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餐桌上,未以接了个电话,说是高中老师请他回去演讲,未以犹豫了良久,还是答应了。袁雉怀疑从前每年的一次都被他婉言拒绝。直到早饭离席未以还心事重重,让阿路给公司捎了假,便开始在衣帽间出神:“袁雉,讲真的,我不敢回去。”
“为什么?” 她倒奇怪了。
“高考时我了无音讯,后来有人传出我缺考的真相,就是因为养父的毒打。我不敢再去面对他们,作为他们中最有未来的我,就这样把所有的期望都辜负了,我实在有愧。” 未以袒露真心话。
袁雉在他身旁坐下:“现在的你也很好啊,有自己的事业和公司,也有你想要的地位和荣誉。谁说非要上大学才能有出路,每一条路都能通往理想,关键在于你的努力,而不在于你的选择。” 她由衷地说。
而后,她站在门口等待未以更衣,果然不出所料,黑色大衣加黑色长裤,颇像他去公司上班时的风格。袁雉见了他的装扮,摇了摇头:“去高中演讲,要有亲和感,不能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喔。喏,这套衣服就比较好一些。” 她指了指白色衬衫和牛仔裤。
未以蹩眉,但还是听了她的意见,着上那身打扮,仿佛回到了那个鲜衣怒马的时代,再配上灰色连帽大衣,袁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为了让他顺利换上这身衣服,袁雉也答应了未以一个要求:陪他一起去学校。
袁雉的小腹已微微隆起,只好套了一件棉制的白色秋冬裙,与他衣服相映成趣,好不和谐。一路上他们手牵手,她能感觉到他明显的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积雪迎合着“北城高中”几个烫金大字,还是一如既往并无改变,只是教学楼又翻新了几遍,人来来走走,杨树的年轮长了几圈。闭上眼,仿佛昨日的追逐打闹声依旧在,还有刻在石椅上动人的小情话。
柏油小路上方扯了一条“热烈庆祝第五十三届师生联谊会开幕”的横幅,几个身着校服的女生与未以袁雉擦肩而过,无一不回头张望,议论纷纷:“这就是要来我们学校做演讲的前学生会**吧,听说他现在都是执行总裁了呢!” 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对同伴说。
“那个钟未以**一直是学校的一个传奇,听说这次老师们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他请来喔!”
“能听他一次演讲,胜过去韩国听十场演唱会!” 她们嬉笑着走远。
未以陪袁雉走得格外慢,也格外小心。路边积雪未化,他拥着身旁的人儿,缓缓开口:“这条路上高中的时候每天都走,到现在也忘不了,它还让我摔过一跤。” 他低笑。
“好笨。” 袁雉望着不远处几只麻雀在树梢跳来跳去,一路仿佛特别短,不一会儿便来到举行联谊会的操场。整个操场人声鼎沸,学生熙熙攘攘,都搬了板凳坐在**台下方的空地上,等待着一会儿的演出。几个老师拿着对讲机隔空讲话,从前教未以数学的陈老师一眼便发现了他,快步冲他走来。
未以下意识地往袁雉身边靠了靠,感觉陈老师把整个会场的目光都带了过来。
“钟未以同学,好久不见啊!” 陈老师俨然一副中年男人的形象,见了未以自觉亲切,早晨那通电话就是他打来的。
未以同他握了握手,又抿唇:“老师,对不起,我......” 陈老师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忙,没关系啦,你来了就好。从前教过你的老师都惦记你,想借这次机会看看你......文竹老师,你来了!” 他挠头。袁雉应声望着走过来的女人。
她眉眼依旧清纯,若是换上校服大概像个学生一样,看到同样惊讶的未以,眼眶竟然微微泛红。
“竹子老师。” 他上前一步,“好久不见。”
文竹强忍着自己心里的山雨欲来:“大概有十一年了吧......未以同学,这些年可还好?”
