾啊,不然爸爸做的一桌美味佳肴妈妈可就无福享受了。不过宝宝似乎和她心有灵犀,每次都安安静静的,让她觉得自己腹中可能是个不喜欢闹腾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好啊,未以尤其喜欢女儿,每次逛街时看到那种慵懒地靠在大人怀里舔冰激凌的小女孩儿,就欢欣得挪不动腿。
不过他也说,如果是个女儿,他就把自己最好的都给她,让她做自己的小公主;如果是个儿子,就要从小培养他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以后和自己一起保护妈妈。
反正都是极好的,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等待小家伙的降临,所有的苦难便都不足为提了。
大门轻叩,意薇一派蹦蹦跳跳地去给陈子墨开门。他穿得明显比平常隆重了些,是烟灰色的大衣和黑色长裤,衬得他身姿修长,风神俊朗。其实陈子墨家境也很好,又是家中独子,从小对好东西便见怪不怪,只是自从知道了意薇儿时的艰难处境,他恨不得穿越回当年那个时代,寻到她,将她接回家,做自己的童养媳......想得倒挺美。
不过命运起承转合,谁都说不准。
由于陈子墨的父亲是教授出身,所以也希望儿子在成年之后可以如他一般留在大学做个讲师,不过这小伙儿心高气傲,前几年上完大学便飞去美国进修,回来做了个外科医生。就因为不久前的医闹,老爷子都同他大发脾气,怪他不选择一份安逸的工作,可陈子墨却倔强得很:“救死扶伤从小便是我的梦想,能帮到越来越多的人,我心里高兴,一些小意外也是情理之中,不足挂齿。”
即使是在最低谷的时候,他也从未放弃过做一个医生。
罢了,就算与天下背离。
“子墨,你来了,哥哥做了好些菜邀你来吃晚餐......你先陪嫂子在沙发上一坐,我去厨房打下手了!” 小丫头亲昵地搂了搂他,又跑去厨房找未以。袁雉放下手里的书,微笑道:“好久不见。” 陈子墨也道,好久不见。
她想了想,还是提前为陈子墨上一堂关于未以习性的政治课,免得他对未以产生歧义,于是开口说:“子墨,未以他......”
“袁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意薇为我也说过很多,我也决定无论是风是雨都要同她面对。” 如此一说,袁雉也没有什么话来应对了,真真觉得意薇选择他是个好事。
如此她便心安了,现在要做的只有让未以心安了吧。想到这,未以和妹妹端出许多菜来,“一家人”开始围在餐桌前共进晚餐。席间未以只与陈子墨说了寥寥几句,简单地问了些他的工作和近况,让意薇不由得连连咂嘴。
被袁雉在桌下踹了不知多少次之后,他才归入正题:“今天上午撞见你和家妹在一起,所以想请你来问一问,毕竟家妹年龄还小不懂事,第一次这么坚决地喜欢一个人,做哥哥的自然要多关心一下。”
“是。” 陈子墨回答得恭敬得体,“我对意薇是真心的,我们也决定在不久订了终身大事,这也是我们考虑好的。”
未以为袁雉夹菜的动作一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面容平静,但袁雉和意薇都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惊涛骇浪不可控了。他优雅地从桌上轻抽一张面巾纸擦擦嘴边的汤渍:“我知道陈先生是个专一的人,一定会对家妹好,但结婚这种事还是需要用长远眼光看待的。”
“我和意薇已认识三年,可惜因为同为陌路,所以错过了很多次,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所以我坚持我的态度。” 气氛顿时凝重下来,陈子墨再度缓缓开口,“钟总,听意薇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她一再强调你是她这个世界上待她最好的亲人,也是她最信任的哥哥,我心生敬佩,真的。而现在,我只想继续对她好,如她哥哥一样。我已经带意薇见过家父家母,他们都很喜欢意薇,已经视她如亲生女儿看待,而且家中父母也为人淳朴,一定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不然别说钟总,我也不会原谅。”
意薇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未以,见他迟迟不发表意见,有些心急,忍不住抓住他的手:
“哥哥,我已经二十岁了,我也该决定我自己的事情了,总是被哥哥保护在羽翼下我会变得软弱。哥哥,我知道你最疼我,所以你可不可以尊重妹妹的选择,这是妹妹对你提的最后一个要求了......哥哥,我和你并无血缘关系,可你却一次次保护我,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妹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哥哥的恩情,是哥哥给了我一条命......哥哥,求求你了......”
未以这个大男人,硬是被一个小丫头说红了眼眶。他笑了笑,把她的小手覆在手心:“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一天,发现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有一天也会离我远去。你是我的小公主,我怎么会不答应你呢?”