未以点头,揽住袁雉的肩:“这是我妻子,袁雉,来陪我一起参加联谊会。” 文竹笑了笑:“看到你事业有成,又有了美满的家庭,我便放心了。”
她再也忘不了,在他高考失联的第三天,她终于寻到他家里,在她破门而入的那一刻,看见的是他满身的血痕,还有不远处一个醉酒男人将酒瓶不断向他挥去的场景。那日的她像疯了一样对他养父又踢又咬,满腔愤怒和无尽恨意。
她对他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正常的师生情谊。随后被救下的未以在她怀里昏去,文竹轻轻地,在他唇边留下一吻,眼泪簌簌滑落。
“未以,未以,我只求你不要死,只要你好好活着,哪怕我一辈子都不好过。”
没想到誓言灵验,她至今未嫁,却见他拥得美人归,膝下儿女将承欢。
一生只对一个不可能的人倾心,一次倾心便已过一生。
“钟**,演讲快开始了,您快去准备准备吧!” 未以将袁雉安顿在文竹身旁,嘱咐一句:“等我回来。” 便跟来叫他的学生匆匆离开。
文竹看出袁雉怀有身孕,便招呼她坐下。此时未以已沉着走向出席台,如多年前他坐在其上代表学生发言一样,时光荏苒,一切仿佛回到原点。她望着袁雉,缓缓开口:“未以是个很隐忍的人,以前很多事都会自己忍着。” 袁雉叹了口气:“是啊。”
“作为学生会**,他就算学业再忙也会做好分内的事,就算他......每次都会找我借药。只有我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被打到半夜,如此翻来覆去,他的成绩却从未下降,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多努力。”
“有次他同桌上课走神,那是个女生,当时正好是数学课,陈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发现了她,便要点她起来回答问题。让未以发现了,就主动举手回答,可是他已经烧得看不清黑板,怎么能答得上来。陈老师说他逞能,便让他罚站,可不到五分钟,他就昏了过去。”
“几个男生合力把他送到医务室,校医说他是长期营养不良,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在注射葡萄糖了,嘴里一直念叨着两个字,袁雉。”
说罢,文竹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他这一生可能对不起很多人,但唯独不会对不起你。他受了太多苦,别再让他委屈了。”
袁雉小手覆上她的:“文竹姐,我都知道。我试着不再提起从前的事,想给他一个没有痛苦的家,一个他从小就渴盼的家。好了,演讲开始了,我要认真听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文竹姐。”
她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只要对方的眼里也只有她一人,就够了。
未以的演讲,并没有如一般人那样将如何努力,如何成功,而是通过讲述一个个自己的故事,告诉别人坚持才是胜利。
“我在一个长期被养父施暴的家庭里,和妹妹待了九年,我与高考无缘,与大学无缘,与高官厚禄无缘,却还是一步步走到今天。”
袁雉心里喜,他终于能平静面对过去的一切了。
“我坚持自己会有大成就,所以我努力做到最好;我坚持爱自己所爱的人,所以我已与她共结连理。我坚持相信将来诸位必有大为,所以我今日来为你们上一堂课。你们自一年级已上过数不清的课,我不求你们每个人都记得我,但无论你是否将我忘记,我都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点亮属于自己的光。”
台下掌声雷鸣,袁雉与文竹相视一笑,为他鼓掌。
未以下了台便急急来寻她。告别了文竹和陈老师,他带袁雉来到从前自己经常来蹭书的图书馆。馆门口有一对高大的桂树,秋日常有沁人芬芳,是北城高中的招牌。
未以本以为图书馆会没有人,却见了不少来读书学习的学生,他们安安静静的,似乎没注意到他们俩的存在。他拉着她的手去书架找书,袁雉拿起一本厚厚的《镜花缘》翻看,却看见未以在目不转睛地看自己。
她笑,背后书架轻倚,一本书挡住,等他缓缓覆上她的唇,来自假日的吻。
最美的校园时光,如若有你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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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暮渐垂时,文竹邀请他们去参加聚会,说是未以的高中同学都在那儿。他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本不想带袁雉参加这些应酬,但将她送回家去又担心她不会做饭饿着自己,只好载她一起去酒店。
可地址发到手机上未以才发觉,那是他开的主题酒店......这是个秘密,连袁雉也从未知道。
未以本想等酒店收益稳定时再告诉她这个惊喜,可如今不招貌似也是不行了。酒店开始建造,是未以带妹妹意薇回来的那一年,他动用手头的资源,不到几日便把袁雉寻到。当日夜里雨下得很大,他放下公司工作开车去她家的地址。
雨沿着斜坡缓缓流下,他在阔别十年之后,终于见到了她。那时的袁雉相当落魄,家里的钥匙丢了,她淋了一路的雨,脏兮兮的蹲在门口,像只没有家的小猫,轮椅也早已在雨中翻了个儿,狼狈不堪。
未以见状,向附近租户拿来了她的备用钥匙,把卫衣上的帽子往头上一遮,在确认她看不清自己的脸之后,冒雨跑到她身边。他却没想到,自己刚刚扶住袁雉,她便晕倒在他怀里。未以将她打横一抱,拿钥匙开门,走进小屋里。
他打来热水为她擦脸,朦胧中听她依稀喊着一个名字:未以哥哥,未以哥哥......未以差点掉出眼泪,在袁雉身旁守了大半夜,直到她退了烧才悄悄离开。
整个酒店金碧辉煌,构造是她最钟爱的建筑——巴黎圣母院。未以牵着她的手走过旋转门来到服务生面前,那服务生大抵是认出了未以,开口:“钟总......”
未以心里千万匹神兽呼啸而过,袁雉一脸疑惑,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未以,这个酒店是你开的?”
他扶额,将她拉到一边耐心解释:“想等到酒店收益好些了再给你一个惊喜......袁雉,你以前说过最喜欢巴黎圣母院,以后真想住在那样的大房子里,可我们的家却不是那样的风格,所以我想为你盖一座酒店,里面有属于我们的房间,算是补偿给你一个儿时的梦......我什么都还没准备好,所以这样告诉你仓促了些,等我把这边收拾好了,再......”
袁雉伸手捂住他嘴唇,泪流满面,使劲摇头:“够了,未以,这些就够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未以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里:“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傻瓜啊......”
最后,未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将这次同学聚会所在包间的开支全部支付。
袁雉忽然想起从前和依兰的交心畅谈,当时的依兰就说啊,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愿意为自己买单的男人,这样识大体而又不小气,谁不愿意与他在一起呢?而后依兰问起袁雉,她只是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我只希望找到他......就算他再多缺点再多错误,我也不在乎......”
依兰叹了口气:“袁雉,都已经过去十年了,你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另娶她人,不会改变性格,不会......”
她打断依兰的话:“依兰,既然已经十年了,那还怕什么十一年,十二年?只要我不改变,他能找到我也好,就算只能远远地看一眼,我也满足了......我不害怕人心会变,我只害怕我不够勇敢,不够努力。说不定,他也在找我啊......”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明知道这样的等待没有意义,可是却还是试一试,哪怕只一次就好。
现在,不是已经收到结果了吗?努力总是可以解决的。
未以拉住她汗涔涔的小手,微笑道:“我们一起进去吧。” 她点头。
一推门,包间里人声鼎沸,异常热闹。几个已发了福的男同学在玩儿时常玩的纸牌,嘴里大声喊着只有“内行”才听得懂的词儿;更是有做了妈妈的女同学抱着睡得熟的婴孩,围在一起煲育儿经;而至今单身的呢,自然是各种恨嫁恨娶,一面聊着各种app和环球旅行,一面痛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袁雉附在未以耳畔轻喃:“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我们是不是已经下葬了?”
未以不由分说地吻了她一下作为惩罚:“婚姻只是为了让爱情更加牢固,每一个人在选择对心爱的人负责时,都会想到结婚。我在履行我的责任,所以啊,这些都是大龄剩女的思想,要摒弃!” 说罢,他指腹轻轻点了点她额头。
有眼尖的同学一眼便看见并认出了未以,整个包间开始以他为中心。袁雉不得不承认,他在哪里都是令人侧目的那个。
“钟**,没想到你也来了,哈哈,还记得我是谁吗?” 唯一一个可以算得上英俊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笑嘻嘻地问他。
“记得,顾陈书。” 未以往他胸口上玩笑似的打了一拳,“这几年过得怎样?”
那个叫顾陈书的男人答道:“还行吧,做了些小生意,赔了又赚,赚了又赔,快三十了老婆还没挂面。” 他望了望未以身旁的袁雉,笑容顿时绽放,“哟,未以,你这座万年冰山也能追到女孩子了!快实话实说,到底是你追的人家,还是人家倒追的你?”