他十分溺爱地伸手刮了刮她鼻尖,“意薇,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在考虑未来的事,也是真心想和他组建一个家庭,所以只要是你做出的决定,我都会尽全力支持你,可是你别忘了,如果在外面受到什么欺负,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说得比嫁女儿还沉重呢,陈子墨从未以手里牵过意薇的小手,一脸承诺:“钟总,你放心,我会对她好,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未以垂头,他想起二十年以前,自己也是跪在养母的墓前这样保证的。如今看到她有了心爱的人,养母也可以安心了。
“回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结婚大事,如果意薇想早早嫁人,我一定给她一个最美丽的婚礼,因为我在她小时候答应过她,要给她买像公主一样的漂亮婚纱,我要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她,就算我深知自己不能保护她一辈子,也要让她明白,她的哥哥一直都在。”
意薇几乎落泪。她才明白当初的自己多么不懂事,因为未以忙工作不陪她,竟然一次次用伤害自己来换来他的关注......哥哥,哥哥,她真想抱抱他,抱抱这个在每次父亲棍棒挥舞下来时总会为自己挡住的哥哥,抱抱这个为了给她治病抱着她跑遍整个县城的医院,却在她终于得到医治时累得晕在病床前的哥哥,抱抱这个在她抑郁症发作歇斯底里,甚至动手伤害他时,依旧寸步不离的哥哥......
可每次她欲问他为什么待自己这样好,他却只是宠溺地说一句:“因为你是我妹妹啊。” 寥寥一句,其中的艰辛便一笔带过,却带不走他脸上初显岁月的痕迹和两鬓间因为过度劳累早早生出的几缕银丝。
哥哥......未以从前就忍不了她哭,他起身走向厨房,算是打个掩饰。
陈子墨将意薇揽进怀里,袁雉也看得眼眶微润。
这个最不善言爱的人,却处处都做着最情深的事,怎会令人不心生感动?
待意薇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时,陈子墨也该告辞了。他婉拒了她送送自己的想法,而袁雉却在他转身离去时悄悄拉紧了意薇的手:
“想知道你哥哥的真心话吗,跟我来。”
她早在未以和陈子墨于厨房刷碗时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未以要他临走时等一等,他有话对他说。
意薇不明白嫂子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跟着她来到别墅后花园,躲在一隐秘角落里,在月色照耀下,恰好能看到哥哥和陈子墨的身影,声音也听得清楚:
“子墨,既然意薇决定要和你在一起,作为一个思想有些顽固的我来说,要对你交代诸多事宜,请你耐心听,意薇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她的事情我算最了解,我也希望你最了解。” 未以顿了顿,“替我照顾好她。”
“这个丫头小时候看多了父亲的暴行,内心有些脆弱,不肯轻易相信别人,可一旦她知道别人对自己好,一定会很热情地向别人敞开胸怀,所以也受过不少伤害。她自小没什么朋友,很孤独,所以从前的我就想,以后妹妹嫁的人,一定是喜欢热闹的人,能让她从过去的阴影中真正走出来。”
“意薇很敏感,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喜欢对熟悉的人撒娇,她在我心里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还是那个每次把学校的午饭留一些偷偷打包带回家给我吃的小女孩儿。她以前很爱哭,现在也是。我请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要让她流泪,眼睛哭久了就不漂亮了。”
“她最喜欢吃的菜,是我做的炒竹笋,改天教你做,把她的胃惯坏吧,意薇太瘦了......”
“意薇是个小夜猫子,晚上写书很晚才睡觉,你可要好好劝她,熬夜对女孩儿不好,不要等到老了才后悔。”
“我能给妹妹的只有这些,我能陪她的只到这里,剩下的时光,好好陪她走下去吧......这是做哥哥的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那个被捧在手心的小女孩儿终于长大,我深知终有一天会离开她,也知道你会待她好,可我就是不放心......”
未以自嘲地笑笑:“她是我的公主,现在,我把我最宝贵的女孩儿就交给你了。”
躲在树丛后的意薇已泣不成声,袁雉轻轻拍拍她肩膀,却也眼眶泛红。
这大概是做哥哥最不舍的时候吧,自己的小公主就这样被别的男孩牵走。
“哥哥,哥哥......” 意薇扑到未以怀里,“哥哥不要这样对意薇,意薇错了,意薇不会离开哥哥的......”
他用力抱了抱她:“傻丫头......” 到嘴边的千言万语,却梗在喉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愿你成为更好的女孩儿,真的。
被哥哥保护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
末了,未以轻柔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丫头,哥哥会一直保护你。” 意薇的眼泪决堤。
夜半更深时,袁雉被今晚的事情弄得怎么也睡不着,却觉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她腰肢,未以把脸搁在她肩胛处不做声。
原来失眠的不止她一个。
“未以。” 她开口叫他,“其实你心里也舍不得,对吗?” 她指的是意薇的事情。
“舍不得。” 他的声音里有些委屈和抱怨,继而搂她更紧,“不要走......我只有你了......”
“是我们。” 她强调,“我和宝宝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数月以后她再想起这句话时,泪水忍不住落下。
只怪做出承诺时,经历得还太少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