未以附在袁雉耳旁轻声解释:“这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后来就......失去了联系,他很开朗,以前就是班里的谐星。”
顾陈书拉拉他肩膀:“喂,你可得说我点好,这小姑娘一看就比你小很多,可别被我这个怪蜀黍吓到。”
未以一把将袁雉揽在怀里:“去,泡妞别打我老婆的主意。” 她躲在他臂弯里偷偷笑。
这一句话可引来了顾陈书的张目结舌:“你们都结婚了?!看来我是没指望喽。小姑娘,钟未以这人挺好的,好好珍惜。” 他摆摆手,又找别人拼酒去了。
未以爱怜地轻触她额前的碎发,将其别到耳后:“饿了吧,就坐吧。” 说时便已拉开椅子,扶她坐好后才坐下。身旁渐渐有高中同学凑过来,虽然不是同班的,但大都听说过未以,再说学生会**这么风光的职位,当然有很多情窦初开的女生会偷偷仰慕。
饭桌上也很热闹,未以环顾了一圈,发现几道她平常爱吃的菜,统统夹一些到她碗里,而忙了两分钟有余,自己碗空空如也,袁雉的碗里堆满了美食。
她看了看他,有些心疼,想为他夹菜,却忘记他爱吃什么。看来自己做得还太少太少。
几个女孩儿凑过来:“钟**又开始秀恩爱了喔。” 也不知怎么的,在气氛的炒作下,大家竟纷纷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未以。
“我记得,钟**对任何人都很有耐心,尤其是对女生很温柔呢,哈哈。” 其中一个男同学感慨道。
“钟**就算生病也会硬撑着......我做过他的同桌,记得超级清楚。” 女孩儿扶了下眼镜。
“他可是老师的小骄傲,也是现在我们中混的最好的。不过钟**性格太闷了,不太擅长和别人交流。”
袁雉在桌下悄悄握紧他冰凉的手。
“我们学校好多女生都暗恋过钟**呢,哈哈。当然我也暗恋过,我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啊,就是在学校的杨树上刻下自己和钟**的名字,外加一颗心,结果没几天树就死了,听说那次教导主任还给钟**开了个小会,教育他不要早恋什么的。” 一个女生大胆爆料,随后包间里的不少女生都袒露自己曾暗恋过未以。
袁雉趁他脸红时打趣:“想不到你还是个万人迷呢!” 他从善如流地把手里的碗送到她嘴边:“还没吃饱吧,菜要凉了。” 她心满意足,张口吃掉他细心挑出刺的鱼肉。
这表明了是在挑衅道:你们没机会了,如此好让袁雉放心。他的小计俩,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聊了半天,一个男同学才惊觉未以和袁雉的关系,挠头:“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钟**有什么女朋友或者喜欢的人,还曾经担心过钟**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众人哄笑,未以也笑:“去,别乱说话。”
那男同学条件反射地答道:“是,首长。” 原来是部队出身的,大家笑得更欢了,仿佛几年未见而生出的隔阂,在这一刻都如春日的冰一般融化,情谊还在,时间到底还是不会磨灭。未以也在对任何人都持有怀疑态度中,小心翼翼地接受了来自别人真诚的好。
为了一睹钟**太太的风貌,有同学开始向袁雉敬酒,不过每次酒杯一递到她面前,接过的总是未以。他不动声色地为她饮下一杯又一杯烈酒,不过他酒量并不是很好,几杯下肚便有些迷离。
久而久之,大家也看出来了,这是有情况啊。顾陈书作为代表被推到他面前询问真相,到底逃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未以在征求了袁雉的意见后,才不得不道出实情:“我妻子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你们要体谅她。”
原来是这样啊,大家纷纷送上祝福。袁雉有些羞,把脸埋在他胸口怎么也不肯抬头,未以轻轻拍拍她:“好,保护周全了。”
鉴于袁雉的特殊情况,同学聚会不到十点便散了。未以记下他们的联系方式,又和顾陈书喝了会茶,看到袁雉有些犯困,便也起身告辞。
车子算是不能开了,也不好麻烦代驾。未以将她拦腰一抱,大步朝公路走去。袁雉直呼小心些,尽管他已经异常小心了。
“哎,你没醉?” 她才反应过来。他的嘴角勾了勾:“我是装的。”
“这么说,你是故意告诉他们我有宝宝的了......” 未以吻了吻她温软的唇:“现在的我,喜欢在所有人面前,大喊我是个幸福的人,而这不是强词夺理,是我最可为之骄傲和逢人炫耀的事实。”
“我的余生,因为有你才充实。” 未以用下巴蹭了蹭她发心,看她乖顺地伏在自己胸口睡熟。